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异闻谈》砂金流渚

151、繁花

　　抚平墓碑旁的泥土，蒋良霖将菊花花盆压在泥土之上。在转身离开之前，他仿佛能看见光滑的碑石映出太阳的光芒，完全没有墓地该有的那种阴暗悲伤之意，这让蒋良霖莫名地感到鼓舞。他以为他在那样的养育环境之下，不会是一个擅长爱人的人，但事实上，在他意识层面能感知到的世界之外，或许蒋文丰做了很多事，这才没让蒋良霖成为一个太糟糕的人。

　　蒋良霖去公厕接了郎放，二人在墓园的石道上缓缓散步去停车场。蒋良霖知道郎放能看见墓园里的鬼魂，也知道地府大塞车、鬼魂难以轮回的事，郎放一直想看见蒋文丰和乔小琼，可惜没有结果。他又想起郎放的父母，便问道：“在你开了阴阳眼之后，你有回过你家那边的墓地吗？孩子出生之后，要不要我陪你回去一趟？”

　　蒋良霖觉得他再不问，就再没机会问了。

　　从这个层面来说，蒋良霖不是个称职的姑爷。他没有陪郎放回过他家，所有事都在围着蒋家打转，等稍微不那么忙的时候，郎放的月份又大了，没有必要的理由就不远行。

　　郎放挽着蒋良霖的小臂，走路时专心地看地上错落的石砖，“去过了，他们应该是投胎了，我没有看见他们。”

　　好的，蒋良霖默默闭嘴。郎放说：“我的东郎师父也去世了。”

　　“节哀。”蒋良霖蓦地嘴笨起来，“还有我在。”

　　“也不知道伍老爷子怎么样。”

　　伍老爷子是典型的中国男人,不善言辞,也不认为表达感情是一件自然的事，便让人有时觉得他冷酷无情。但平心而论，伍柳对郎放这个唯一剩下的“替身”并没有很差。

　　郎放现在偶尔还会梦回自己读初高中的时候，伍柳带他去了Q市，上学的时候伍柳会像他的爷爷一样陪他，尽量不出远门，给郎放准备一日三餐，小区里的人都以为他们是爷孙。寒暑假的时候，伍柳才会带郎放回M县，让他跟东郎师父学苗术。郎放的父母缘分不是很深，但好像很招爷爷们的关心。郎放结婚后，伍柳对待他不再像是对待一个孩子，把他当大人看，虽然有时会自作主张，但这不能抵消他当年对郎放的好。

　　他们即便是犯了什么错，罪也不至死，包括邵雪。其实他们都有预感，邵雪这么突然地“死亡”，是不是跟邵雪的态度有关。

　　“是我们太躲事了吗？我总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回去见见孟老太太他们。”郎放的想法从始至终就没改变过，“我们会不会是有被害妄想啊？”

　　这说法可能不好听，但郎放的确觉得蒋良霖有些过分警惕。如果他们真的是想至蒋良霖于死地，那干嘛还要让他去冲喜，直接让他死在病床上不就好了？

　　“对，我是有被害妄想。”蒋良霖很坦然地承认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看过恐怖电影或者小说吧？人物死于‘偏偏不信’，或者总认为自己有过人的幸运，但其实只要不去探险或者没那么有好奇心就行了。好奇心害死人。”

　　“我不是好奇，我只是觉得，去一趟比不去好，说不定会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郎放，我不贪，我不在乎信息有没有用。你可以说我在行拖字诀，我就猥琐发育，怎么？你打我啊？”蒋良霖脸都不要了，他又不是那种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明知山有虎，还非要板着个脸硬要去凑热闹。

　　二人走到停车场，郎放抬手，作势要打，蒋良霖紧跑两步去了小卖部，给郎放买了根盐水冰棍赔罪，郎放便不再多说，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他们今天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好好的一个儿童节，非要去找警察，蒋良霖自己郁闷坏了，好在李朝志是请客吃饭，不是约他去警察局。据说周经武也要来，就不知道杨梦曼会不会也来了。

　　一想到这两号人，蒋良霖感觉就像上辈子似的。就H市警察局而言，蒋良霖的确还挂着一个谜没有解决——他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想明白，当时在黄浦江上遇见的水鬼杀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连带着的谜案还有一个，那就是蒋良霖他家小区的天台溺亡事件，可以说这是蒋良霖衰运的源头案件。

　　这条线发展出去，几乎牵扯出了他们长达几个月的行动：如果不是蒋良霖踩在涉案的边缘，他不会认识周经武，也拿不到阎文的线索；蒋良霖从黄浦江回来之后做了那个反反复复被推入水中的梦，后来他们在金沙江中找见白玉簪，开启那段蒋歆旧梦；根据线索分析，当时在船上抢蒋良霖戒指的尹涵，其实是换了魂的邱浩贤，真正的尹涵雨已经被带去城隍那儿了，因为强行换魂而失去尸体的尹涵雨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入轮回。

　　那当时又为何会死人？有什么事值得杀人来引起注意的吗？蒋良霖几不可见地皱皱眉，这是警察该干的活，不一定非要从玄学角度来分析，可就这段时间的联系而言，案子过去大半年了，现在还没个结果。

　　没有家属在监督案件进展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当时死去的那三位船员都已经没有直系亲属，包括父母、配偶和孩子。这个案件本来就悬，又没人敦促警方尽快破案，久而久之就被后来积压上来的案子所掩盖，只不过周经武始终不敢将案件搁置在一旁，每次一想放弃的时候，就感觉有人用双手固着他的脑袋，让他不敢转头，否则他的脑袋就会被拧下来。就是这么一种可怖的紧迫感。

　　李朝志在春节后回到岗位，不过没有马上回到刑侦五支队队长的位置，他的腿脚仍不是很灵便，难以执行任务，于是现在他回到队里主要做的就是档案整理和信息研判工作，不到调查抓捕的第一线去。

　　李朝志请客吃饭的地方是个私房菜馆子，在一片老洋房之中，很难停车。蒋良霖在附近的商场找了停车位停好车，时间还比较早，两人就在商场里逛了逛，郎放买了伴手礼，蒋良霖则是挂着单边的蓝牙耳机，忙里偷闲地听金融新闻。

　　十一点四十分，蒋良霖和郎放抵达私房菜馆，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了包间。门一打开，二人便看见包厢里已经坐了好几号人，除了李朝志、周经武和杨梦曼之外，还有周经武的小弟江高阳，蒋良霖的学弟段幸，以及杨梦舒。

　　至于杨梦舒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朝二人挤挤眼睛，他们最好还是装作不熟比较好。

　　蒋良霖很淡定地跳过杨梦舒，二人落座。看来今天这几位警察在饭桌上不是警察身份了，带了这么多无关人士，恐怕还是聊天居多。蒋良霖挑挑眉毛，不再多想。

　　“你们从K市赶过来的？”周经武转动桌上的透明转盘，将茶水、瓜子和毛豆转到蒋良霖和郎放面前，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算是吧。”蒋良霖将茶杯拿下来，他注意到，桌上有几个人不停地盯着郎放的肚子瞧，却又不敢问。郎放被他们盯得很不自在，蒋良霖出声，“有什么可瞧的？”

　　被蒋良霖骂到的几个人心虚地转开视线，郎放摘了口罩，开口就说实话：“我怀孕了。”

　　几个大老爷们都被吓得几乎跳起来，反而杨梦曼十分淡定，杨梦舒跟她说过这件事，她决定在桌上显示一下女性强大的情绪控制力。

　　周经武瞪大眼睛：“郎先生不是男的吗？”

　　蒋良霖：“高人的事你少管。”

　　“说了也好，免得以后看见我们一家三口走在街上，你们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呢。”蒋良霖很佩服郎放的坦荡，换做是他，可能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坦然地看待身份转变这件事。

　　这下桌上大家聊开了，李朝志说郎放这月份看起来很大了，问他什么时候预产期，郎放说月底，大家又炸一波。段幸鬼哭狼嚎地问，老大这不是你表哥吗，你怎么和你表哥搞到一起去了，进度还这么快。杨梦曼笑得狂拍段幸，让他少丢点人。

　　没过多久，服务员开始上菜。可能因为屋里坐了三个人民警察，一身正气震得房间里连半个鬼影都没有，这应该是理想中的谈话地点了，尤其是在他们即将聊到玄学事件的情况下。

　　周经武率先交代了他们对换魂事件的处理，说实在话，警察在阳间能做的事实在很有限，他们在长三角严打了一波非法宗教组织，但对那些鸠占鹊巢的换魂者，警察很难以一个正当的理由处理他们。这是个很哲学的问题，一个人看起来还活着，可芯子已经不是那个人了，法律是该承认灵魂还是承认身体？最后周经武只能把可能换魂的人的信息调查清楚，并保证随时能掌握他们的动向。

　　“的确很棘手，但你真的打算和我们合作吗？我们也是封建迷信。”蒋良霖开了个玩笑。

　　“你们得先有这本事再说这话吧，你以为你是阎王爷，笔一挥就把赏罚判了？”周经武说。

　　蒋良霖一边喝汤一边想道，这还是我分内事呢，你太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