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异闻谈》砂金流渚

108、明日如昨

　　孟老太太语气里不同意，可这不该是别人能不能同意的事，蒋良霖自认与他们是不太熟的，在社交上，蒋良霖从来铁石心肠，拒绝了就拒绝，再啰嗦就客气地道别，挂了电话之后无事发生，还问郎放：“你要不要下次直接拒绝他们？有我在，没事。”

　　郎放一听就笑了：“你不再在我面前自捅心窝子我就烧高香了。”

　　冷不丁被郎放揶揄一句，蒋良霖挠挠头走开。他醒来时看见的那几个堆在家里的纸箱子，不知道被郎放搬去哪里了，应该是搬到对面的房子里了吧，蒋良霖本来想拆开看看，但既然郎放不让他去对面，那他就不去多想。

　　晚饭后蒋良霖把黑白无常聚在一起，二人的粉色和蓝色睡衣是很滑稽，可他俩是古代人，对这种颜色其实是没有太多概念的，古人穿艳色不是稀奇事。蒋良霖找郎放要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并点起，他掏出一张黑卡掷在桌上，黑白无常只大概知道人类世界有银行卡这玩意儿，反正是个好东西，就听蒋良霖说：“明天我要你们用这张卡去买冥币，你们看着买就行，买到之后不要提回家，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我要检验一件事。”

　　范无咎就知道蒋良霖同意收留他们是因为他们有值得利用的目的。不知为何，范无咎是真的能从蒋良霖身上感觉到深重的威慑力，眼睛止不住地往蒋良霖的脸上瞟，却总是对上蒋良霖没有感情的双眼，这就让人更是心里发憷。

　　“方便透露一下是什么事吗？”

　　“看见你们之后马上就想起的一件事。”蒋良霖淡笑，“除了冥币，其他纸房子纸车纸人都不需要，就只要冥币。至于烧纸的对象，无所谓，烧给你们自己都行。”

　　聊完这件事，蒋良霖略微思索，他到底要不要问黑白无常所谓师徒的事，但直觉告诉他，现在问的话会有些打草惊蛇。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黑白无常略有怀疑，但还不敢确定，而蒋良霖大概猜到什么，但不要印证。

　　家里多了两个人之后，人气儿瞬间足了起来，郎放比蒋良霖高兴，因为郎放是确实有和黑白无常的行业有所交叉的，他们可以讨论的话题很多，蒋良霖泡了杯热巧克力，摆弄着电脑在一旁听他们的谈话。

　　郎放：“之前去带走那个降头师的鬼吏……”

　　谢必安：“这事我听说了，那个片区是牛头马面在做，你不是有阴阳眼吗？没看到？”

　　郎放：“……听完说完，不要打断我。我没有见过被那样带走的，像个蜡像一样，那是你们地府抓罪大恶极之人的处理吗？”

　　谢必安：“蜡像？不会啊，你太小看我们这些鬼差了吧，一般我们的枷锁铁链应付这些人魂足足够了。你说的蜡像是那种白白的、蜡做的蛹一样的人型物吗？我好像有些印象……”

　　范无咎：“郎放，我问你，你对我们地府的构成有多了解？”

　　郎放：“我知道鬼差带魂魄入鬼门关变鬼，然后走奈何桥，上望乡石，然后去第一殿看是否需要受刑，不需要受刑的可直达第十殿转轮王那儿，登记之后喝孟婆汤，直接投胎；需要受刑的则要熬过刑期。”

　　范无咎：“别的就不知道了对吗？”

　　郎放：“第一殿现在是四位判官在管，是吗？”

　　范无咎和谢必安对视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两个人沉默用眼神交流，片刻后范无咎才说：“第一殿的秦广王在人间是唐朝的时候就被革职，四位判官顶替他的职能，将他一人的工作分成四份，伴用孽镜台。秦广王是我和白无常的师父，以前我和白无常抓不到的厉鬼，是师父亲自出马，不是现在人所想的四位判官。判官的职能真正确立是在师父下台之后，之前师父还在时，他们主要是辅佐各地城隍甚至是酆都大帝。”

　　“据我所知，师父生性跳脱，制服恶鬼时，落叶飞花皆可使用，以前我们见过师父用红烛封了一个风流鬼的魂魄，让我们带走，辨认的方法是找师父盖的戳，一般盖在人的罩门上，也就是魂魄最脆弱之处。结合前些日子的风声，我们觉得，师父恐怕是要回来了。”

　　说到此，范无咎垂首，平日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从睡衣怀里不知哪个异次元口袋里掏出他的那本查咎集，放在茶几上，看了一眼坐在餐桌的蒋良霖，可惜蒋良霖根本没在看他，只耳朵在听谈话而已。

　　郎放：“我是真的不了解秦广王蒋歆……”

　　谢必安：“嘘！不许直呼我们师父的大名，他很小气的。我们知道好像从西南部传来了师父的冥马短信，不过我和老范没接到，大概是不够资格吧。我们对西南当时发生的事并不了解，如果你在场，那……蒋先生也在？”

　　蒋良霖眼盯屏幕，嘴上替郎放回答：“在。茶几上有纸笔，你们把你们师父盖的戳画出来看看。”

　　“用不着画啊，就是玉印上刻的字，刻了师父名字而已。”

　　蒋良霖问：“假如这玉印能流传下来，有别人可以用吗？”

　　现在这四个人中至少三个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对话还得继续下去。

　　范无咎：“没有。”

　　蒋良霖：“你们师父当年在人间没留后代或传人？”

　　范无咎：“不能留，死了。”

　　此时，蒋良霖才电脑合上，单手夹着电脑，另一手拿上自己的饮料，坐回郎放身边。他目光如炬，气质全变，只让范无咎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谢必安比范无咎迟钝一拍，不知道范无咎在考虑什么，但他谢必安是对蒋良霖有亲近之感的，这感觉甚至可以抵掉当时被踹的那一脚。谢必安忽然觉得蒋良霖眉心的阴影是有些像他师父的，乍一看是眉眼轮廓英挺所以隔光造影，其实暗含浓浓思虑与长久隐瞒。

　　谢必安：“我和范无咎只是中途被招进去的小吏，零零碎碎听了很多传言，你选着听吧。这要说到咱们十位上司的构成，听说原先地府只有一位阴帝，就是酆都大帝，又说这酆都大帝其实是东皇大帝一体两面中的暗面，被分出来管地府。后来设十殿阎罗其实是东皇大帝的意思，第一个设的就是我们师父。当时他在传说中只是个泼皮无赖，要人间的皇帝强给他许诺一些庙宇供奉，把他强抬到神位。后来的九位阎罗里，只有第五殿的阎罗王包拯是现世有名的，其他都是各朝各代一些能者的集合，大抵就是几个人格汇成一位阎王，并不是单人赴任。只不过我们师父的设立有些来头，先封了我们师父做阎王两百年，之后才慢慢设剩下九位阎王，像我刚才说的包大人，我们师父神魂皆散的时候连他这号人都还没有呢。”

　　“尽管是东皇大帝要设立我师父做第一位阎王，但我师父似乎是不买账的。秦广王封地在钟山，钟山你知道吧？那可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郎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范无咎提醒说此钟山非彼钟山，郎放就忽然顿悟了：“我知道烛九阴传说之钟山，可那不是神话吗？”

　　谢必安摇摇头：“一个地方的称谓千年不改，足以说明其持有名称的必要性。当年师父还是活人时，路过钟山，大放厥词，说他死后必成神，后来又死于钟山，我们地府人一直认为，秦广王之所以能是秦广王，是因为他是钟山之灵，那钟山之灵是谁？只能是烛九阴啊。”

　　蒋良霖脸色一沉，打断道：“这秦广王到底混了几重传说？”

　　谢范二人一同耸肩，范无咎老实道：“有关师父的地上传说大多都是假的，较为真实的只有师父爱饮酒这件事。如果再往回，考虑到烛九阴，你也听过烛九阴之子被东皇大帝诛杀于钟山的事吧？我师父从不提地上传人一事，也不提烛阴，但如果你问他会不会在地上留后代或传人，我感觉他是不会留的，他不在乎这些，唯一在乎的家伙还把他害惨，所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传世的念头的。”

　　“你倒是挺愿意猜测你师父。”蒋良霖苦笑，刚泡好的热巧克力怎么刚入嘴就冷如去冰，仔细一看，他竟然手微抖，蒋良霖只能不动声色地放下马克杯。没有人注意到蒋良霖微妙的情绪转变。

　　范无咎说：“总之师父原本每五十年抽一次孽镜台的魂灵，要保证孽镜台不会产生镜灵来扰乱地府赏罚判断，但最后一次他放过了镜灵，养在府中，之后用在生死簿上留一百零八字镜灵之生平，正式给镜灵记了名。这记名的意义就在于，以后无论镜灵死多少次，就算孽镜台本体毁坏破碎，镜灵也能轮回，反正很是大逆不道。师父刚被罚的那段期间，地下什么风言风语都有，有说秦广王天生反骨的，又有说蒋王情种的，我们不是师父的交心人，猜不出来。”

　　“你们交代得很全，想说很久了吧。”蒋良霖说，“是看见我就想说这些了对吗？”

　　范无咎将查咎集推给蒋良霖，问：“想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