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异闻谈》砂金流渚

137、繁花

　　这还真是郎放误会了。

　　秦裕伯苦笑道：“敌意不要这么大嘛，好歹我接到了蒋歆的幽灵马传信。去年年底的时候，好像是十二月八号还是九号？我知道你们去了西南，蒋歆的马又是从西南那边来的，就想来向你们打探一下情况。”

　　这人真是把“直接”二字写在脸上，郎放心想。秦裕伯若是提个其他人而不是提蒋歆，郎放还能与他虚伪地多过几个来回。

　　“我想投诚也没地方可投啊。”秦裕伯无头无尾地先说了这么一句，见郎放投来好奇的目光，秦裕伯继续说，“地府乱象已有几十年，难以相信都到现代了，下面还是如此管理混乱。虽然上面告诉我们，孽镜台是因为上世纪的大战而超了负荷，但仔细想想还是有问题的吧？天下没有生灵不过孽镜台，毕竟畜生死了也有机会转世为人，那这么一算，孽镜台要处理的生灵体量原本就很大，人类世界的变动还不至于让它崩坏。”

　　郎放兴趣缺缺，“你说的投诚是？”

　　“秦广王说他要卷土重来，那我必定是要看这场戏的啊！”秦裕伯兴奋之下，音调都抬高了不少，“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封建帝制的时代了，这地底下的职能结构改一改也是很正常嘛。”说罢，秦裕伯的眼神还不住往蒋良霖所在的厨房方向瞟，只可惜蒋良霖压根没投眼神过来。

　　黑白无常都听呆了，的亏他俩官位不够高，连东想西想的资格都没有。这秦裕伯是在人间受了什么政治教育的洗礼啊，两人都眼观鼻鼻观心。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郎放略微有些汗颜，“可是秦广王的事，你为何要找上我们？”

　　没人能在郎放的场合里顺利让他分心，除非让蒋良霖来。

　　秦裕伯总不能对郎放直说，你丈夫和秦广王长得一模一样，尽管秦裕伯上任的时候，秦广王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但但凡是地府里是个头的新官，总是要见过蒋歆的画像的。

　　“蒋家的蒋是否是蒋歆的蒋，这还有待考证，小霖的身份亦是如此。我不希望你们拿前朝的罪来影响现在的人，秦广王的故事我们都是听过的。”郎放不与秦裕伯弯弯绕，“阎文，你们的罗盘APP，还有派黑白无常找人的整个逻辑，你能解释于我听吗？”

　　按理来说，秦裕伯完全可以无视郎放的要求，他甚至可以发脾气摔门而走，毕竟他可是神官，郎放则只是一名普通人类。可秦裕伯思来想去，斟酌许久，直到蒋良霖端着早餐上桌，过来邀请他们一起吃点，秦裕伯这才把眉毛一耷拉，露出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

　　“事先声明，我是来找乐子的，我的话你们不必全信，因为我也不保证它一定就对。”

　　这什么乐子人发言，蒋良霖心想，怎么到现在为止，他见过的地府来的人就没一个靠谱的呢？

　　“我们现在调查下来的阎文使用情况，与地上一行人的换魂活动有关，在地面上这事的确由我负责，我也确实知道你们在H市被牵扯进这些活动。我感知迟钝，出手不及时，在此先要道一声抱歉……”

　　“说重点。”蒋良霖忍不住插嘴，他着实是为这位秦裕伯的说话能力抹一把汗，这古代的官当久了啊，就是忍不住赘述。他们都是现代人，不想听这个。

　　“这还不够重点吗？我再精炼一下。好吧，从这里说起。你看见这俩怂小子了吗？怎么这么多鬼差，就抽了他俩出来，给了人身，让他们上来内测这什么劳什子APP。”秦裕伯用摊平的手掌比划了一下范无咎和谢必安，“因为他们是秦广王的徒弟，崔珏崔判官派他们上来，人身不是崔珏给的，是从之前没有在大战中化为灰粉的第一殿里找出来的，说是秦广王留给两个小徒弟的礼物。”

　　“真的吗？”谢必安忍不住插嘴，在人世间待了一段时间的他，已经可以熟练用出一整套捂嘴惊讶感动流泪的表情。就连一旁黑脸的范无咎都有些感动，一脸错愕。

　　“真的啊，那个罗盘APP只是借口而已，判官部门临时开发的，把你们派上来，就是为了让你们顺着阎文的胡乱使用来寻找钟山‘余孽’的踪迹。”讲到这里，秦裕伯胸有成竹，这肯定是重点了，“余孽暂时还不能判断，但是好像大概也许直接把你们指向了最有问题的人……”

　　“我就直说了吧，老兄，你和蒋歆长得一模一样。”秦裕伯拽住蒋良霖的袖子，尽管蒋良霖只是过来给他们送筷子。

　　“哦，我知道。”蒋良霖淡定道。

　　郎放木着脸给黑白无常夹早餐，把蒋良霖烙的饼分给两个懵逼的家伙。这俩人被卖了都不知道，也是够可怜的。

　　“那你直接说，谢必安和范无咎是派过来找蒋歆余党下落的不就行了？废话这么多。”蒋良霖落座在郎放旁边，仿佛秦裕伯过来说了一通的东西是上周的新闻，他们早就听过了，眼皮都懒得多掀一下。

　　郎放默默心想，他还以为秦裕伯能说什么呢，不过他可以补充再问点：“你刚才说是来看戏，可我们这里也没戏可看。小霖的长相不能说明什么的，而且我记得秦广王已经灰飞烟灭，连神魂的渣都不剩了，想来也不可能转世投胎。听你的意思，你和崔判官他们好像有别的想法？”

　　秦裕伯奸诈一笑，“我都说了，封建帝制亡一百年了，这不好的、低效率的就得改进，大步迈向新时代不是？”

　　“胡说，其实是地府很多年没给他开工资了。”谢必安一边吃着，一边揭秦裕伯的短。

　　工资？这个消息倒是让蒋良霖有些意外。“你们要工资干嘛？”蒋良霖诚心诚意地发问。

　　“瞧你这话说的……给俸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秦裕伯被蒋良霖这资本家语气刺痛了，“的确有些人不需要钱，只需要给功德，帮助他们修炼即可，可我不需要功德啊，我在人间做闲散神仙，需要实打实的地下流通货币来兑换地上流通货币。”

　　“你们地府的经济情况也太差了。”蒋良霖表示同情，“快吃吧，一会儿我和郎放还要出门。对了，秦城隍，你和土地公的差别是什么？”

　　秦裕伯痛心疾首道：“也就是市长和村长的差别吧。”

　　“哦，那我想问问，如果我想拜托你帮我多加关照一些人，你能做到吗？”

　　“谁？这位？这位应该不用我来关照。”秦裕伯手指了指郎放，意思是郎放根本用不着他来管啊。一个阴阳眼的玄术天师，管他修的是什么道，反正都是离经叛道。

　　“不，郎放当然是我来照顾。”蒋良霖觉得这大叔大概是甜食吃多了，智商也变得不太高的样子，“刚才谢必安说你管长三角，那你知道N市蒋家的渊源吗？”

　　蒋良霖猜想，蒋家一定是在下面过了明路的，如果真如他们所说，蒋家是一方玄术的培养摇篮，那不可能不被下面所知。

　　“知道一些，好像是找替死鬼什么的。”秦裕伯点头。

　　“嗯，今天我和郎放去接我的十二个替死鬼，不一会儿就要出门，大概晚上才会回来。你说十二个‘天绝命’凑在一起，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啊？”

　　这不算是蒋良霖明知故问。昨晚伍柳要他提防，以及蒋良霖今早的灵感乍现，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提醒他，这群人凑堆会有些麻烦。

　　“你们蒋家找‘天绝命’来做替死鬼，那应该去问你们蒋家的人吧！你们是怎么做到同时养这么多‘天绝命’还能家里不遭难的呢？”秦裕伯把皮球踢回给蒋良霖。

　　蒋良霖撇撇嘴，秦裕伯还是有几分狡诈在的。

　　“你刚才说谁需要我关照啊？”

　　“没谁，当我没说。”蒋良霖兀自享用他的早餐。

　　他听得出来，就算没有蒋歆，这地府也有它自己的职能结构的问题，这么一说，不单纯是政治问题了，还有哲学问题在其中，包括什么人类中心论或是去人类中心论的辩论。蒋歆从来都像是第三方，只是他过去的冲突太明显，掩蔽掉了很多问题。蒋歆死后，问题只要搁置个几千年照样会浮现。

　　到底是谁看戏呢？蒋良霖心道。

　　十二座的考斯特正在高速上飞驰，黎澜提起十二分警惕。

　　他想过会不会突然闯入迷雾，然后进《寂静岭》的剧情，不小心迈入里世界。蒋良霖怎么话里有话也不说清楚啊！

　　“小心！！！！！！！”

　　正当黎澜走神时，司机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吼，将车内所有人都震清醒了。紧接着是一声碰撞的闷响。他们的车辆底盘高，所以前车车窗上只溅上不多的血迹。

　　“我……这……”

　　黎澜说不出话来。

　　一行人在高速路上如同蚂蚁搬家一样结成长队，但诡异的是，这些人的脖颈上都缠着红布条，手上执着一根极长的麻绳，贯穿高速的两侧。刚才考斯特撞上了横走的二人，但牵连的绝对不止两个人，因为这些人的脖子上都缠了东西，而刚才巨大的力会导致这些用布条牵着脖颈的人也危在旦夕。

　　然而此时此刻黎澜却不敢站起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排的人下意识朝窗外看，还未看到一地狼藉，就见蚂蚁长队一般的人停止了他们横跨高速路的危险举动，转而围绕了客车一圈。车里的人与外面的人高度差别不大，只是微微俯视与微微仰视的差别。可就是这仰视的动作，让车里的所有人差点被吓疯。

　　道路两旁的人队看不到尽头，只见客车此时像是漩涡的中心，人流如旋流，一层一层地绕上车辆。

　　车里死寂。

　　虽然他们只是一群草台班子，半夜还被噩梦吓得睡眠不佳，可此时终于是有了点集体荣誉感以及默契，大家不约而同地屏息止声，强作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