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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繁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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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日,儿童节当天,蒋良霖与郎放来到福寿园,给蒋文丰和乔小琼扫墓。
原本乔小琼的墓在N市,蒋文丰带蒋良霖搬来H市之后,便将他和乔小琼的双墓重新安在了H市,但当时蒋文丰没让蒋良霖参与迁墓。
不过,即便乔小琼在蒋良霖一岁时就去世了,蒋良霖依旧非常清楚地记得他妈妈的忌日,那年儿童节他还小得什么都记不清,一家三口去红山动物园玩,结果他们在回程的高速上遭遇车祸,蒋良霖毫发未损,乔小琼却当场死亡。据喝醉的唐兴润说,他当时赶到现场,看见蒋文丰满身是血地抱着蒋良霖,神情呆滞,唐兴润从没见过这么悲恸的蒋文丰,哭已是哭不出来,可没想过分离的时刻会来得如此突然。
车祸是对方全责,可肇事司机连带车上的两个人也都死在那场车祸中,也就没人能够真正对这场车祸负责了。
蒋良霖和郎放来了个大早,避开初夏最热的时辰。他父母的墓地买在了崧泽园,是商业墓地,根本不像蒋家那样讲究又玄乎的家族中人该住的地方,墓地修得像个公园,蒋文丰没有费力修个气派的壁葬,就是简简单单的大理石碑,碑上刻了他们夫妻的出生日期与忌日,碑上放了他们的结婚照,蒋文丰紧搂着乔小琼,二人对着相机绽放傻瓜一样的笑脸,蒋良霖几乎无法将照片里的蒋文丰与他记忆里那个一脸淡漠的蒋文丰联系起来。
他们清明的时候已经来过一回,那次祭拜的准备要做得多些。这次是蒋良霖临时起意带郎放来,所以也没准备太多东西,只在福寿园入口的花店买了两盆菊花。他父母应该不会觉得被怠慢,反而觉得蒋良霖来得太勤快招人烦吧。
郎放的月份已经大了,他蓄了些头发,现在他头发半长,看起来没那么凌厉,有些日子不出门,他的皮肤也养回了偏白的肤色。大概是身体里的激素也起了些作用,郎放身体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一些,平日出门戴口罩,别人只看郎放那一对圆眼,一时间还真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毕竟H市遍地都是高个子的女模特。
郎放想蹲下帮忙,被蒋良霖拦住,“只是随意来看看他们,你不要那么紧张。”
蒋良霖点了香之后,再将两盆菊花摆正,再用小扫帚扫走了墓前的碎叶枯枝。郎放将水果递给蒋良霖,蒋良霖一一布好。郎放看见墓园里许多游散的鬼魂渐渐汇聚过来,其实大部分时候人们祭祀的东西是很难传递给本人的,不过郎放在车上的时候就在这些贡果上敲了红色的章,他自己刻的,便是希望这些贡果能不被野鬼分食。
想看见公公婆婆的鬼魂,这个想法多少是有些大不敬吧,郎放偷偷想道。黑白无常说孽镜台几十年前就碎了,就算乔小琼是在蒋良霖一岁的时候去世,她也没能赶上轮回的末班车,很有可能还在人世飘荡,前些年去世的蒋文丰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清明那次扫墓没见到,郎放这次也没太抱希望。
蒋良霖这次来,主要是在意当时邵雪带来的乔小琼的骨笛,还有那张字条。他没有把骨笛的事告诉过郎放,至今为止他打了许多直球,就连那些诡谲的前世梦都和郎放说了,唯独没有提过那张纸条的事。
“爸,妈,你们怎么就不想着给我托托梦呢?”蒋良霖一边用干净抹布擦着墓碑,一边这么咕哝着。
他们蒋家人都是英年早婚,如果蒋良霖当时没被蒋文丰带离蒋家,他也要十八岁就和郎放事实婚了。但是蒋文丰和乔小琼是婚后五年才有了蒋良霖,很多蒋家人也不是结婚那年就会有后代的,至少还能享受几年婚姻生活,再面对夫妻失离这个问题。
蒋良霖和郎放的婚结得晚、结得急,孩子来得又太快,不得不让蒋良霖担心时限的问题,一切都像是赶鸭子上架,仿佛让蒋良霖和郎放赶紧走完流程,就能名正言顺地拖他们其中一个人出去斩了。
“郎放,晒不晒?”蒋良霖回头仰脖看郎放,虽说是早上,但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郎放摇摇头,他用手遮阳,观察着一波波过来嗅贡品的鬼魂。他如果戴墨镜或打阳伞,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观察。
忽地,他看见一个穿着套裙的年轻女人始终在鬼群外徘徊。她实在太年轻,可能比蒋良霖还小,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血染半身。她受到的致命伤应该是在脊部,所以她的行动看起来比较受限,挤不过那些鬼魂。
女人的脸几乎被散乱的头发全遮住,让郎放辨识不出她的长相。她似乎注意到了郎放的目光,郎放刚想对蒋良霖说什么,就见女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霖,我想去一趟卫生间。”郎放想靠近去看看那女人,于是小小地撒了个谎。蒋良霖问郎放需不需要自己陪着去,郎放谢绝了,公厕并不远,而且和那个女人在同一个方向。
郎放不动声色地走到女人身边,这回郎放确认,那女人刚才的动作的确是对着郎放做的。郎放路过时,感觉到右手冰凉,像是握住了死去女人冰冷的手。她往郎放手心里塞了东西,待郎放再一抬头时,女人已经消失,一切都像是郎放的幻觉。
正因为蒋良霖一直在看郎放,所以女人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动作,将东西交给郎放后便消散。郎放注意到蒋良霖的目光,只得马上继续迈步往厕所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郎放进了厕所隔间之后,他才敢摊开手掌。
他手心躺着一个木制圆片,大小和硬币差不多,造型十分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以郎放这么多年来的木工经验,他本来应该一眼就辨认出这是什么木料做成的,可他愣是没看出来手中这枚圆片是什么,更别说是做什么用途了。
郎放将圆片放在手心来回倒腾地看,看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得将其放进自己的钱包中收好。他人还没从隔间出去,就听见蒋良霖在洗手台附近喊人:“郎放,在里面吗?”
幸好墓园没人,儿童节的这天几乎没什么大人会选择墓地这样的地方做目的地,蒋良霖喊人也不嫌害臊,搞得像是郎放掉进厕所了一样。“在!我马上出来!”郎放按下冲水键以掩饰。
蒋良霖果然在洗手台前等郎放,他手里提着刚才做过贡品的水果,这是郎放交代的,给亲人上供的食物要带回家吃掉。
其实蒋良霖刚才也偷偷摸摸做了事。
他趁着郎放上厕所的时候,将乔小琼的骨笛埋入了墓碑旁的泥土地中。他顺便对着墓碑,说了邵雪的葬礼一事。
在下定决心和蒋家教育方针对着干之后,蒋良霖整合了自己林林总总的收益,大部分都是他结婚之后才临时开始玩的短线,但作为起步已经足够了。蒋良霖果断地成立投资公司,直到上个月还在忙这件事。
当时他正在窗前和他拉来的股东聊细节,忽然接到了来自邵雪手机的群发短信。说是短信,实则是一条简短的讣告,只说了邵雪于三天前病逝,吊唁仪式将在N市殡仪馆举行,盼邵雪的亲朋好友前来告别。
读完信息的蒋良霖只感觉闷头一棍,也没心思与股东详谈了,见聊得差不多便果断收尾。挂断电话后,蒋良霖仔细琢磨着短信,最后还是回拨了邵雪的电话,然而电话那头竟然只有机械女声报出此号为空号。
蒋良霖没有去参加邵雪的葬礼,也没有再就此事去联系过蒋家其他长辈。郎放知道之后,试图去联系伍老爷子,但也是没有下文,同样是空号,但他没有接到过伍柳的讣告之类。
如果说以前的蒋家还是搭了个戏台子让他们彼此对演,那现在的蒋家就完全是个黑洞一样的宅门,站在门外的人只需要往门内望一眼,就被无尽的黑暗劝退,顿失进门做客的欲望。
于情于理,蒋良霖和郎放都该去参加葬礼。邵雪毕竟是撮合蒋良霖和郎放的人,她有时控制欲太强,让蒋良霖很没有好感,可她的别扭性格很难说不是蒋家的错。郎放主张去参加葬礼,说不定在头七的时候与邵雪的鬼魂相遇,还可以打探一下情况,可蒋良霖不愿冒险,这一看就是鸿门宴。
“爸,妈,你们到底还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说明白,反而让我绕远路去找、去猜?”蒋良霖对着墓碑无力地喃喃,“我最近十分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在等着我。妈留的纸条是什么意思?我把骨笛还给你们,能不能再来一封信呢?只要一封就好。”
对外,蒋良霖能极快地切换状态,不论是应对人的事还是应对鬼的事,他都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风格和章法;对内,蒋良霖不想留下任何遗憾,他在学习怎么去爱一个人、爱一个家,小到日常的点点滴滴,他一一认真面对。
可只有在面对他早亡的父母时,蒋良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长大。不,不是没有长大,而是对蒋家人来说,好像只有在失去配偶的那一刻,他们才会长大,明白蒋家人在这世上总是孑然一人,才会做出某些选择。
如果只有这样才算长大,那蒋良霖宁愿自己一直幼稚下去,他的哥哥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母亲,一想到有可能失去郎放,蒋良霖就变得像小孩一样脆弱,想要寻求建议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