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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繁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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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良霖特地选了入夜后才来。
天台亡女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情,那时蒋良霖和郎放新婚,还不知道郎放怀孕的事,刚打算好好体验二人世界。这些旁人的案子虽然有些奇异,甚至让蒋良霖有些恐惧,但现在一想,那时蒋良霖因为这些突发事件崇拜、感激郎放,原来是治蒋良霖这种天生自负的人,非得让他先在不熟悉的领域挫败他的自信不可。
如果一开始就是自信满满,蒋良霖说不定就又会走蒋歆的老路,总以为一切都能尽在自己掌握,然而正是这种控制欲最值得控制。
“你们今天中午到底是怎么了?”
楼道里不止蒋良霖,还有女警杨梦曼。她也记得最开始遇见郎放与蒋良霖的事,当时她还住在602室,结果被这夫夫俩耐心地劝走。杨梦曼身边的男鬼朱慈青已于前段时间顺利排上投胎的路,是郎放有一天与黑白无常特意提的,算是给他加塞。
杨梦舒说的那些理由可以混混周经武和李朝志,段幸也勉强认了,但过不去杨梦曼这一关。要知道杨梦曼最开始就是去蒋家搜过“替身”名单的人。她也在局中,但此局非彼局。
蒋良霖压根没想回答杨梦曼的这个问题,很快杨梦曼意识到自己自讨没趣。只是短短一个下午而已,夜里的蒋良霖面色冷峻,从眼神到表情,十里寒霜,不可靠近。杨梦曼见蒋良霖不愿意细说,那就算了,她还是逼问她弟弟来得更容易些,虽然她弟弟中午之后就躲没影了。
换魂的事宜,蒋良霖是和他们刑警五支队说的,事情也是让杨梦曼与周经武他们一起处理的,所以现在捡起这个话头应该很容易。蒋良霖说:“楼下的老太太叫聂春,今年没过年关就走了,这里亡故的女尸叫聂伊春。如果老太太和年轻女尸的魂魄调换,那其实老太太的本名叫聂伊春,她的魂魄早就死了,被困在这里。”
杨梦曼点点头,他们接手的这些换魂事件是有些复杂的,谁换到谁身上,谁死了谁活了,需要绕一个弯才能想清楚。
蒋良霖继续道:“但是这个池子里的时间流速不同,老太太的魂魄大概是几十年前就死了,穿的是上世纪的衣服,然而她死的时候,这个池子应该都还没修起来。郎放之前的推测部分正确,但由于经验有限,他猜不出核心。”
“你这语气像是说你经验很多似的。”杨梦曼还记得那个黄浦江游船上紧张的蒋良霖呢。
“聂春家的钥匙是你的上司给你的,哪位上司?”
杨梦曼迟迟没有迈入天台。终于,蒋良霖问了这个问题。她不是低估蒋良霖的智商,但是蒋良霖之前是和她有一种成年人的默契在的,不多问,也不在乎,蒋良霖知道杨梦曼的难处,杨梦曼亦是在她职权的范围里给蒋良霖放点水,比如那个名单。
蒋良霖从天台池子折返过来,走到天台的门口,之前铁门锈得太厉害,现在直接换了防盗门,但还是被蒋良霖给打开了。蒋良霖直直盯着杨梦曼的眼睛,实际是隐隐威逼。
“B市的上司。你不是很聪明吗?难道不该猜出来?”杨梦曼自小虽然受鬼的困扰,但胆量无比大,而且她从来都讨厌男人用阳刚气质来威压他,这样只会让她反弹得更厉害。
“进来。”蒋良霖双手环胸,他侧了侧头,示意杨梦曼进天台。
此时的天台已经起了淡淡的雾,郎放以前说这里做成了半个鬼域,没说错,但其实这里是被“污染”成鬼域的。不知何时,水池旁的那些杜鹃树已经全然枯萎了,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像电影特效一样,在今日蒋良霖到来先行查看的时候,杜鹃树在蒋良霖的视线中立刻萎靡枯朽,解除了障眼法。
从天台门走到池子也就不过数米,但杨梦曼感觉脚下的路长得诡异。明明是夏夜,却泛起寒意。蒋良霖走在她前头,却感觉雾气随时能将蒋良霖吞噬,只剩杨梦曼一人。
“接下来我问,你答。我们之间最好直接一些,我很没有耐心。”
杨梦曼十分不喜欢蒋良霖这语气,像是审问犯人似的。然而她又听蒋良霖说:“郎放被带走了,但他不让我直接找他。要是你能帮我,日后我百倍报答。”
郎放被带走了?杨梦舒可没跟杨梦曼说这个事。原来是对象被抓走了,杨梦曼舒出一口气:“你早应该告诉我的,干嘛搞出这些雾气,神神怪怪的。如果只是问我一些普通问题,为什么怕我不认真作答?”
“因为不是普通问题。你说你在B市的上司,真是你上司吗?还是说,是你的家族?”
杨梦曼脚步顿住。但水汽像蛇一样缠住她的脚腕,这逼得她只能重新迈步。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休假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故意休假,拿到602的钥匙,住进来,然后遇见我们,把蒋家名单的事实抖落给我,顺便与我和郎放结下友谊。或者放长远一点,你认识段幸,原本就另有所图。你不知道你家族的很多事,但你知道他们做的事至少对你有利,比如你家的养子,我的‘替身’之一,杨梦舒。”
杨梦曼呼吸一窒。是她叫蒋良霖直说的,但蒋良霖也太直白了些。
“你调查我的事,而五支队那边知道更多的则是郎放的信息,我合理推测,把郎放当做可以推介的天师的人,要么是你那边的人,要么是蒋家人。你觉得是哪边?”
杨梦曼败了。“郎放的事不是我这边泄露出去的消息。”
“那就是蒋家了,东皇帝的人。那你那边,西王母杨氏,有什么信息打算补充吗?”
杨梦曼不敢再走。
她不知道蒋良霖是什么时候推到这层的。就连杨梦曼都是两年前才知道这件事,家族秘闻,无用子孙不可得之。她从前自以为父母同姓,两年前才知道原来是她爸入赘,家里真正的掌权人是看起来温和的母亲。而母亲的母亲,再往上,是千年的母系氏族,有些神秘故事的。
杨梦曼下意识想拽蒋良霖的衣角,伸手却摸了个空。蒋良霖彻底消失在雾中。杨梦曼无奈地抓头发,蒋良霖甚至看出她对玄术一事万分不精,肯定是在吓她了,但她真是不喜欢这种湿鞋的感觉。
“我在杨家是小辈中的小辈,你问我根本做不得数!”
“我知道,所以我在用你做人质。”
蒋良霖无耻至极,已是十分的蒋歆本色。此时湿润的触觉已经蔓延到杨梦曼的小腿,有种逐渐沉水的错觉。杨梦曼发现自己已经抬不起脚来了,身前身后都是浓雾,蒋良霖的声音时远时近,鬼魂一样。她还记得以前郎放说来说去,说这个地方做成了什么悬棺之类的风水啊,下面用削足鼎负负得正之类的,但这都是表象,或者说,这是布置这水池的必备之物,不仅仅是悬棺,也不仅仅是邪性。
只是短短的三秒而已,杨梦曼的双腿都已经冰凉,她这才大声回蒋良霖:“郎放是被蒋家带走对吧?你拿我做人质又要威胁谁?威胁我家灵堂里那个从来不露面的大神仙吗?蒋良霖,你别发疯了,我要真有这么重要,神仙也就不是神仙了!”
下一秒,浓雾中伸出一双手,捂住杨梦曼的嘴,直直将她往下带去。杨梦曼感觉到淹水的痛苦,眼睛在水中根本睁不开,而捂住她嘴的那双手冰冷却熟悉。
蒋良霖清楚地看见了人身蛇尾的神怪之影,而杨梦曼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眼前。蒋良霖二话不说,跳入天台莲池。谁说杨梦曼不是人质?谁又说她不重要?其实她重要得很。蒋良霖的直觉一点没错。
在漫长的沉底中,蒋良霖中途有一段不得不失去意识的时光,但那只是极短的一瞬。等蒋良霖醒来,他只见头顶一轮高悬之月,四周是封闭的环形——他在井里。
一根绳子扔了下来,蒋良霖眼疾手快地抓住绳索,然后双臂使力,脚蹬井壁,顺着绳子爬上去。
他来到一个四合院。
没人理睬浑身湿透的蒋良霖,因为他实在太没礼貌了。四合院亮灯,有人家住在里面,蒋良霖没有丝毫迟疑,落汤鸡便去敲门。敲了差不多三十下,还是没人理他,蒋良霖干脆就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坐下来,毫无悔意的样子倒有了一点痞气。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蒋良霖身上的衣服都要干了,那门才从内打开。
一温柔却只带威严的女声说:“进来。”
语气倒是和之前蒋良霖喊杨梦曼进天台一模一样。蒋良霖撇撇嘴,看来杨梦曼还是低估了她家宠她的程度。
杨梦曼已经醒了,还换过了衣服,家里现在正熏着不知名的香,让杨梦曼定神。她坐在桌前,桌上一碗炸酱面刚拌开,抬头看见蒋良霖,露出了头痛的表情,她说:“我还以为只有我。”
不过这里是杨梦曼家的四合院而不是蒋良霖家,杨梦曼才不怕蒋良霖,她呼噜呼噜大口嗦面,她妈是要被蒋良霖气死了。
蒋良霖自知人家绝不会请他吃一顿夜宵,干脆站在门边也不往里面走。杨母解下围裙,挂在椅背上。看来神仙都喜欢自己下厨,蒋良霖是这样,杨母也是这样。
“你明明知道昆仑是中立,为什么要拉我们下水?”杨母脸上一点年岁痕迹都没有,看上去只像是杨梦曼的姐姐。杨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虽然持着报纸,但显然一个字都没读进去,眼神不住地往这边瞟。
“我从来不知道你们是中立。”蒋良霖耸肩,“是中立的话干嘛和我爸合作?那些‘替身’是你们帮忙安置的,现在告诉我你们中立,当年鼓龙杀葆江一事,你们怎么又不中立了?”
杨母眼神一冷,这人说话还真直,怎么一点社交礼仪都不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