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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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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放十分怀疑,姜小巧教他的破坏仪仗的方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但就这样的景象而言,他郎放不得不破坏。
之前围车的游鬼可以说是恶意满满了,郎放很少碰见这样的鬼魂集体围观事件。甚至他们的车都是被鬼拦停的,这决不能说是善意的体现吧。
切断红布条以后,肉棺材的仪仗只剩几位鬼轿夫,现在轿夫不愿意干了,算是给郎放与蒋良霖争取了时间。
回到浓雾里吗?郎放屏息后退,心中确认,这遛鬼的红布条不切断不行,否则以肉棺材的行进速度,要不了几分钟这肉棺材就会逼到蒋良霖面前去。
从万葬棺材的肉块里挤出的尖叫更高一度,郎放耳膜剧痛,情况不太妙。
如果说郎放下车时还有些暴躁上头,那么现在就是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眼前的肉山解决,一劳永逸;另一个则是想办法回到蒋良霖身边,能躲则躲。前者郎放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完成,在他看见这肉山棺材的那一瞬,心里就已经有了考量。
那为什么郎放还不跑呢?
除了迷雾封路之外,郎放其实并未遭到攻击。那几位鬼轿夫看见郎放,并无太大反应,尽管他就是毁了仪仗的人。而那肉棺材至今无法移动,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他不认为面前的肉团能有离开棺材自由行动的能力。大概这鬼心里的怨气大爆发了吧,这才导致了郎放的耳鸣耳痛。
郎放揉揉耳朵,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鬼轿夫将棺材轿子放下,一屁股坐在红轿子旁。郎放看这巨大肉山,重量无法估算,才是八抬的规格,也是难为这些轿夫了。
郎放无法和鬼直接交流,不过还好现代科技发达。早在电脑和手机等电子设备刚上市的时候,就有鬼可通过无线电波与人类建立联系的秘闻。郎放的手机刚才自动关机,郎放试了好几次都无法重启,不过没关系。
郎放举起手机,对准那肉棺材的方向。举了几秒后,手机屏幕猛地亮了几回,伴随着手机话筒公放而出的刺耳尖叫声。
怪不得他耳朵痛,原来是因为它在高强度放出声波攻击。
他观察了一会,在一次手机屏幕跳亮的时候趁机长按开机键,有点借秸秆助燃的意思。这一回终于顺利开机。
浓雾里没信号,但软件都可以使用。
郎放打开语音备忘录,往内录入道:“你们为何今日撞我车?”
说罢,郎放靠近肉棺材,将自己的语音一遍遍公放。终于,有两位轿夫的视线向自己这方投来。之后,郎放便可以断断续续地从自己的录音里捕捉到鬼的回应。
拼起来大概是这样一个回答:“蒋山大赦,借阳通行。”
郎放被蒋家收养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过这个“蒋山大赦”。这个地方是个大山凹,这山凹的确叫蒋山没错。传说中蒋家的老宅不是在这座蒋山,而是在现如今N市市内的一个风景名胜内。但后来那地址让给帝王做陵墓,蒋家就只能再往东靠,选中这一山凹,干脆从山上搬至山之凹陷中心,呈下陷合围之势,避让开帝王龙脉气运。
郎放对话筒继续道:“何以借阳?”
这回在郎放录音中嵌入的回答则是:“请官人上轿。”
原来是这样。这个“借阳”是借阳气的意思,方法则是请活人上鬼轿,这样这鬼轿就不再是纯阴界之物,也就和之前官道上的鬼不走同一道路了。
不过,这也不是这神主出游能冲撞活人甚至逼停活人的车的理由。
这不就是“快来帮我,不要不识抬举”嘛,郎放不吃这一套。
恐怕这“官人”和“阳气”一词也是有指定的。郎放全须全尾地站在他们面前,肉山没有任何找郎放的意图,恐怕之前那些游鬼贴车窗,看的是蒋良霖。
忽然郎放听到汽车鸣笛声,有人长按车喇叭,竟然是一路按着过来的。
蒋良霖觉得开车门下车去找郎放一事万万不可,但他实在比较担心郎放那边的情况。
一个鬼与一群鬼的难度不是一个等级。况且自己这方场景里的鬼还能交流,蒋良霖今天心脏受了较多刺激,过了那个恐怖的阈值后,再来他也不会感觉有剧烈波动了。
最后,蒋良霖出了个馊主意。
“你既然能启动音响,那也能给车辆点火吧?”现在的车都是电火花启动,郎放没有留车钥匙,但如果这个小鬼能启动车辆,他就不必下车了。
“我试试。”它这么回道。
有道是这“勿视”的戒已经破了,睁不睁眼都没差。蒋良霖调整好呼吸之后,决定还是做回男人。
睁眼,车窗外一望无际的白雾,两侧的车窗上笼着水汽,一个接一个手印按在车窗上,乍一看见真是吓了蒋良霖一跳。车内没有任何“可以看见”的东西,可蒋良霖知道有什么在。
没有钥匙的话,发动就靠玄学。蒋良霖把西装外套从车座缝隙捡起来,重新穿上的时候摸到胸前有一硬物,想起那是郎放送他的小木偶。
蒋良霖将小木偶取出,握在左手手心,希望这玩意能给他带来一点好运。
自他睁眼之后,那小鬼就不说话了,蒋良霖差点又开始读秒,好在车的仪表盘终于亮了起来,蒋良霖二话不说,一脚油门踩出去,不知道这引擎能撑多久。
“你指路。”蒋良霖想,他和这小鬼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一致的,都是他说的那什么万葬棺材。
话音刚落,蒋良霖就感觉有一股力量抵上自己的方向盘,让他右转。
夜间大雾,没有路灯,就算开了远光灯,可见范围也只有十米左右。蒋良霖不顾这是不是扰民行为,用手掌下缘长按鸣笛,以提醒郎放避让来车。
他压着二十的车速开,可能因为他还是普通人的心态,开车的第一感觉是怕自己在雾里摸黑开下山沟。开了几分钟后,蒋良霖才终于敢催油门提速。
“官人,也不必开这么快吧……”小鬼憋了半天,终于出声提醒蒋良霖。
蒋良霖悠悠回他:“如果我不开这么快,你们会放我离开这浓雾吗?”
小鬼被堵了一嘴。蒋良霖说得没错,这一片雾中鬼域的基本操作就是鬼打墙,不需要它的姐姐们也能操作。蒋良霖怕是已经看出这小鬼不是什么老实之辈,还揣着心眼对他,带他在这里绕圈圈,所以故意提速,现在已经车速七十二了。
这根本不是正常山道能开的速度。
小鬼懊恼,他打算放蒋良霖出这鬼打墙,可他必须减速才行。“官人减速吧,减了我就领你去。”
如果蒋良霖不减速的话,一会那可真是正面撞击姐姐们的棺材。
这里不是方才的人间世界。之前在山道上迎面相撞而来的车其实是万葬棺材故意为之的,为的就是将他们引入鬼域里。
这鬼域可以理解成一个暂时的夹层,上接人间,下接阴界。鬼有时会为了达成直接目的,将人引进鬼域中,增加与人的互动频率。这就是为什么鬼片里主角会在踏入一些空间时瞬间感觉不一样,其实他们那时就是到达了这样一个夹层世界。
人间和阴界是互不相犯的两个车道,所以之前万葬棺材玩灵车漂移没能撞坏蒋家的车,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都到了鬼域,小鬼不知道这车会不会对姐姐们造成伤害。
蒋良霖的左手包着小木偶掌持方向盘,有一瞬他感觉到小木偶在推挤他的掌心,仿佛是要向外推。蒋良霖微微松手,可小木偶再没动作。
试验了几回,蒋良霖终于发现小木偶是在给他带方向。
往掌心推是往左,往方向盘侧推是往右。蒋良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今晚的玄学太多,是错觉总比没有头绪好。
郎放看见极亮的远光灯破雾而来。
以前在黑夜里遇上远光灯往眼睛照的人,郎放只会觉得对方没素质,没素质的人容易遭大祸。但现在这道远光灯被称作佛光都不过分。
万葬棺材的尖叫早先一步停了,没让蒋良霖听见分毫。
从看见雾里的郎放到即将撞上他,留给蒋良霖的反应时间只有零点几秒。蒋良霖的车速已经降过,但还是不慢。为了防止打滑,蒋良霖没有猛踩刹车,而是来了个大转弯之后再踩刹车。
郎放便看到这车擦过他之后还往左前方开去,几乎是要撞上那肉山了。
副驾驶的小鬼在蒋良霖耳边尖叫:“官人莫再往前啦!!!”
蒋良霖什么都看不见,雾和雾有什么分别吗?不过这个小鬼应该是没坐过车的,蒋良霖已经踩刹车了,现在是惯性距离,要滑多远不是蒋良霖说了能算数的。
郎放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鬼轿夫看这辆黑车直冲过来,三两下将轿子又抬起,但时间不足,只是往外挪了几步而已。
多亏了这挪的几步。
蒋良霖的车停在距离轿身只有半臂远的地方。
郎放几步跑过来,看见车窗上的湿手印,他用袖子三两下把车窗擦干净,现出坐在驾驶座正朝他挥手打招呼的蒋良霖。
再一定睛,副驾驶坐着一长发鬼,长袍马褂,面容不清。车内的阵已破,可这鬼老老实实坐副驾驶的样子竟然有些滑稽。
郎放拉开车门,这鬼穿过蒋良霖的身体,先行一步滑出车内。郎放一侧眼,看见对方的喉结,哦,是个男鬼。
“郎放,它刚才说你遇见了万葬棺材,是真的吗?”
是哦,就在你车头正对的地方,就是你说的那个万葬棺材。郎放默默咽下这句话,还是不要告诉蒋良霖比较好。
“副驾驶的鬼已经走了。”郎放道。
蒋良霖想下车,结果郎放把他摁回去,“你先回副驾驶。刚才我打探过,他们想让你上轿。”
蒋良霖老实爬回副驾驶。这时,蒋良霖才发现,刚才他攥在手中的小木偶忽然消失了。他不自觉弯腰俯身去找,可现下灯光不足,找是找不见了。
他们现在被架上了强买强卖的场子。这名叫万葬棺材的鬼山的机动性比郎放想象中差很多,但这鬼域始终无法解除。郎放绝不可能让蒋良霖去坐那鬼轿子,天知道这鬼会把他往哪里载。
蒋良霖见郎放也坐了进来,连忙道:“我可没下车。睁眼是没办法了……忍不住。”
“我们运气不好。万葬棺材把我们拖入鬼域,它其实无甚攻击性,但我们始终无法离开这里。”郎放摘了领结,脱下西装外套,将袖口挽起来,衬衫扣子松了两颗,蒋良霖就觉得郎放又要出去干架了。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蒋良霖回想刚才与那小鬼的交流,提取出一些情报,告知郎放,“这万葬棺材是苦命风月女子的尸骨凑成的,她们要去赶那什么‘蒋山大赦’,但是鬼道拥挤,需要借阳气来超车。”
“准确地说,他们需要借你的阳气。”郎放凝视蒋良霖,他恰恰不希望蒋良霖做些什么。
蒋良霖靠着自己的龙心血才多了两天的活头,现在如果借阳气给这些苦命鬼,谁又来帮蒋良霖?
郎放道:“他们从我身上得不到想要的阳气,所以我下车之后毫发无损。你不一样,我不知道你帮他们会发生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们能放我回去结婚。”
蒋良霖说这话时竟然面色有些严肃。
“你知道结婚当天被鬼喊‘官人’是什么感觉吗?”蒋良霖无奈道。知道的知道他今天是和郎放结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鬼扛的轿子是要来接他。
忽然又响起敲车窗的声音。郎放看见方才从车里钻出来的鬼游到蒋良霖侧的车窗,蒋良霖明显听见了,回头却望不到窗外究竟是什么。
长衫马褂鬼道:“官人,我问过姐姐们了,您刚才握过的那小木偶上就有足够的阳气。原谅我不问自取,我这就放你们走。”
原来那木偶不是不见了,而是被这家伙顺走。
这木偶是郎放赠他的,蒋良霖要问过郎放才行。郎放听了蒋良霖的说法,觉得稀罕,刚才还说要请官人上轿,怎么现在又是一个傀儡就可以解决?不过这傀儡是空心,还未来得及放任何东西进去增强效用,或许因此才蹭了些阳气吧。
郎放没意见,蒋良霖便点头。他难得地摇下车窗,对看不见的鬼说道:“今天我结婚,正好是回蒋山拜祖,你们还知道蒋山的其他事不?说给我听听,今天是我第一次来。”
蒋山没有住民,这些鬼最是清楚,不然也不会看见稀罕的来车就扑上来。长衫马褂鬼又惊又惧道:“官人回蒋山祠堂……您可是这蒋氏的后人?”
入蒋山只有这一条车道,普通人平时根本走不上这条路,只有在极为机缘巧合的时候才会误闯进来。最常走这条路的唯有蒋家相关人士。
但蒋良霖可是个生面孔啊。
“蒋山大赦几百年来只开了这么一回,我们也是第一次赶这时间来。平日的蒋山是蒋家人在管理,我们不常来的。”
蒋良霖见郎放不停看表,可表针早已停止。郎放很赶时间吗?蒋良霖回那鬼道:“你们也是去蒋山祠堂?”
“正是。”
“那我的木偶只借不送,你们到了祠堂,获得了那什么大赦之后,把木偶留在醒目的位置,我会去取。将木偶先还我,我做个标记。”蒋良霖伸手,果真手心里落下这一小小木件,郎放递给他一支笔,蒋良霖便一边做标记,一边道,“你们受了天大的冤屈也不该恐吓行人,但听你们故事悲惨,我觉得你们应该还是赶得上这蒋山大赦的。”
他在木偶上写了个字——“尾”。
“抢不到首,那压着尾到也可以。”蒋良霖将小木偶送出去,“希望我的蒋姓能够帮到你们一些。”
那长衫马褂鬼在郎放眼里原本是面容一片模糊,在接到木偶的那一刻,他的五官忽然清晰起来,显然深受感动,嘴唇蠕蠕,郎放读出他的唇语:“官人大德。”
“那我们就走了,总之先赶当下的急事,日后的事日后谈。”
蒋良霖摇上车窗。眼前的浓雾缓缓向两侧流开、散去,这回蒋良霖摸到了安全带,稳稳地给自己扣上。
做司机的郎放不知怎样提醒蒋良霖才好。
恐怕真的要言出法随了。但愿这些鬼能记得少爷的好吧。
蒋良霖见郎放发怔,出声提醒道:“不是赶时间么?”
“是。”
郎放重新发动车辆,仪表盘上显示时间为晚上十点差十分。
“少爷坐好,我们要赶吉时回去结婚。”
怎么又喊上少爷了?蒋良霖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