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异闻谈》砂金流渚

126、明日如昨

　　“姑姑，没必要吧，输液架做不了些什么的。”

　　提着夜宵的蒋良霖仿佛路过一样的语气，可他还是迈步进了房间。他愈是往前，邵雪就愈是感到一股煞气，明明蒋良霖的表情很轻松才是。

　　联想到之前的传闻，邵雪更加坚信，蒋良霖已经并非她一直以来跟踪的那个十二岁失忆的蒋良霖。但是，他也不像是十二岁以前那个纨绔的蒋良霖。

　　只是几个月未见，邵雪就已经不认识蒋良霖了，就连在内心重复这个名字都感觉到极其陌生。

　　邵雪不禁往后再退几步，已经快要背靠落地窗。蒋良霖左右看看，只能将他的夜宵袋子放在床上，解放双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中装有邵雪的死虫。蒋良霖把瓶子扔给邵雪，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把这样的虫子塞进锁孔里，万一是郎放去开门，他因此中毒怎么办？”

　　怎么？你难道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邵雪简直觉得可笑，这郎放是什么祸国妖妃，她觉得自己给蒋良霖留的线索已经够明显了，怎么蒋良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质问？

　　“邱凯呢？！你把邱凯怎么了？”

　　“他不是把你关在这儿吗？你怎么倒是关心上他了？”

　　邵雪用问句问蒋良霖，蒋良霖就用问句回邵雪。他脸上所挂的微笑实际只是戴上假面，他既不想露出愤怒的表情，也不想云淡风轻甚至面无表情。不合时宜的微笑在合适的时间最是可怖，蒋良霖很清楚这一点。

　　迫于蒋良霖散发的莫名威慑力，邵雪扶着输液架缓缓坐地，深呼吸几口，才说道：“如果你不关心蒋家的事，那你就没必要知道。”

　　“邵雪，跟你交流真是费劲，还有那个伍老爷子，你们有话就不能直说吗？你和邱凯在我面前是演苦肉戏还是你真的被他们迫害至此？”蒋良霖的微笑迅速转为不耐烦，“你知道现在是几号吗？”

　　“不知道……”

　　“大年初六了。”蒋良霖一撩衣袖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你失踪了四天，伍老爷子来求助我们，因为他知道你是跟踪我和郎放的主力。说实话，你在我们房子里留了什么，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你把我们想得太闲了，是伍老爷子亲自去了一趟之后才找到了你留的东西。”

　　蒋良霖将兜里的骨笛掏出来，拿在手上把玩，说是这只有小指大小的骨笛是蒋良霖母亲乔小琼的遗物，可蒋良霖是真的没有兴趣把滚至茶几底部的骨笛找出来。

　　他说过了，他不会打扫隔壁房子，他要让邵雪亲自动手。所以，他没有推开这些家具仔细地清理，继而没有发现任何留下的信物，没有发现骨笛中塞有的纸条。这些都是伍柳来了之后找到的，因为伍柳知道邵雪想找机会给蒋良霖传递信息。

　　“你为什么要手贱去拆郎放送我的礼物？”蒋良霖怨念道，“看在你做了蒋家的二五仔的份上，我暂且不和你追究这件事，但之后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现在，先聊聊你在纸条里写的东西。”

　　蒋良霖从骨笛里掏出一张折成细签的纸，展平了之后，缓缓读道：“我走了，不久后她会满月，长大，希望夏日出生的女儿与我们两个冬日之人的命运都不相同。抱歉没有告别，抱歉没有送行。真远啊。离开你的这条路，长如我漫漫的一生，短如到此为止的信笺。望珍重。”

　　他缓慢深情的念读如同在读一首诗。事实上，这小如蝇的字所组成的几乎就是诗了。

　　“邵雪，这为什么是郎放的字，却是二十多年前的纸和笔迹？”

　　蒋良霖珍重地读完，将纸揉回成细签，重新塞回骨笛中。他抬头直视邵雪的眼睛，他只读过一次这留言，再也没敢看第二次。

　　大概是对某种深情过敏，邵雪打了个激灵，然后嘲讽地笑起来，似乎主动权又回到了她手上。是的，就该如此，本来就该如此的。

　　蒋良霖平静地注视邵雪，很快，邵雪就笑不出来了。那股煞气如蠕行盘旋而上的蛇，从她的四肢开始蜿蜒向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她虚空地抓自己的喉咙，无济于事。她只能不停地做口型：“我说！我说！”

　　即便如此，蒋良霖还是让她几乎窒息了几十秒，这才挥挥手指，让那物松开。

　　邵雪双手捂着脖子猛咳嗽，她顺过气来之后立刻回答了蒋良霖的问题：“这是你妈妈留的……她、她能让未来的魂魄上她的身，留下讯息……”

　　“我很早之前就拆开看过，那时你才刚出生不久，小琼把东西交给我，让我好好保管，在我觉得合适的时机交给你。”邵雪喘息着，在蒋良霖面前提乔小琼，过去她从不多提，可现在不知为何，听蒋良霖读乔小琼的留讯，光想到这一点，邵雪的眼泪就滚落下来。

　　她邵雪从来只有阴阳怪气和强势的一面，强势到甚至有些刁蛮，不是因为她是蒋文丰的“替身”里最小且最受宠的一人所以有资格任性，而是因为她爱得太早，她爱的人也死得太早了。

　　蒋良霖不理解邵雪为什么哭，哭得如此悲恸和发泄。他听见邵雪断断续续道：“她知道得太多了，所以蒋家人杀了她……蒋文丰竟然不知道这一切，竟然这么迟才知道，呵，他也是混账。不过她说你是无辜的，你很重要。”

　　邵雪抬头，表情狰狞地骂：“你到底哪里重要了！你也是个废物！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疯女人之所以成为疯女人，总是因为她们承担了太多，而能说的太少。

　　蒋良霖缄默不语，虽然被骂作废物，但他还是想撬开邵雪的嘴巴。他走到邵雪身旁，邵雪害怕地后退，蒋良霖只原地蹲下，与邵雪平视，他说：“我们一件件事说起，你不要着急。”

　　“你说这是未来的郎放的魂魄附身到我妈妈身上，然后我妈妈代他留下的信，是这个意思吗？”

　　邵雪点头。

　　这简直一点惊喜感都没有了，甚至全是惊吓。未来的郎放受到母亲乔小琼的召唤，留下了这样的讯息，说明郎放会在孩子出生之后主动离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蒋良霖几乎想摇晃邵雪的身体，看她会不会再掉落别的信息——或者说，藏私，以后用来威胁蒋良霖或者达到别的目的。

　　邵雪：“关于其他人的讯息，小琼都没留给我，她把秘密带进了坟墓里，否则我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她看了一眼门，蒋良霖心领神会，回身去把门关上。邵雪扶着输液架站起来，平日里雷厉风行地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现在路都走不稳。蒋良霖拆了一盒扬州炒饭递给邵雪，邵雪起初不想吃，但的确肚子饿惨了，这几日全是靠输液给营养，这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她只能接过外卖盒和蒋良霖递给她的塑料勺，大口吃起来。

　　“伍柳疼郎放，但他不会说话，而且他知道的也没我多。我是为了乔小琼才和他联手，你要说我是帮你们吗？我不觉得。我能跟踪你这么多年，谁我都没得罪，信息一概共享，蒋家喊我做什么我都照做了，但孟姑做得太过分，我觉得总有一天她会清算到我头上，而且只是因为我当初爱乔小琼而已。”

　　她吃几口然后说几句，说说停停间，不经意地抛出一个大炸弹。蒋良霖微微瞪大眼睛，眼观鼻鼻观心，这么刺激的吗，他现在要听他妈妈的一段……情史了？

　　“邱凯的儿子以前和你同校，不过你应该不认识。他当时到了生死簿上记录的该死的时间，孟姑通过一些手段，让人给他换了魂，现在他儿子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活着，但不能认邱凯做爹，甚至渐渐忘记了他原来的家庭身世。你说这是不是造孽？”

　　嗯？蒋良霖怎么觉得这故事有点耳熟了。

　　蒋良霖略一思索，想起了之前段幸替他调查的故事——另一校区的邱浩贤和尹涵雨。蒋良霖智商太高，记忆里超群，想忘记都难，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线索，就能把所有事都串起来。

　　“孟老太太到底想做什么？”蒋良霖问道。

　　邵雪饶有深意地望了蒋良霖一眼，继续低头扒饭。此时，蒋良霖的手机上忽然来了电话，一看是郎放，蒋良霖接起，原来是郎放问他怎么还没回来。蒋良霖笑着说他在排一家夜市摊位的队，临时起意想吃吃看。郎放听蒋良霖这么说就放心了，又拉扯几句，问蒋良霖衣服有没有穿够，排队会不会太冷云云，蒋良霖都一一答过。

　　其实郎放也不一定信了蒋良霖的话，毕竟蒋良霖的周遭一点都不吵闹，可郎放就是愿意信任他。

　　挂了电话，邵雪才回答蒋良霖的问题：“我似乎没有给你介绍过孟姑的丈夫。”

　　孟沛沛的丈夫？蒋良霖只记得孟老太太在自己的奶奶死了之后，跟自己的爷爷蒋英诚在一起。但蒋英诚走得早，三十多岁就过世了。孟老太太跟现在的丈夫育有一子，但蒋良霖对她的家庭从不了解。

　　“我们私下都喊那位叫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