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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明日如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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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灵手执那封祝信,上面写,按地府纪日,吉日于女方收到信后三十八日为好,吉时则没有要求,毕竟地府的黄沙天不分昼夜。
“还真有你的,”镜灵古怪地读完祝信,交给蒋歆,蒋歆推回去不看,镜灵说,“我哪有什么生辰八字,就连名字都是假的,‘郎放’,实在不好听。就算是你来起,也得起个爽朗名字吧?”
“‘放’字还不爽朗?这世上可没有字和它同音。”
“可听起来像是赶我走。”
蒋歆近日回到府中之后不再喝酒,改喝茶,他敲敲桌子,让镜灵给他倒一杯。镜灵看他一眼,完全不理他,让他自己动手。蒋歆连杯茶的好处都讨不到,镜灵可不兴讨好他的,蒋歆只能摇摇头自己倒茶自己喝。
“这名字配你的生辰八字合适,从今以后你就叫郎放。”
“不要,这名字是假的,我不叫这个。给东西起个像人的名字,怪得很。”镜灵扣住蒋歆的茶杯,把蒋歆倒的茶抢来喝掉,“你明明喊我什么‘小家伙’,却要和这个名字玩嫁娶的过家家,我不理解。”
蒋歆不恼,又倒了一杯,就这镜灵刚才用过的杯沿喝下去。“我把你的名字和生辰登上生死簿的时候你不来反对,现在说不理解,晚了。”蒋歆道。
镜灵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就是想无理取闹而已。听蒋歆都这么说了,镜灵终究没有继续纠缠,继续问蒋歆:“那你打的大雁呢?不是要行六礼吗?说来奇怪,为什么你说你要和我大婚,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蒋歆淡笑,伸手捏捏镜灵的脸蛋肉,长得是成年模样,说话给人以冷冰冰之感。这种冷冰冰不是语气、语调上的,而是内容上的。
“没感觉才是好事。大雁没有,但有只鸟,我正打算带你看看。”
一听见有鸟可看,镜灵支棱起来。蒋歆说这只鸟现在就关在平时处置孽镜台的空殿里,镜灵又是兴奋又觉得奇怪。兴奋是因为知道蒋歆不会随便带别的生灵去他的空殿,是的,那是孽镜台的放处,一般不接待外物。感觉奇怪也就在此了,什么东西竟然进他的地方?镜灵心里嘟囔。
说是空殿,其实完全就是个牢。几根圆柱围出高台,放置在这高台上的东西,没有蒋歆的允许,都无法私自离开。
镜灵跟随蒋歆到空殿,说来这地方其实也算是他的“刑场”,镜灵几乎不会以灵体的形式来此处。久违地故地重游,镜灵收敛笑容,盯着殿中的鸟,心中相当不满意,心想这怎么能是蒋歆纳吉时带的“大雁”?谁家求亲的时候用这样的“大雁”?
殿中趴伏着一只丑鸟,羽毛脱得错错落落,露出的皮肉上燎出大小不一的烫泡,没有泡的地方则留下红黑的瘢痕。这鸟巨大,空殿高台堪堪兜住它,远看像一团烂肉,近看却觉得可怜了。
镜灵方才还嫌弃它,可靠近了却忍不住朝蒋歆道:“是你打成这样的?那你倒不如直接给它一个痛快,这样将死不死的糟糕模样,何必如此?”
“别冤枉我,这不是我打的,反而是我救他出来好吗?”蒋歆解开禁制,踏上高台。见镜灵不愿意上来,蒋歆伸手,要镜灵搭手上来,牵着他进去。
察觉到周遭的动静,丑鸟勉力睁开眼睛。高台外是无尽的黑暗,高台上却是有光的,蒋歆在顶部设了光源。丑鸟被罚了太长的年月,一朝被救出来还有些不适应,眼睛就算睁开了也不能视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被执刑了,心中很有一种解脱的爽快,便朝走来的二人放肆道:“昊天老儿终于舍得杀我?还不快来?”
“你倒是想趁这最后几息的嘴强。”蒋歆凉凉道,“我不是昊天帝,你睁眼了就好好看清,看不清就靠嗅闻,鼻子坏了就伸鸟舌过来触。我知道你五感没有尽失,还会痛的鸟怎么会五感尽失?”
“不是昊天帝那就更是没有多说的必要了。”丑鸟摆烂,想不理蒋歆,镜灵见鸟身上的伤极多,下意识想伸手轻触那鸟,探知他是有什么赏罚之事,毕竟他是孽镜台。但当镜灵的手指碰上那鸟时,巨鸟忽的暴起,从趴伏变成半立展翅。明明羽翼上羽毛都不剩几根,尽是丑陋的皮肉和羽根的残留,可其体型还是慑人。
蒋歆见势不对,伸手一拦,将镜灵护在身后。他另一手执鞭,先在地上甩出一道声响,巨鸟听力还在,他往另一边闪去,结果蒋歆瞬息便至,长鞭从巨鸟的翅根穿出,竟是绕了几圈,像绑鸡一样绑住巨鸟的翅根。蒋歆将神鞭的鞭头往上方一甩,不知是固定在了何处,将巨鸟吊起,彻底让巨鸟动弹不得。
这时,蒋歆才慢悠悠向镜灵解释道:“这是‘钦’,现存的钟山旧神,我颇费一番力气,把他从刘裕所掌的黑绳地狱里救出。他压在沃燋石下数千年,你别碰他。”
刘裕是第三殿阎罗宋帝王,其实他也并非单纯是刘裕,揉了一些其他的魂灵在宋帝王身上,可当多重人格。而镜灵本体孽镜台是沃燋石的一部分,触到钦时,钦反应大也是正常的,毕竟他日日受沃燋石的炙烤,神格已不剩几分。
镜灵点头,他与蒋歆已心有灵犀。他知道钦是谁。
“黑绳地狱专司教唆兴讼之罪,我问你,你是否记得鼓龙?”蒋歆问那奄奄一息的钦道。
钦并不打算配合蒋歆,甚至一心求死,就不回话。
“你教唆鼓龙去杀葆江,可我觉得奇怪,平日没听过葆江这位神的功绩,这葆江可以说是被你与鼓龙杀了才出名,引得烛九阴与昊天帝大战。你与鼓龙为何要杀他?他有什么宝物?据传他有不死仙药,可你与鼓龙都是钟山神,和不死没差别。”
钦闷哼,他以为蒋歆提葆江是要老调重弹地审他的罪,可听完之后,他觉得蒋歆话里有话,于是钦直接道:“你有话直说。”
倒是不笨,蒋歆在心中评价道。
“生死簿的来历也是久远的了,不过不记你们钟山神,因为你们不属一套系统中的。昊天帝那边的神倒是有所记录,可我还是查不到葆江。”蒋歆笑道,“这葆江其实本就不存在吧?你们是被按了个罪名然后打进地府的,是不是?”
蒋歆的口无遮拦可是把钦都给惊着了。蒋歆幽幽道:“这人间将几个概念拆拆合合,其实昊天帝就是现在的东皇大帝与酆都大帝的合并。我问你,当时烛九阴与昊天帝大战时,你在不在?”
“……在。烛九阴是我们钟山神之信仰,我不会忘记我之信仰陨落那天。”钦抱着将死的信念说道。不过,旁人审他时,可不会问他有没有看过大战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镜灵听蒋歆说话实在令人心悬得慌,他知道蒋歆在查他的前世,也就是烛阴,那说来其实是与钦一伙的。镜灵插嘴道:“你大可以直接说话,不必藏掖。子文与你们钟山烛九阴有关,或是转世,现在我们要问你……”
话还没说完,钦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高亢的鸣叫,换了神力差些的家伙来怕是要被这一鸣叫震得眼鼻流血。蒋歆不耐烦,心想如果这鸟再怪叫,他就得出手了,否则他这空殿的殿顶都要给钦掀掉。
“胡说!烛九阴怎么会转世成人!我们最是瞧不上……瞧不上这些轮回……”
蒋歆朝镜灵露出一个“你看吧,谁叫你提早说了”的表情,蒋歆只能继续道:“烛九阴只是死了个儿子,怎么会与昊天斗至陨落?他大可以重新再育一子,为何却被昊天捏住做把柄了?”在无人意识到的地方,蒋歆把“昊天帝”的“帝”字摘了去,语气逐渐狂傲。
“你……你们哪能懂?鼓出生时夺去了烛九阴所爱,烛九阴才不管他这儿子,都是交给我们来领着玩闹长大罢了。我没有教唆鼓去杀什么葆江,什么劳什子葆江,鼓只是去昆仑之巅看了那么一眼。”
“只此一眼,昊天帝就扣了屎盆子下来,以祭葆江的名义,将鼓直接杀于钟山。烛九阴虽不管这儿子,可也总是借鼓来忆旧。昊天帝欺人太甚,烛九阴为何不战?而你问我烛九阴为何被捏把柄,问大战的结果,这又有什么可问的?”
钦的每个字都吐得极其有力,但含悲恸,是他回忆旧主的生平,难以自已。“我们钟山神只得一世,虽可长生,死后却没有轮回。烛九阴与昊天帝斗,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所以后来像你说的,大抵是分成了二人。烛九阴陨落后,幽都易主,我们钟山神被流放至地狱,我们哪想烛九阴输?倘若他是用我们钟山神的下场来做个交易,换他自己的谋算,那我们又算什么?”
所以他听见烛九阴可能有转世的时候,才崩溃地长唳。他倒宁愿烛九阴死了,自己去给钟山往日的辉煌殉葬。他不能接受的反而是烛九阴利用他们,让他们被这方的神磋磨几千年,而烛九阴只想转世。
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镜灵不禁紧握蒋歆的手。他没想过原来深究下来,烛九阴的故事竟是那么复杂。而这复杂的命运要让蒋歆承受,着实不公。
不过蒋歆沉思片刻就回答了钦:“我知道烛九阴为何要这么做。”
蒋歆掏出生死簿,要镜灵替他摊开并悬空掌着,蒋歆执笔,落下一名姓,落下生辰八字。这尽是他编的,可他就是理直气壮地写在了生死簿上。
“他不是想让你们偿他的罪,不过你们要等他回来的话,还需一段时日。”
钦不解,可他下一刻就感受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松动,仿佛一根针扎进满当的水囊,内里憋至极致的水汩汩流出,不至于炸囊,反倒是减轻了压力。
钦当然还像只死鸟一样被吊起来,蒋歆不打算放他下来,但钦已不再挣扎,垂下颈子,陷入沉默。
蒋歆当着钦的面念完数十字后,带着镜灵离开此地。他要钦好好想,钦能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