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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繁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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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时候是隔日清晨,算来是期限的第二天早上,在此之前,蒋良霖已经像回锅涮了十二道那样,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又干,终于在昨天白天忍无可忍,一口气买了几套衣服,用防水袋装好,总算是到了郎放家乡的时候还能穿干爽的衣服见人。
瑶池把蒋良霖传送到了离县城很近的水域,他从水中上岸的时候差点被晨起钓鱼的老头看见,幸好没有。
他到的时间确实很早,早上六点过,G省的山里在夏日很凉爽,昨晚下过雨,早上日出便伴着连山的轻雾。蒋良霖犹记得自己几个月前第一次探查地宫的时候,恨不得定位软件的精度能再高一点,但现在已经习惯找地点的他全凭直觉就能去往大概的坐标,然后又靠直觉找到入口。
说来其实只有第一次石头村的地方是真正特殊的,蒋良霖想,应该是因为张元微,不,应该是那只兔子的存在。蒋良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兔子,就算是什么东西的化形,兔子也显得太没有攻击性。
当然,重要的东西还有阎王玺之类的,是唤起蒋良霖记忆的必备物品。后面的地宫里,蒋良霖拜访了九阎罗合三判官,可通过地宫各式布置知晓是谁在“看管”这些东西。
说蒋歆的神魂碎成十块,有一块变成四块,故共计十三块。蒋歆在交出神魂的时候耍了花招,用他豢养的千丝萤虫将神魂吞噬,以作日后收回之用。时至今日,蒋良霖收了十二块,他离水之后找了一道堤岸,平桥之下有一块生有高细水草的空地,他就在空地里将兔子放在一旁。
可以看见,蒋良霖并没有随身携带千丝萤虫,这些萤虫的体积不算大,但十二只也绝不小,而蒋良霖身上只背了一个不大的防水袋而已。
在去郎放家旧址之前,蒋良霖必须留出时间检查一下还剩什么。他的进度比原来想象得更快,但这种快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蒋良霖能力出众或者是与西王母打了一手好配合,而是所有线索都开始浮上表面,有一种很强烈的终局之感,而取完秦广王的东西甚至还只是一个开始,只不过封先生以为蒋良霖会单刀直入,直接去找蒋家举行换魂仪式,而不是抓紧时间做这些徒劳的事。
蒋良霖心道自己实在不道德,但他手上一点没停,极其不道德地双手拎起兔子的后腿,将它倒提起来,用力摇晃,兔子很快就呕出十二条蓝蓝绿绿闪着幽光的元虫,躺在河岸软土湿泥上。
是的,蒋良霖怀疑蒋歆有什么吞噬癖,他造出千丝萤虫去收纳他的那些尸体碎片,又造出兔子来吞噬千丝萤虫,一个套一个的,到底有什么意思。蒋良霖之前在下第二个地宫时,就很艰险地被西王母传到一片近海,蒋良霖是先到岸上找了带动力的船,偷开了渔民的船到了坐标点上方。考虑到暗流恶鬼河的存在,蒋良霖应该把兔子带下去的,但他实在不敢赌,万一这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呢?然后,兔子当着蒋良霖的面,但他之前在石头城寻来的那根胖虫直挺挺地吞了进去。
蒋良霖蹙眉,甩头试图忘记当时的惊诧感觉,他现在尝试举起一枚胖虫,这虫的虫体像龙须酥似的,可以看见是一条一条细细的萤丝裹出虫形。
如果不想伤害正在沉眠中的元虫,只能顺着丝线的纹路,一层层扒开,蒋良霖昨夜尝试了一番,感觉恐怕只有这样才能探查元虫体内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那虫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乍一看确实不像是活物,但蒋良霖剥开它身上的丝线时,千丝萤虫元虫还是忍不住顾涌。蒋良霖强忍不适,用拇指和中指固住虫身,另一手则是坚定地上下拨弄,终于在荧光色里看见了黑洞似的内胆。
人生不易,帅哥叹气。蒋良霖无法凭肉眼看清元虫体内的是什么,只能探手进去触碰。
实话说,就是内脏的体验。
比抖兔子更不道德的,恐怕是摸虫子的内脏。蒋良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了,但他竟然对他的十二只虫上下其手,只感觉指尖触及的滑溜质感略有不同,有些表面略有阻涩或是略有干燥,有些表面则是滑腻且带有粘液。
不是蒋良霖不想很有气势且很有天赋地、无师自通地学会怎么用这玩意,比如将它们掷在漆黑的岩洞里,让它们跟随自己的心意幻化成宽广宏伟的亭台楼阁,然后让蒋良霖一步一阶地走上去看他上一世的城池。
但这玩意设计出来,事后蒋良霖理解到,不论蒋歆还是烛阴,他们从来都是兽,即便蒋歆长在地府大院,雕梁画栋的几百年,蒋歆亦是与烛阴一样,只适应生命的原始态。
蒋良霖就像是没戴手套却剖开了十二个手术台上白肚皮的杀人犯,收手的时候有一种厌烦的感觉。他摸来摸去只摸到一堆内脏,而这不是比喻,就是内脏,不知道是什么的内脏,因为蒋良霖顺着那些表面往上、往下探摸,感觉出了其体积的不同。这内脏的体积对于虫子来说大得出奇,至少是人类内脏的规模。
蒋良霖无端地想“五脏六腑”这个概念,那加起来也只有十一。有一只萤虫体内已经空了,以前里面是装了阎王玺的青铜器。还剩M县的这最后一枚元虫,如果是“五脏六腑”,那多出来的“一”又是什么?
伸手将那些拨乱的荧光丝线抚平,蒋良霖又花了些时间把千丝萤虫一一塞进兔子嘴里。这兔子脾气还挺大,狠狠蹬了蒋良霖数脚,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吞了。这时候蒋良霖才有了些即视感,虽然兔子眼睛的形状让他想起郎放的圆眼睛,但事实上,和郎放同一张面容的镜灵就是跟这兔子一模一样的性格,表面乖巧,实际也乖巧,就是中途一激动会显出跳脱、激动的秉性。
不过蒋良霖其实并不喜欢去想蒋歆和镜灵那一对的事。虽有一些感受,但更多是出于外人。蒋良霖认为,即便前世,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人,即使命运有所重叠和轮回,那也只能是点到为止的提醒。人的性格一定会随境遇而改变,蒋良霖这辈子二十六年的体验塑造了他,而郎放二十八岁的时光造就的也是全新的郎放,他性格上的不足和增益有一定的先天性,但影响也极其有限。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这些事。或者说,蒋良霖的气头已经过了,现在一直在想郎放,恨不得极尽联想,总是不敢忘。
蒋良霖将兔子放在肩上,手脚并用地爬上堤岸,走上大路。这时候,蒋良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木偶——他当然没忘了这茬。
他用手指敲了敲木偶,“伍老爷子,希望没打扰你。”
按理说,这样去“收留”或者是“抢走”一个应该去走轮回的灵魂也很不道德,但蒋良霖不是很关心黑白无常到了病房却发现没找到人该是什么表情。
伍柳说是被收留,其实还是被封印在里面。若不是蒋良霖唤醒他,他是不配醒来的,收敛五感,不能言语。
可伍柳没有那个抱怨的资格,他哼了一声以示存在,蒋良霖去街边买了打火机,在木偶的面上极快地燎了一圈,“这下您能看见了。”
“你这是做什么?”
蒋良霖把之前封先生抓走郎放,又让他回蒋家去找孟老太太等人举办换魂仪式的事一一说清,伍柳沉吟片刻,又看见蒋良霖是到了一个多山的县城。去过M县的伍柳,很快意识到蒋良霖是来了哪里,他猜到蒋良霖要问什么,故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址,并说:“这是郎放家的旧址,但我不确定现在会是什么情况,毕竟十几年前他家就空无一人了。”
“唔,我打算先去最后一个地宫,拿走蒋王的最后一样东西。”
伍柳没多说什么,他之前亦是知道这是蒋良霖和郎放原本的计划。蒋良霖此刻不再藏私,此刻蒋良霖已可以彻底确认,伍柳可视为同一阵营,他对蒋家失望透顶,加之他疼爱郎放,虽然行事乖张且出乎意料,但本质上不是害他们。于是蒋良霖把千丝萤虫的事又和盘托出,还有他刚才探摸过的五脏六腑。伍柳说他需要时间思考一下,的确应该如此,蒋良霖便先行步行至地宫的最后一个坐标。
M县不大,坐标和坐标之间挤得很近,蒋良霖用手机定位了郎放家,发现这离地宫不过九百米的距离,甚至这还是步行距离,不是直线距离。地宫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倚山的吊脚木楼,具体来说,其实是二楼倚山的那一侧,进了吊脚楼之后会发现二楼这一处开了山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凿出的岩洞,半山岩洞里做了混凝土的浇灌,进深有好几米。之前钱纵和姜小巧来过,说这木楼很显眼,因为是M县少有的木楼建筑,现在县城发展,好多地方都把这种古旧制式的楼房拆了,换成千篇一律的砖造三层小楼。
吊脚楼这一家已经不住人,来的时候要先去木楼右数第二家黄色外墙的自建房主人那儿要钥匙,那是他家的老房子,长期被外租出去,租的人不让他们动,他们也就不敢拆。
蒋良霖早上去叩了人家的门,发现主人不在家。没有办法,蒋良霖只能踱回吊脚楼,却发现一楼根本没有锁门。
他左右顾看片刻,街上没有行人,蒋良霖便干脆地直接拉门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