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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明日如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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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放被蒋良霖这个说法搞懵了:“什么叫我看见的不是你,是蒋歆?蒋歆看见谁?我怎么知道?”温泉的热度让人头脑不清晰,更遑论一个刚回神的郎放。
这话叫蒋良霖直白地说出来也怪不好意思的,但蒋良霖反应过来之后,语气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你刚才不是看见我们一起坐在不知道是哪儿的房顶上吗?我也看到了,你是你的视角,我是我的视角。”
“可是我这段时间做梦,我都不是我,我是蒋歆,秦广王。我在梦里半强迫地看他的爱恨情仇,但今天,你出现了。”蒋良霖恨不得将郎放捞过来亲一口,可听了蒋良霖的解释,郎放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蒋良霖歪头不解。
“我为什么会出现?”郎放面色奇怪。
就像是看了一场漫长电影而终于等到自己想看的情节,蒋良霖快活地用双手将头发后捋,再向郎放解释道:“你还记得黑白无常说的吗?秦广王和孽镜台有一腿的事。我听的时候真的非常心惊肉跳,因为我就在做着‘假如我是秦广王’的梦。他们那么说的时候,我感觉我像是当着你的面出轨……刚才,就那短短几分钟的梦里,我终于看见蒋歆所追求的孽镜台的镜灵长什么模样了,之前我一直没能看见他的脸。”
郎放的双肩被蒋良霖攥住,不让他再往后退。蒋良霖斩钉截铁道:“我绝对不可能看错,就是你。”
他期待郎放能给点什么反应,比如觉得这或许是前世今生、佳偶天成所以十分惊喜,或者是觉得蹊跷表示怀疑。但郎放什么反应都没有,只盯着蒋良霖。这眼神把蒋良霖都盯慌了,蒋良霖道:“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还以为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可你现在说我们都在别人的身体里,看别人的浪漫故事……”
蒋良霖立马懂了,给郎放一个热烈缠绵的啵啵,唇分时蒋良霖故意道:“现在是我亲你,还有没有不高兴?”
郎放回搂蒋良霖的脖颈,和他在温泉池子里极尽各种缠绵暧昧之事,发泄“美梦主角竟不是自己”的怨气,将怨气都转化成对对方的渴求。后来蒋良霖反客为主,郎放被缠得受不了,裹上浴袍踉跄爬出温泉池,留下蒋良霖在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蒋良霖可喜欢看郎放被疼爱到局促的样子,没想到郎放还挺小心眼,这么多重点不抓,非要去抓一个“你不是你我不是我”的重点。
蒋良霖吹干头发回到床边时,郎放已经恢复理智,竟然要和他聊刚才那个短梦:“我之前是把你当作蒋歆的转世,没想过我还会是个角色。”
“岂止是个角色,明明是主角。”蒋良霖关灯上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们的老夫老妻感更明显了,“我得赶紧睡觉,说不定之后都有你的戏份了。”
“之前呢?之前我的戏份呢?”
说到这里,蒋良霖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滞了一下。他犹豫地转身,看郎放的表情,郎放倚着床头,身上盖被,双手搭在背上,专心致志地注视蒋良霖,就在等听故事了,蒋良霖这才发现自己躲不过去。
“泡完温泉你不困吗?”蒋良霖尝试转移话题。
郎放轻轻拍拍蒋良霖身上的被子,说:“那你睡吧,我再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你躺下来,我全告诉你就是了。”
郎放幽幽道:“你前几天怎么没说你做了这个系列梦?”
不知是不是蒋良霖于心有愧,无论是对自己的昏迷还是自己的隐瞒,总之蒋良霖醒来后只想对郎放更好,郎放的一点点情绪波动都在他眼里被放大。
蒋良霖道:“没有你参与的爱恨情仇,没有必要讲给你听。但现在可以说了。”
说罢,蒋良霖娓娓道来。在长达两个月的神思深潜中,将蒋良霖记得的那些片段以蒙太奇的方式拼凑,无论是难以启齿的部分,还是令人会心一笑的部分,都纯纯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之前的情节总是断断续续,想来是不让蒋良霖看见镜灵的脸的缘故。现在知道了镜灵的长相,蒋良霖终于能把所有情节补齐。不过蒋良霖希望郎放听的时候不要投入太多感情,在这种事上,蒋良霖和郎放的态度是一样的——别人的感情与我们何干?
孽镜台,平时置于阎罗第一殿的殿右。地府处理鬼魂有统一流程,鬼差先押鬼魂去孽镜台前,孽镜台显出此人一生善事恶事,秦广王在殿上掌生死簿,一一对照后判罚或是给赏,鬼魂被押去后面阎罗八殿中的八大地狱,或是直接去第十殿转生。
人常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地下的时间实际是比地上还长的,否则无法消化掉如此多的冤魂。为了有统一计量的办法,以地面的时间为准。
孽镜台每五十年会化生出镜灵。秦广王的阎罗爷是闲职,他主要的工作是维护孽镜台的正常运作,所以每五十年会对孽镜台行抽魂灭魄之事。
上次说到蒋歆一时兴起说不杀镜灵了,而镜灵始终记得自己被灭杀数十回的事,对蒋歆没有好脸色,蒋歆却不以为意。
在蒋歆的“纵容”下,镜灵不出数日就化成利落的青年,恐怕是觉得少年的形态容易被蒋歆欺负,所以就算化成幻象也要将自己伪装得成熟一些,但其实本性还是很单纯。
每到处理孽镜台神魂的时间,蒋歆会将孽镜台带回他府上专门开辟出的空殿中,这是经过酆都大帝允许的,与蒋歆共事的鬼差和同级也都知道。
镜灵从未成功存活过,所以很多事都是初次经历。蒋歆首先测试出镜灵能离开孽镜台本体的时间,将孽镜台在空殿里多扣了一段时间,待镜灵迅速成长到可以较长时间脱离本体后,他将孽镜台放回原处。
失了镜灵的孽镜台其实并不会出什么问题,不如说,正是因为没有镜灵的孽镜台运作效率最高且判断最准确,所以镜灵才是不允许存在的。东皇大帝和酆都大帝都不希望孽镜台生出人性,他该是这地府里最冰冷的机器。
起初,蒋歆将镜灵养在府里全是为了好玩。
蒋歆的脾性反复无常,不喜人伺候,更讨厌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所以将镜灵养在自己的寝殿里最是安全。镜灵单纯,不知道寝殿是什么意思,蒋歆确实觉得镜灵除了仇恨他之外,全无可取之处,呆呆木木的,但后来蒋歆才发现,镜灵是在快速习得“如何做人”。
观察镜灵如何拥有自主意识,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蒋歆是神,早就不食五谷了,可他爱喝酒,所以他特意保留了人身关于享用美食的一整套系统。他先教镜灵去享用这些人间美食,至于美食从哪儿来的,他这个阎王总有办法弄到。
先教会镜灵,他们必须食用一日三餐,再教他一日三餐分别食用什么,肉与菜的分别,不同肉的差别,舌头品出什么样的味道,什么应该是好吃,什么应该是不好吃。
养成了吃的习惯后,蒋歆再教镜灵有关住与行的习惯。行要端正,用腿走路,不要像那些鬼魂一样靠飘的,也不要像一些没正形的鬼吏跳着走,而是一步一步迈得稳稳当当。至于住,蒋歆自己是不爱睡的,他从来没觉,这事也是地府皆知的了,所以他那张常年空着的床今日给了镜灵。
让蒋良霖印象深刻的一段便是蒋歆教镜灵怎么入眠。
“闭眼,吸气,吐气,重复呼吸,什么都不要想。”蒋歆说。
镜灵躺在床上闭着眼回道:“什么叫‘什么都不要想’?你为什么不睡觉?”
“就让你不要想这些无趣的问题了。”
“你告诉我,我不就可以不用想了?”
“呵呵,我又不是第一天对付你,你总有可想的。”
“可这是你说的啊?要多想才会变成人。”
蒋歆拍拍自己嘴巴,改口:“我们都不是人,干嘛变成人,你当我以前的话都没说过。现在深呼吸,放松,睡觉。”
“我到底为什么要睡!”镜灵腾地坐起,身上穿的都是蒋歆的里衣,可惜镜灵还没知晓过人间风俗,这些意义他统统不知道。“我能理解吃食和行步,可为什么一定要睡觉呢?我从没见你睡过。”
“你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吗?”蒋歆用一种应付小孩的语气说道,“我没那些精力每天回答你的问题,更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教你睡觉是教你打发时间。你现在还不懂打发时间的重要性。”
“不懂就不懂,该懂的时候自然会懂!”镜灵无师自通地回了一句人世间至真的道理话。
蒋歆叹气,他养这家伙倒算不上提心吊胆,镜灵对蒋歆的态度是一面畏惧一面又挑衅。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镜灵渐渐知事,很守规矩,比如蒋歆不让镜灵离开秦广王府半步,镜灵完全照做,因为他以为自己不守规矩的话蒋歆就会把他再次“处理”掉,尽管蒋歆从没这么威胁过他。
但在面对蒋歆时,镜灵总是难掩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任性,他在蒋歆手下讨生活,所以蒋歆让他做的事他还是会做,但蒋歆做事实在蹊跷得慌,换一个老油条来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更遑论这一个初临世界的新人。有些事情镜灵做不来,那做不来就算了,蒋歆不怪他,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就行,可镜灵大概有一种责怪自己的情绪在,又难免投射在蒋歆身上,偶尔看起来就有些任性,实际是在气他自己。
对此,蒋歆看得透彻极了。他故意不说自己完全不打算杀镜灵的打算,是要约束镜灵,让他不要得了自由之后反而自寻死路。但他不说的话,镜灵怕他怨他又不得不和他一起生活,长久下去怕是镜灵也会被他养出喜怒不定的性格。
蒋歆勾勾手,让镜灵跟他出来。蒋歆的院前有一弯月型的池塘,月弯中央有个亭子,蒋歆时常在那儿喝酒。地府不分昼夜,可蒋歆的府上分,他用法术根据时辰模拟昼夜,其实全是为了增添喝酒的气氛,否则地府的黄沙天看了直让人倒胃口。
镜灵穿件里衣就追出来,蒋歆早已坐在月心亭喝上了,让人怀疑他根本没有清醒的时候。镜灵去月心亭找蒋歆时,从来都是直接从水上踏萍而过。镜灵小跑到位,月心亭上笼着风雅的白帷,在无风之夜里只是朦胧轻颤。
“你为什么不睡觉?”镜灵坐在石桌上,俯身问蒋歆。他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你本体的那面镜子不是说我是妖物转世吗?现在反倒问上我了。”蒋歆讥笑道。孽镜台和蒋歆几乎是同时上任,他是第一位被用来试这石镜的家伙。本以为孽镜台要显示自己在人间的往事,结果镜子第一次显示风起云涌,第二次显示高山大水,第三次显示天地崩塌……试了许多轮后,孽镜台方显出烛阴的龙目,透过孽镜台往外狠狠地睨了一眼。
从那之后,蒋歆就被视作烛阴转世,酆都大帝对此没说什么,可行动上什么都做了。
镜灵表示不关他的事:“妖物就妖物呗,我不也只是块石头。”
“我不睡觉是因为睡觉的体验不好,冷飕飕的,像睡在坚冰之底一样。”蒋歆坚信睡眠是他去到另一“人格”或是另一地方的方式,比如去做封印在冰海之底彻夜举灯的烛阴,他痛恨这种感觉,便不睡。
“啊,睡觉是这么糟糕的事,那你还鼓动我做?”镜灵嫌弃。
蒋歆笑道:“其他人可觉得睡觉是最美妙的事呢,那些去八大地狱的鬼魂就没觉可睡,你说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两样?”
镜灵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可以睡却不睡。你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蒋歆:“上任这阎王的前一天,见到你本体的前一天。”
镜灵:“……”
镜灵:“那我给你赔罪。虽然你的妖物经历完全是自找的,但我也领一点点责任。”
“那你现在滚回去自己盖上被子试试睡觉吧,不要再来烦我。”
“你这话又不对了。我不烦你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又要逼我睡觉?”
蒋歆一口酒都没喝上,被俯身说话的镜灵的长发撩拨得心烦意乱,他几次拨开,没用。见镜灵不依不饶,蒋歆只能一提镜灵的后衣领,下一秒遁现在床前,把镜灵往床上一塞,自己也宽衣解带:“只是让你试试睡觉的滋味,说得像是我害你一样。我陪你睡,这总不会害你了吧?睡觉可是害我。”
听见能害蒋歆,镜灵总算来劲了。他缩进床里侧,拍拍被衾:“让我也来尝尝欺负你的滋味。”
“也就只能盼我自己犯傻了是吧?”蒋歆知道这镜灵修炼实在不得法,可能因为他是沃燋石那冷淡无力的半面,所以化生出来的镜灵的攻击性实在不太强。
镜灵笑嘻嘻,他就是盼蒋歆犯傻了:“你睡了我再睡,我看着你睡。”
蒋歆无言,睡在床外侧,侧身躺卧,将镜灵的长发拾开,手搭在镜灵的腰上,直接闭目,懒得多和镜灵说。他的手明明只是轻轻一搭,可镜灵无论如何也是推不开的,见蒋歆闭目,镜灵也有样学样,没一会儿室内便沉寂下来。
而让蒋歆没想到的是,这是他入地府数百年来,第一个无梦之夜。他和镜灵明明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化身之物,或根本就是死人,但被衾却是暖的,梦也是。那无穷无尽、昏黑绝望的境界就像一场谎言,轻易就被揭开了,只留下一抹床边人的鼻息,清清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