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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繁花 ...

  •   时钟拨回郎放与蒋良霖分别那一刻。

      双臂疼得钻心的郎放不敢看自己的手,他表面让蒋良霖取车,实际是支开蒋良霖。郎放不知道蒋家其他人会不会等着蒋良霖的出现,但应该不会那么迅速。蒋良霖身上没有留下蒋家的任何标记,一直和蒋良霖待在一起的郎放最清楚。

      如果蒋家要抓人,只能通过‘见血化水蛊’来捕捉郎放的踪迹。看来他们是打算从郎放这里摸清蒋良霖的踪迹,所以郎放才要支走蒋良霖。

      郎放离开烧烤店,站在路口,遥遥便看见路口驶来的黑车。在黑车开来他身前的一分钟之间,郎放当机立断,掏出随身带的刀,毫不犹豫地自伤,用他的手段挑出命魂,然后郎放将刀扔进下水道栅格中。他的老师伍柳教过他,若自身遇险,需得留有后手。郎放的后手很多,但他这时就是这么自觉地选了这种。后来知道这原来是他和师父的默契。

      黑车驶到郎放面前,没人打开驾驶座的门出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即便有人注意到身形怪异的郎放,再注意到他的双臂流血,大都市的冷漠足以让所有人只瞥一眼就扭头继续行路。郎放通体生寒,可心中已有决定。

      副驾驶座车窗摇下,郎放却看见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

      “你要我们请你上车,还是要我下车抓你?”

      主驾驶座的蔡承平皮笑肉不笑,故作轻松地问道。

      那坐在副驾驶座的,是一身黑裙、皮肤惨白的邵雪。邵雪不知什么时候将短发蓄成了长发,戴着黑墨镜,头始终朝正,不偏头看郎放一眼,呈机械僵硬之感。邵雪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一手攥着她的笛子。

      是了,除了邵雪,蒋家还有谁是用蛊的?

      郎放自嘲地笑笑,隔窗回道:“如果我不上车,你会把我制成和邵雪一样的活尸吗?”

      蔡承平看了看后视镜,打算解安全带,他的脾气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即便看起来就是个虚伪滑头之辈,只是此时的笑意格外难以维持。但蔡承平刚解开安全带,郎放就拉开了车门,自动自觉地坐上了后座。

      这时的郎放还没有将自己的命魂完全脱出,他需要骗过蔡承平的眼睛。

      “倒是挺乖。”前座传来安全带重新扣上的咔哒声,蔡承平踩油门,让车迅速汇入车流,“只有你一个倒是省事了。”

      “把解药给我,我怀着孕,不能受蛊。”郎放靠着后座的皮质座椅,眼前街道店铺像自己长腿一样飞速跑过。

      蔡承平从前座摸了什么东西出来,扔到后座,他也不想马上逼死郎放的。原本他的打算是用掉包的送太岁害到郎放身边的人,然后郎放会主动联络蒋家,这时候好谈条件,他所能预料到的最好结果就是,这‘见血化水蛊’伤到郎放本人,这样谈判的筹码会更重一些。没想到老天如此眷顾蔡承平。

      郎放的双手皮开肉绽,有些地方已见骨,细虫在他的皮肉间钻,此景足够吓人。郎放拧开蔡承平带来的瓶子,闻了闻,然后便一饮而尽。

      嘴里全是血味,且是陈血。看来是邵雪的血,在她死前留的。现在的邵雪被蔡承平制成了活尸,郎放本以为蔡承平已经不干这档事了,但其实不是他不干了,而是所有人让郎放以为蔡承平不干了。

      在彻底放出命魂留在原地之前,郎放问道:“难道你来只是为了抓我?不是抓蒋良霖?”郎放这就有些想不通了,蒋家抓他干嘛?看起来不是拿他做人质的样子,如果要拿郎放做人质,蔡承平得带个会说话的同伙才行,而不是只带邵雪。而且他们再等等就能等到蒋良霖,还是说他们有另一队人在等着蒋良霖?

      “老实告诉你,我不知道。”蔡承平将手汗抹在裤子上,“我接到的命令是只带你走,刚才我还在想,如果蒋良霖跟着你来该怎么办,还好我运气好呀!”

      郎放想不明白,而他也到了要将命魂留下来的时候。

      然而,有人远隔几公里,在郎放放出命魂之时,准确地将郎放的命魂召了过去。这也就是杨梦舒所看见郎放头也不回地走了的原因。

      郎放的命魂抵达R医院时,伍柳还未到弥留之际。伍柳说了些事,做了些最后的布置,耗光了生气,迅速萎靡下来,很快就亡故了。郎放的命魂懵懵懂懂,他就像是一台电话的分机,能将讯息传往本体,也能将本体的情绪传递过来,需要一些时间。

      伍柳在最后交代郎放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剥出他的阴阳眼,还给蒋良霖,因为那其实是蒋良霖的东西——十四年来,阴阳眼只是出借给郎放而已。对此,儿时的蒋良霖从来没同郎放等人说过,他有阴阳眼这回事,所有人都当他是普通孩子。

      剥离阴阳眼的术法很难,足以让伍柳搭上他剩下的所有性命,可他以病重离开蒋家、入住医院正是为了这个。他被孟姑下了咒,不让他说出蒋家的一切打算,所以伍柳只能挑着他能说的说。

      郎放跟随伍柳完成了这个仪式。伍柳说,当年蒋良霖把阴阳眼给郎放的仪式其实本就很简单,不知道是蒋良霖还是郎放天赋异禀,或是他俩天生就可以互相兼容彼此的装置。

      十二岁的蒋良霖于火场中将一种印打在了郎放的双目上,就算是完成了交接,所以郎放现在只要将印交还就行。

      说起来容易,要将这过程逆行,却要让伍柳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枯瘦的手掀开床单,原来他躺的地方下面密密麻麻地铺了裹灰的艾草,灰不是草木灰,是人的骨灰。伍柳给郎放贴了符,心火是命魂的一部分,伍柳就着不起烟的香烛将艾草点了,那艾草堆半点不起明火,只是摧枯拉朽地推进灰烬的线,顷刻间,床单下就全是草灰与骨灰的混合,伍柳将他的法力全部渡给郎放,准确地说,全由郎放的心火继承。

      然后就是等待。

      蒋良霖来了,郎放就着他自己的心火,将阴阳眼的印逼出来,渡给蒋良霖。郎放带着虚弱的心火与命魂回到本体中,失去的伍柳留守床边,将这一切告诉蒋良霖。

      心火,心火,蒋良霖手上还戴着郎放送他的戒指,偶尔身上还会背着郎放做的小囊,郎放说是用来稳住蒋良霖心火用的,为了不让鬼神发现他。

      可现在呢?郎放倒是将自己的心火玩出花来,他根本就没想过教蒋良霖这些,人的三魂七魄、五脏七窍,这些玄妙都是郎放的秘术,蒋良霖以为郎放不教不说是因为没必要,现在才知道,不教不说是因为教了说了便有碍于奉献。

      孟姑下的禁制叫伍柳死后都无法说出孟姑的打算,但蒋良霖现在收回了他的阴阳眼,很快,事情的真相就如海啸般再也无可阻挡了。伍柳能看出来,从蒋良霖现在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蒋良霖看见伍柳亡魂的脖子上有黑色的印记,当下不语,四下张望,在墙角找到一个花瓶,他把花拔出,就这瓶底的一点残水,靠近伍柳,手蘸着花瓶水就去抚伍柳的喉咙。蒋良霖绝不是想擦去什么痕迹,而是隔空画印,不出片刻,孟姑的禁制就轻轻松松被蒋良霖解了。

      “我现在很没有耐心,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蒋良霖的语气里毫不带感激。他应该感激吗?蒋家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帮他们,明明这些事的顺序调整一下,伍柳或许不必死,郎放或许不必被抓。全都藏着掖着,等到事情爆发的时候让蒋良霖收拾烂摊子。他不可能再有好心情了。

      老爷子身体呈透明的灰色,没有黑白无常来带他,所以他现在只能称作魂,而不是鬼。伍柳说:“之前蒋家迟迟没有动作,就是要等你们的孩子出生之前动手,这才最能乱你阵脚。现在时机成熟,孟沛沛终于动作了,他们既想要你,也想要郎放,但是是不同的人想要,能懂吗?蒋家要你,封先生要郎放。”

      封先生。蒋良霖长吸一口气,然后一语道破天机:“蒋家这么多年,原来是和阎罗打交道,还不是和一般阎罗,孟老太太在地上做酆都大帝的共谋,她当真受得起?”

      “你知道?”这回轮到伍柳有些惊讶了。上次他们于X市茶馆见面时,蒋良霖让伍柳代他向封先生问好,那时伍柳只以为是年轻人的打机锋,现在想来,原来蒋良霖是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我知道?我猜的。”蒋良霖哂笑道,“是了,封先生只能是那个人,蒋家给酆都大帝做事,明知道那个蒋阎王会在蒋家转生,就在此候着等着。让我再猜猜,这个封先生才是蒋家真的话事人,蒋家总有‘替身’可以和他共谋。这些都是我猜的,你不必回我。”

      “我只关心郎放,封先生要郎放,偏偏这个时候带他走,还给他下蛊,看来是不留任何情分,也不打算留活路了。”蒋良霖分析完,走去窗前,他们身处R医院的住院部高楼。重获阴阳眼的蒋良霖适应这双眼睛后,往下望去,铺天盖地尽是游魂流走,浓浓郁郁,简直似一锅煮糟了的汤。

      “我只知道封先生会让郎放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带他走。”

      “就这些?”蒋良霖回头,看伍柳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

      伍柳已经死了,可被蒋良霖这样盯着,才真有一种将死的窒息感。“现在蒋家可调用的‘替身’不多,孟姑那一代还剩下的人都留在本宅坐镇,而你父亲那一代的‘替身’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而你那一代的‘替身’,我记得你事先笼络过他们,这是你的资源……封先生不能直接对你干涉,他不能直接干涉活人,会反天律,只能让活人互害。除了封先生,你最要小心的是孟沛沛,然后是有可能背刺你的人。”

      蒋良霖凝神思考,仍觉得现在还是迷雾重重,不过好像到了曙光前黑夜最浓时。他没有那个功夫听伍柳再多分析,终于,蒋良霖从兜中掏出郎放雕的木偶,对伍柳道:“我要让你附身上来,有时间我再听你分析。”

      原来一切事物都有出现的缘由,当蒋良霖收去伍柳魂魄时,他摩挲郎放雕的木偶,顿觉这些日常细碎之物都成伏笔是一种很糟糕的体验。他不知道郎放有没有想到这步呢?如果郎放没有,那只能是更久远之人设计的了。走到哪步才能摆脱这种设计感?才能摆脱这种命运的桎梏?

      蒋良霖离开病房,其实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扩大搜索范围,精准地定位郎放的所在,然后马上去找他。

      然而,蒋良霖不确定郎放是否想让他这么做。

      总有一种按兵不动之感,蒋良霖说不上来,他本是理性派,但郎放无声推阻他,要他留在局外。不管是不是郎放的盲目相信,但蒋良霖都必须担得起郎放的信任才行。

      杨梦舒替蒋良霖和郎放找了理由,把那顿吃了一半的饭推了过去。

      而蒋良霖久违地回到老房子所在的居民区,F大学旁的老小区。不过这次他没有回他们的旧居,而是推开了那扇天台的门,眼前是盛放的莲池,自那场凶案之后,本不应该有人继续打理这里,但今日一见,莲池妖冶,异常得甚至有些亲近之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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