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明日如昨 ...
-
“像我这样的凡人能看？”蒋良霖品出范无咎的试探意味，可蒋良霖是不敢赌的，他的好奇心还没旺盛到谁往他手里塞东西他都会迫不及待翻开的程度。
范无咎不吭声了，蒋良霖脸上忽挂出一抹笑容，收起略有冷硬的语气，问道：“你想你们师父回来吗？听起来他可是个麻烦精。”
“实话说，不知道。”谢必安咽咽口水，“五十年前孽镜台碎了，我们一直在找孽镜台的镜灵的转世，也没找着，师父回来干嘛？找地府算账吗？对了，你就不问孽镜台的事？你之前就知道？”
这一点还真被谢必安说对了。蒋良霖刻意没问孽镜台，尤其是当着郎放的面。他隐隐感觉秦广王和孽镜台的故事很复杂，而且是那个方面的复杂。蒋良霖记得他找胡青青问过秦广王和孽镜台的故事，当时郎放的态度就很不感兴趣，现在深想，或许那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在压抑别的情绪。
想到这里，蒋良霖下意识侧头看了郎放一眼，郎放表情没有波动，手上一直剥着松子，剥了也没吃，全放在小瓷碗里，堆成小小一滩。
这和那天郎放挑辣椒的行为几乎是一模一样。蒋良霖很心疼，他不想让秦广王的传说影响他和郎放之间的关系。郎放收下了蒋良霖给他的阎王玺，没有比这更能证明蒋良霖和秦广王关系的东西了。
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可能，蒋良霖对前世今生这东西很抗拒，无奈地摸摸额头，哪想这谢必安竟然兀自说了下去：“我们师父和孽镜台是大大的孽缘。秦广王阎王职位刚设的时候，孽镜台也跟着来了，是酆都大帝立的。秦广王往孽镜台前面一站，想看看自己的人间奖罚，结果一看，说他什么十恶不赦，该把八大地狱全轮一遍云云，这秦广王是钟山之灵的事也是在和孽镜台的互动中才印证出来的，那毕竟是烛阴，名声不好，所以秦广王一开始不待见孽镜台，酆都大帝让他灭杀镜灵，他觉得无所谓，做就做吧。没成想，这镜子都记得的，知道秦广王是杀他很多回的仇人，后来秦广王让他活的时候，两个人就很多矛盾，当然，这是后面才传出来的，镜灵被师父养在府里，我们外人都不知道，上面来抓人的时候才传开的。”
“我想，师父和镜灵后来肯定还是成相好的了。执刑的过程我们都没有资格去看，只知道酆都大帝怒不可遏，说是罚师父，但其实根本不给他活命的机会了，碎了神魂，分给其他阎罗，一人保存一块，要防着他回来。旁的我们不敢猜，但当时据说是二选一，最后保住了孽镜台，本来酆都大帝不打算杀镜灵，但镜灵陪师父一起殉了……”谢必安停顿，大大地“哇塞”一声，继续道，“但后来孽镜台就不好使了，还是越来越不好使，五十年前彻底碎掉，感觉是报应吧。”
“你还真敢说，地府公务员不用避讳吗？”蒋良霖冷嘲道。他可真尴尬极了，谢必安一点预兆都不给，小嘴就开始叭叭，蒋良霖要是喊停的话又很生硬，显得像是很心虚的样子，只能等谢必安自然停顿。
“我也没说什么啊？”谢必安挠挠头，“大家早就开始讨论这事了，挡不住的。”
郎放冷不丁问道：“假如你们师父回来，那镜灵是不是也有可能跟着回来？”
范无咎：“师父聪明着呢，假如他能回来，料想镜灵应该也能。”
郎放轻哼一声，表示知道了，继续剥松子，剥完手中最后几颗后，将一碗松子递给蒋良霖，说：“你喜欢吃松子，还要不要酸奶？冰箱里有，我去给你拿。”蒋良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就应该想起他小时候喜欢往酸奶上撒松子，家里正好买了松子，郎放就顺手剥了一碗，让蒋良霖回顾一下童年。
“我自己去就行！郎放，我们要不要早点休息？”蒋良霖是真不想再听谢范二人继续倒秦广王的历史了，他是感兴趣没错，但谢范二人现在要么是只顾他们自己的倾诉欲，要么就是想给蒋良霖一些暗示。蒋良霖看出了暗示，可他不打算接。
他与秦广王二人天差地别，被强行联系的感觉很差。
“小霖，现在才九点半。”郎放竟然没有接蒋良霖的台阶。
黑白无常没反应出面前这对夫夫的情绪变化，好在蒋良霖刚才的提醒还是有效的，有些话他们真要考虑要不要说出口了。黑白无常也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到底是想让秦广王回来还是不想他回来，两边都得罪，感觉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见到郎放给蒋良霖剥坚果，谢必安也犯馋，郎放就把家里的坚果一样剥了几颗给他尝，大家就变成了聊人间的事。黑白无常二人漂泊了两个多月，还有很多事没搞明白，趁机一次问清楚。晚上十一点，郎放主动说要休息，蒋良霖这才重新交代黑白无常，第二天记得试纸钱，然后夫夫二人就回房了。
郎放回了房间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天鹅绒布袋，递还给蒋良霖：“这是那天你送我的，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留着保护你自己，不要担心我，我这些天没用上。”
蒋良霖不收：“送给你我就不会收回来，我觉得它留在你身边一定有用。”
“小霖，你我都认字的，当时还是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你和那个人一定有关，可我不一定。”郎放苦笑，“我是凡人，用不了的。”
“你这说得像是我不是人一样，还是说，那个人名声太坏了，所以我连带着也被你嫌弃？”蒋良霖无理取闹，郎放过来抱抱他，他们的小朋友就像小皮球一样顶在二人中间，蒋良霖一想到就更难过了，但不是为他自己。他对郎放说：“你明明就很伤心，可我不是蒋歆，我和别人也没关系，你哪怕向我吃吃醋也好啊，闷着不开心算怎么一回事？”
郎放松开拥抱，微微叹息，组织语言，才说：“我不是吃醋。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和那个人真的有关，那我是谁？我是一个无名小卒。刚才不是聊到烛阴的故事吗？烛阴有一个儿子，名为‘鼓’，但传说中从未记录鼓的母亲是谁。我感觉我大概也是这么一个角色。你刚才应该去看那本查咎集的。”
听到这里，蒋良霖确信，郎放有事瞒他。
郎放太消极了，比他几个月前共同相处的那个郎放消极得多，恐怕他的身形消瘦不仅是因为蒋良霖的昏迷，还有一部分原因在这儿。
可郎放如果要瞒他，为什么又要说他应该看黑无常的查咎集？蒋良霖大可以现在就冲出去找黑无常要，大不了押上性命去翻开来看。
蒋良霖把郎放手里的阎王玺拿走，放回床头抽屉，拉着郎放在床沿坐下，主动摸摸他的肚子，观察郎放的表情。郎放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蒋良霖看了出来，郎放其实还是最信任自己，否则他尽管瞒着就好了，是他消化不了，觉得蒋良霖还是值得依靠的，所以才透露出彷徨。蒋良霖说：“你讲给我听就行，翻他的册子感觉像欠他人情，所以刚才我才不去翻的。”
郎放双手覆在蒋良霖的手上，让他感受胎动，嘴上说：“在找地宫的途中，我回了一趟老家，顺便拜访了我的师父家。我师父的儿子说我的心‘不亮了’，我不知道这什么意思，他说我不该用龙心血，就是当初为了把你唤醒的时候用的那些……我以为我没给多少的。我师父儿子说，这东西的用量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得到龙心血的人。”
“然后，我终于知道蒋家那边一定要我在这一年内怀孕的原因了，我师父没有告诉过我，‘心’不亮了之后，我就会时日无多，但蒋家人知道。当然，我一点都不后悔。刚才听他们说了这些渊源，我感觉这些都是注定好的，所以小霖，我知道你想跟我争这个谁先去死的问题，但其实我早就有答案了。”
蒋良霖听了之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有如天塌地陷，他下意识说：“我要去找范无咎要查咎集。”
“你会看见我被记过。我师父是蜀地的东郎，千年的东郎传人里只有一个继承亚鲁王的龙心，不珍惜的话就会被收回，这是苗巫的神话，很无聊的，没说给你听过。”
“怎么会无聊？”蒋良霖的声音都在发抖了，他对黑白无常说的话一点实感都没有，但他无条件信郎放，只有郎放说的东西，他才觉得真的可能会发生。蒋良霖一瞬间想过，会不会是郎放要让蒋良霖去安心面对他未来那些未知的可能性，才故意把他自己的路说绝，但蒋良霖随即否定这个猜测，因为郎放难得情绪化地双手揉脸，是不想让蒋良霖看见他的这些表情，或哭或悲恸，或累或遗憾。
“我知道了。所以蒋家人根本不着急来找我，被我呛了就呛了，因为他们知道你一定会死，我还是会回去找他们的，是不是？”蒋良霖气得浑身发冷，愤怒的血液全往脑袋涌，让他一瞬间恍惚，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冷声道，“他们怎么敢骗你？你被骗了也甘之如饴是不是？反正就是用你的下半辈子换我们这一年，你刚才听他们说那些屁话，是觉得我可以被托付给更久远的人，你放心了？”
不该对郎放发火的，不能对郎放发火的，蒋良霖站起来走了几步，手抵着衣柜，背对郎放，深呼吸几次，调整情绪，回身的时候，郎放已经放下了他的双手，脸上挂着怅然若失的表情，但慢慢地，他的眼睛又亮起来，只是这亮光不知是不是郎放眼眶里蓄着的浅泪的反射，还是蒋良霖自己眼里浅泪的反射的错觉。
二人对视，郎放说：“蒋良霖，帮我。”
“重要的不是你是不是他，而是我只是我，以前错以为非凡，其实只是普通的我。”
蒋良霖终于绷不住，或许郎放早就在他昏迷的时候哭过崩溃过，现在轮到蒋良霖。但蒋良霖扛住了，用力气将冷颤压下去，迈步去将窗帘拉上，关灯，然后回到床沿，狠狠吻住郎放。唇舌交替间，咸酸的液体流入嘴中，不知是谁的苦泪，郎放倒在床上，双手轻捧蒋良霖的脸，在唇舌暂分时低低问他：“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因为这本来就不该问。”
蒋良霖五味杂陈，仿佛几分钟内心中滚过不属于他个人的爱恨嗔痴怨，来自漫长时间的庞大情感洪流席卷而来，大浪卷走他属于人的那部分考量和限度，而且蒋良霖预感，这一切看不见的安排很快就要浮出水面。
当那一刻到来时，他可能不再是他。但只要郎放还在，他还能是蒋良霖。蒋良霖这样坚信着。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明日如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