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明日如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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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歆是怎样把镜灵藏起来让众人都没发现的？蒋歆藏了他多少年？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蒋歆和镜灵知道。现在多了一位知情的人，那就是蒋良霖。经蒋良霖说与郎放听，那知晓的唯有这四人。
秦广王府书房。蒋歆对着面前摊开的空白宣纸，静默良久。
他的王府有两阙四殿，除专门置放和处理孽镜台的空殿之外，剩下三殿分前、中、后。前殿进中殿要过门，中殿进后殿要再过一道门，而后殿完全是蒋歆的空间。层层门封，蒋歆不让镜灵出去，只要以殿门为界就行。
镜灵毕竟是从器物中化生出来的灵体，所以肉身都是幻化出来的，不过想想他们地府的鬼吏和官员，大抵都是如此。镜灵不修边幅，不懂美丑，如果蒋歆有兴趣打扮他，就会给他准备各个颜色的衣裳，秋香、莲青、丹色都适合。后来镜灵终于有了喜好，喜欢穿明度低的，蒋歆就给他穿竹月、雪青和琥珀色。镜灵觉得蒋歆烦得慌，但后来也渐渐感觉到蒋歆关心他，从吃穿用度，到喜怒哀乐，蒋歆都教他，能感觉出此中的感情就慢慢从解闷变成了精养，这就让镜灵更是困惑了。
习得识字后，镜灵在蒋歆的书房中度日，待他一屋子的书都被看完后，年月就这样被空耗过去。人间不知几百年，地下相伴却也就只像弹指一挥间。
终于，镜灵向蒋歆提出，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蒋歆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那天镜灵伏在蒋歆的书桌上，说：“蒋歆啊，你究竟是把我当笼中雀，还是把我当眼珠子？我始终不明白啊，你过去杀我，五十年一轮，是真心还是无奈？我看都有。杀我很解气，因为我害你名声坏，但后来我读书了，明白一些道理，我就想说不定那人是故意用我来掣肘你。你是他们封的第一个阎王，但又不能让你太过猖狂，得有些不光彩的过去才好控制，让你感激他们。杀我的话还能给你找事做，但你想过没，为什么只有你能杀我？你那么聪明，你一定比我更先想明白。”
葱白手指在蒋歆的书画上滑行，用手指点墨，无聊地按在蒋歆作好的画上，把蒋歆画的自己给盖去。那些虚幻景色，蒋歆画来宽慰他，那时候镜灵心中终于明白了，画上或壮丽或清淡的场景，好像都虚虚地凝成四个字，“有心无力”。
不是蒋歆不带他出去看看，而是不能。
但这么些年了，蒋歆从未明说。
蒋歆没有把酆都大帝下令杀镜灵的事告诉他，是有一种“自己做事自己担”的执拗在，毕竟是他动手，郑重地告诉镜灵显得像是推脱责任。他们不熟的时候，蒋歆希望镜灵稍稍怕他；熟了之后，蒋歆的情感便变得十分复杂。
“让我好好瞧瞧你，蒋歆啊，满脸写着孤独，有我在的时候又稍稍好些。”镜灵的手指盖上画中蒋歆的脸，“是不是真心，我却也看不透，只是知道你肯定算待我好的，毕竟也从没有别人待过我，比较不出来。”
蒋歆就背手站在书架前听，听镜灵的醉话，他通常喊他就是一个“小家伙”，名字都没起，因为蒋歆知道，取名之后，感情就会正式确立，责任也随之确立，之后再叫蒋歆杀他，蒋歆很难动手。不过蒋歆也很明白，就算不起这名字，他也不会再杀镜灵了。
蒋歆说：“听上去你对上面那人很是不满？”
镜灵点头，长发丝在画上蹭蹭：“坏得很，算计得很。”
“那我也在算计你。”
“少用这些话激我恨你。”镜灵道，“你这是干嘛呢？明明只是一个烂醉鬼，非要佯装成凶狠野蛮的样子，你是在怕谁？”
“是得过且过，嗯，也是在怕的。”蒋歆从书架上摘出一本书来，放到镜灵面前，问镜灵，“这本你看过没有？”
“看过啦。”
蒋歆忽的嗤笑起来：“这明明是无字的，你看了些什么东西？”
镜灵坐起身来，不信邪，让蒋歆把那本无字书给他。蒋歆存心逗他，把手举得高高的，让镜灵跳起来摸。镜灵跳了好几下，实在够不着，只能一撇嘴放弃，对他嘟囔道：“爱说不说，你就是仗着我听话不乱跑所以一直瞒我，要我逃出去一次看看吗？”
蒋歆立马卷起无字书敲了一下镜灵的脑袋，见镜灵还鼓着圆眼睛瞪他，蒋歆又敲了两下。“怎么突然要说出去？”蒋歆终于问道。
“我不怕你了，所以才敢提的。”镜灵用百多年习得一个道理：蒋歆养他不是为了杀他。镜灵开悟之后，这些话才能说出口，他的心才能交出去。
“那你怎么不觉得，我不带你出去是因为我不想呢？”
“你画了画啊！”
自己那幅画都被这小家伙毁得差不多了，蒋歆也不生气，知道镜灵在这破大点儿王府里窝了百来年，换他自己早就受不了了。他画画给镜灵一点想象的空间，镜灵的小书库里藏了得有几十幅，把蒋歆那点人间回忆也给霍霍得差不多了，再也憋不出什么新画。
蒋歆把桌上那副被毁了的画卷起来，都已经裱好了，镜灵还毫不心疼地毁掉，他看了糟心，只能塞给镜灵，让他拿走。镜灵手里攥着画棒子，刚才蒋歆敲他脑袋，他心存报复，找准机会也给蒋歆来了两下。蒋歆大声叹气，只能捉住镜灵的手，把他提得直起腰背，让他同自己对视。
“为你惹祸可有些划不来。”蒋歆睁眼说瞎话，他在决定留下镜灵的时候就要已经是惹祸了，“有没有点报酬？”
可怜镜灵什么钱啊俸禄啊之类的统统没有，奇珍异宝也是没有，不知道用什么交换。
思来想去，镜灵给了蒋歆一个大大的拥抱，在蒋歆怀里难得乖巧，说话也变得好听几分：“我现在不仅不怕你，我还欢喜你。天塌了有我和你一起顶着，你不是那条妖龙吗？脾气应该更顽劣些啊！我读过你那么多书，《楚辞章注》里说，这幽都本来就该是你的。求你了，我们就出去看看。”
“夸了这么多句作铺垫，想说的只有最后一句吧？”
“我真心实意。”镜灵举起二指发誓，“我还记得我不在的时候，你对镜亦醉亦狂的模样，现在只喝酒不发疯了，反倒没有那种味道。”
蒋歆简直要被镜灵气笑了，他养的小家伙还在期待他发疯发狂，蒋歆不禁说道：“你简直是妖妃做派啊，读书读到哪里去了？”
镜灵皱皱鼻子，挣脱蒋歆的手，顺便把蒋歆那本无字书夺过来，带着画棒子一起跑远几步，朝蒋歆吐舌头：“谁是妖妃，没见过阎王讨老婆的，我又不是你老婆。”
蒋歆反嘲：“要跑就跑远点，小心我讨你做老婆。”
原本蒋歆不是个喜欢和人耍嘴皮子的家伙，但和镜灵对上，不仅话变多，还变幼稚了。镜灵一溜烟从书房跑走，依旧活力满满，这让蒋歆很宽慰。他到底没有把这家伙带歪。
蒋歆对镜灵有刻意克制自己的脾气。
他在阎王殿上完全是阎罗怒面，威严震慑，一手翻生死簿，另一手写签判刑。他与其他殿的阎王谈不上和不和，喝酒谈天没问题，可谈不上交心和深入。别人要和他聊他作为蒋歆的事，蒋歆寥寥数句就可以讲完，总不能让别人一次又一次用这话作由头找他谈天。其他阎罗王隐隐知道，酆都大帝对这秦广王的态度与对他们的态度有所不同，就是这微妙的不同，让蒋歆更没兴趣同其他阎王接触，接触多了不是好事。
他还带学徒，黑白无常是他教出来的，牛头马面也是他教的。酆都大帝要设判官，秦广王作为第一殿与他们对接的人，四位判官基本也是秦广王教出来的。有时候蒋歆都在想，要这酆都大帝来做什么？既然他忌惮自己有可能与烛阴有关，干嘛还要把权力下放给他？
当蒋歆终于想通那天，他对着空白的宣纸静默许久，叹气，将墨笔一摔，大步迈出书房，去他寝殿找到镜灵。小家伙呼呼大睡，以前那么抗拒学会睡觉的家伙，在漫长岁月里还是发现了睡觉打发时间的可贵性，倒是让蒋歆不舍得惊醒他了。
“收拾收拾自己，我带你出去。”蒋歆声音在耳边响起，把镜灵惊起。镜灵睡眼朦胧，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已经动了，揽揽头发，用袖抹脸，做梦正梦见骑马，就让蒋歆等他一会儿，他要换一身劲装，不要穿得长衫阔袖的，麻烦！
蒋歆看镜灵准备好，便用匕首划开自己手腕，将血滴到茶杯里，让镜灵喝。镜灵心中有浅浅歉疚，结果蒋歆一拂手，伤口立马消失了，就是让镜灵别多想，赶紧喝了了事。
“我今日休沐，人间的时间可比地下短，再拖拖恐怕你只能呼吸一下人间空气就回来了。”
“我好了我好了！走！”镜灵嚷道。
蒋歆给镜灵披黑色斗篷，让他紧跟自己，并把秦广王的玉簪给了镜灵，让他簪在发髻上，别人倘若问起，就让他说自己是秦广王的幕僚，人家再问为什么秦广王要纳幕僚，你直接走就行，耍耍脸色，不要让别人看清你。真心好奇的人会来问我，我来解决。
而那时的镜灵不知道，他与蒋歆可相处的日子已然不多。
蒋歆是做好了准备，可那准备并不轻松……甚至是以惨烈的结局为代价的。
过黄沙天，逆行过进地府的万步廊，上桥，往鬼门关去，全靠步行。蒋歆牵着镜灵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坚定，镜灵问他：“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困难嘛！”
“是不困难。人生不过从头再来。”蒋歆欠欠地说，“这道理你比我明白。”
气得镜灵狠狠捏了蒋歆的小拇指一把。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明日如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