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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明日如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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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证据吗?”
“我说了,我不喜欢问句。”蒋良霖停下敲桌的手指。他当然不会回答伍柳的问题。通常提问分为两种,一种是不知晓答案的真诚的提问,另一种则是使用自己上位者的权力来压迫人来做出定义和解释。伍柳的提问毫无疑问就是后者。
不过,伍柳这句“你有证据吗”已经从语气上肯定了某些事实。
蒋良霖说:“什么都不想说也是你的权利,不过我不等了。我会抹掉张澜身上的丹砂记,你们还有什么跟踪的把式就尽管用出来,后果自负。”
伍柳端起紫砂茶杯,浅饮一口,忽然感觉满嘴苦涩渣滓。这肯定不是茶的碎末,而且他要的是上好的铁观音,已经经过洗茶的工序,怎么还会有渣滓?伍柳将茶杯放到顶光光源下看,才发现茶汤表面浮着一层灰末。
老爷子将手指伸进茶杯中,捻起渣滓末,这才发现原来茶汤里飘着的就是丹砂。紫砂材质的茶具也是赭红色,让人根本分不出碎末的颜色。
余光忽然发现面前变得空荡了,伍柳抬头,眼前的蒋良霖已经消失不见。伍柳心惊,这种大变活人的招数,虽然他们茅山派也有,可这种只一瞬就发动、无声无息的遁走已经超出人类修习玄术的范围。
伍柳去拉门,结果发现门已上锁。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听见的“咔哒”声原来是房门上锁的动静。
蒋良霖敲了敲“楚江东”房间的门,得到允许之后才推门而进。郎放和黎澜屁股都还没坐热,蒋良霖就已经回来了,郎放的眼神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爷子嘴硬得很,等会再过去。”蒋良霖笑着摆摆手,坐在郎放身侧。
黎澜已经是那么拘束地坐着,郎放说:“我刚讲了讲蒋家的事,包括‘替身’是什么。”
“你一看就是不信的样子。”蒋良霖调侃黎澜。刚才服务员也已经给这间房上了茶,郎放给蒋良霖斟了一杯,这次蒋良霖一口饮尽。“不过我应该给你包个红包的,你们刚才没聊到这茬,是吗?”
郎放将茶点的盘子推到蒋良霖面前,见蒋良霖还打算继续调侃,郎放只能叉起一块糕点,直直举到蒋良霖嘴边,他喂蒋良霖吃还不行吗?蒋良霖见状,很是受用地被糕点堵住了嘴巴,郎放说:“我也说了的,我和你去年十月结婚,我身体比较特殊,是可以怀孕的体质。你刚才和老爷子说了什么?”
“问了一下蒋家的事。”蒋良霖不打算现在就把他的推测告诉郎放,“我们今天的客人是黎澜。”
如果郎放知道蒋良霖正在怀疑悬赏一事与蒋家有关,那郎放的世界观离崩塌也就不远了。他能理解蒋家人跟踪蒋良霖的用意,但他不能理解蒋家人突然激进的手段和主动带来的这些危机。
黎澜疯狂摇头,刚才郎放跟他说了一些玄学诡术之类的事,黎澜发誓,他是真的没有这些记忆了。这几个人不会是打着寻亲的名号在搞传销吧?正当黎澜天人交战之时,郎放顺手将另一个茶点盘子推向黎澜:“吃点东西,不要客气。”
“我没想客气……我说实话吧,你们真的很奇怪,能让我就问问关于孤儿院的问题吗?”
见郎放点头,黎澜继续道:“蒋先生,我依稀记得孤儿院好像烧过一场大火,这是我做的梦还是确有其事?”
话语一出,对面的夫夫俩动作骤停。
郎放悄悄观察蒋良霖的神色,发现蒋良霖神色如常,郎放才说:“是确有其事。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但我不是当时火灾的亲历者,我在火灾外围,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澜喝口茶,思索自己到底要不要全部说出来。黎澜应该庆幸,他是蒋良霖的“替身”,而不是蒋良霖他爸或是他爷爷那代的“替身”,否则蒋良霖依旧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蒋良霖吞下口中的茶点,郎放又给他倒茶,蒋良霖就被郎放伺候得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多给黎澜留了些思考的空间。
终于,黎澜组织好语言,忐忑开口:“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我在一个楼梯下面的小房间里躲着,火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困在那里。我听见了其他孩子的声音,好像喊我快跑,但我怎么可能跑得掉,我从楼梯间的拐角出来,横梁都已经塌了……”
“我好几次都只回想到这里,但前几天的梦里,我听见了有人喊你的名字——蒋良霖。”说到这里,黎澜意识到自己所说的细节实在太少,他只能搜肠刮肚继续找些信息,不加逻辑地补充,“我感觉我并不是因为被人虐待才到楼梯间的,大概那时我们正在玩些游戏?你们说那个孤儿院是蒋家开的是吧?我记得规模不大,和我一起玩的孩子应该不多,不超过二十个。房子的装修是中西式混合,我也说不上来,好像和我们酒店的风格差不多,付之一炬可太可惜了……”
蒋良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婉拒了欲要再给他塞吃食的郎放的手。“这事我也记得,那你还记不记得最后发生了什么?”
黎澜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怎么有点害怕这个叫蒋良霖的孤儿院“同期”呢?难道是因为蒋良霖是蒋家孤儿院的原住民兼小地主?估计是。
“那我来说吧。那次蒋家大火,把蒋家的宅子基本烧空了。原本他们应该找到十三具小孩的尸体,但最后一具都没有——大家都存活了,神不神奇?”蒋良霖表情冷淡,“十二个孩子聚在蒋家宅子的地下室里,围着唯一一个晕倒的孩子,那个晕倒的孩子就是我。”
“哦……哦?然后呢?”
“然后?孤儿院倒闭了,蒋家替你们找了领养人。听说由于那次火灾带给孩子的心理创伤太大,大家的记忆都出了些问题,包括我的记忆。”
“哦……节哀。”
“蒋家在送走你们的时候,是仔仔细细挑选了收养人的,找的人皆是人品过硬加寿命长。你家是怎么回事?”
黎澜摸摸后脖,怀念似的说道:“其实我养父,不,应该说是第一任养父,他人是很好的,不过后来他和我的养母离婚,法院问我想要跟谁,我和养母的关系比较好,就跟了养母。后来养母找的第二任养父就不太行,人品很差,懒惰滥赌。不过我想一开始你们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我都料不到。”
郎放在旁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这恐怕不是料不到,而是黎澜命中有这么一遭。蒋家有人会算命,蒋良霖的父亲甚至还有预知的能力,但他执意要将黎澜送去黎家,这只能说蒋文丰下了很大一盘棋,大到现在还在发挥其棋局的威力。
在说到火灾时,蒋良霖的面部气温降了几度,郎放不由自主地在桌子下握住蒋良霖的左手。郎放没想到蒋良霖连这件事都已经回忆起来。
茶室外忽然传来嘈杂的语声,似乎是往走廊那头去了。不一会儿,服务员敲响“楚江东”房间的门,蒋良霖单手开门,便看见服务员着急地问道:“客人不好意思,请问您刚才去过‘杨花木’房是吗?那个……请问您能出来看一下吗?‘杨花木’的房门突然……”
突然消失了。
服务员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原本想去给“杨花木”对面的房间送餐,结果回头只见“杨花木”房的房门整个消失。服务员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定睛一看,那房门就是消失不见,整个木格墙拉通成一片,像是根本不存在什么茶室房间一样。她喊来了其他的同事,大家在墙上无论怎么摸也只能摸到平整的一块,不见房门踪影。
这又不是集体的记忆错乱,几位服务员合计之下,只能来打扰“楚江东”的客人,她们记得刚才两个茶室还把茶水并到一块儿去的。
“突然怎么了?”蒋良霖凉凉地一掀眼皮,“消失了?”
服务员登时话都说不出口,浑身冰冷,像是被冰柱塞了喉咙。
其中一位服务员默默退下,这场景太压迫,受不了。但她晃眼一看,那“杨花木”房间的房门又出现了,她赶快拉了拉其他服务员的衣服,示意她们往走廊尽头看去。服务员中年资较大的一位抚了抚胸口,强定心神,鞠躬向蒋良霖道歉,带着其他几位服务员离开,并拉上了房门。
“我们继续。”蒋良霖说。
黎澜本来很好奇服务员说的“杨花木”房间到底怎么了,打算探头出去看一眼,结果服务员把门拉上,他只好作罢。
“郎哥,恭喜你,这个红包应该我来给。”黎澜虽然觉得与蒋良霖郎放二人的互动有些生分的尴尬,可他能感受到面前二人的诚意,他也就不端着了。
“别闹,不要跟我客气。”蒋良霖打开手机,随口问一句黎澜,“你养父欠了多少钱?高利贷?不用担心,我没有替你还钱的意思。”
“……哈哈!我养父欠的钱啊……现在大概滚到了七十多万吧。”黎澜低下头,他是真的没办法,养父滥赌,他劝养母离婚躲债,毕竟这不是他养母欠下来的钱,可小地方的法院判这是夫妻共同债务,养父说养母知道他借钱一事,而且还留了字据说要共同偿还。黎澜知道,这是养父家暴养母逼她写的,可法院根本不断这些家务事。
蒋良霖加了黎澜的微信,转了五千的红包钱,是他和郎放商量过的,找到这些“替身”后,他们都得见者有份,沾沾小夫夫的喜气。
“如果你不帮着他们还,你会感觉到内疚吗?”蒋良霖问道。
“会。”
蒋良霖扣上手机,双手交叠,正色道:“我救急不救穷,更不会帮赌鬼。但如果你帮我一个忙,我会帮你想想办法。”
“什么忙?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你说你还记得蒋家孤儿院的事,那如果我说,我要你去找到剩下那些人,并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来,你做得到吗?”蒋良霖托腮,“我猜他们应该和你一样,对当年的事情不再是记忆封锁的状态,只需要一个契机……但我现在没空。”
“请问你现在要……?”
“陪老婆养胎。”
郎放差点捏碎手里的茶杯。蒋良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给一点预警?把郎放都猝不及防地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