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明日如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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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对一面镜子说话，那自然得不到什么回应，能得到的只有对镜说归来的孤独和可笑。不过，蒋良霖觉得镜子里看见的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合时宜，轻佻玩味，仿佛真的是在调笑熟稔之人，这更让蒋良霖显得疯疯癫癫。
一撩长袍前摆，蒋良霖盘膝坐地，离镜一臂远，长袖一拂，地上多出一个瓜果酒盘，蒋良霖在梦里也死性不改，对谁都能下酒，幽暗巨厅内一个人幽幽地对巨镜饮酒，还饮得这么有兴致。难道是这个人自恋？边喝边欣赏自己的雄姿英发？
蒋良霖喝了两杯，觉得用酒杯饮酒太小气，高举玉壶，让酒液从壶嘴中流淌出来。狂人是这般鬓发皆乱地饮酒，可蒋良霖穿得一身整整齐齐，动作却这么蛮，属实不衬。玉壶中的酒仿佛无穷无尽，蒋良霖喝过一阵就没劲了，嘴里喃喃，蒋良霖自己说的话自己都还听不真切，好在后面蒋良霖情绪上来了，说话动静响了许多。
“迟了好啊，迟了才好。”蒋良霖往后微靠，仰首看镜，这大镜子其实是曲面，高三米多，蒋良霖俯仰皆能从镜中看见自己。喝酒喝得没趣了，就吃果盘，葡萄一颗接一颗，春风吹又生，吃是吃不完的，蒋良霖兀自吃了一会，再次停手，高高仰脖，从镜子里看自己，他又说：“你不争气，我都迟了，你还不出现。再不出现的话，我就只能按老办法处置你，所以你到底可不可以化灵？好歹化来让我瞧瞧。”
一边说“迟了好”，一边说“迟了是不争气”，蒋良霖前言不搭后语，反正是在喝酒。不知过了多久，蒋良霖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来，长叹一声，从袍中取出赤黑色长鞭，一扬，鞭长迤逦如蛇，在巨镜底部绕了半圈。蒋良霖另一手提着玉壶，饮一口，一抖长鞭，直接绕巨镜底座一圈，长鞭蜿蜒向上，缠出五圈、十圈、数十圈。蒋良霖缓步后退，长鞭缚镜，愈缚愈紧，最后巨镜被缠成蚕蛹一般，看了就让人感到窒息。
蒋良霖垂手执鞭，脸上是说不出的落寞与失望。他将最后一口酒浇在地上，敬一杯这可怜虫。酒香四散开来，蒋良霖右手猛一发力，长鞭死绞巨镜镜身，蒋良霖握鞭如中医的细丝号脉，探到一丝脉搏般的微震，他的长鞭便顺着这极轻的脉搏，轻巧地缠上巨镜镜体内的一小团白色灵体。蒋良霖做这事没有百回也有五十回，长鞭开始就像与灵体玩耍那般，诱出灵体轻动，在灵体给出回应后，长鞭忽地缠上灵体，将其从巨镜中活剥出来。
剥出来的这一小团灵体像去壳的荔枝，蒋良霖挥长鞭将灵体抖落在地，灵体翻转扭动，蒋良霖不想鞭杀这小东西，但终究是要杀的，所以他每次都是从束发冠中抽出玉簪，用这玉簪杀它。
然而，这次蒋良霖手还没触上玉簪，他的手就被狠狠拍开，脑后劲风袭过，玉簪从冠中被拔出，动作不轻，蒋良霖头上的束冠掉落，他的头发也就散开来。蒋良霖再一抬头，丈高的巨镜里现出狼狈的自己，披头散发不成模样。蒋良霖的腰后被一尖锐的物事抵住，声音传来：“谁要让你瞧？你好好瞧瞧你自己落拓的样子！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落拓来形容吧？”蒋良霖想信步绕开，背后的小鬼却真的往他腰带上扎簪子，蒋良霖探手向后一摸，身后的人轻巧跳开，不让蒋良霖摸到。蒋良霖回身，那人就跳到蒋良霖身后，反正就是不让他瞧。这是个小家伙，动作很轻灵，跑跳间，小家伙竟然从蒋良霖垂落在地的鞭子旁拾走白色荔枝状灵体，嚼吧嚼吧吃了，原来这是小家伙分出来迷惑蒋良霖用的。
蒋良霖大惊小怪道：“诶诶，这亿万年的沃燋石头造的孽镜台，怎么就化出你这么个小屁孩啊？”
小家伙气得又用玉簪戳了蒋良霖两下，但身法实在灵巧极了，蒋良霖这么一根老油条用了三分力气也没捉到他。玩闹了一会，蒋良霖收鞭，不再去追那小屁孩，反正对着孽镜台的巨幅镜面说话也是一样的，他说：“我收回刚才说你不争气的话，我不过迟了三日，你就化出灵身，很好很好，我要你继续长，你什么时候能离开本体活动？”
“你这恶神趣味来了，不过是把我养大了再杀一遍，要动手干嘛还要等？”
“我可没有把你养大了再杀过，杀你的时候你都只是棉花团子，原来你都知道？”蒋良霖嬉笑道。
玉簪叮当一声落地，灵体不和蒋良霖闹了，重新躲回孽镜台中。反正这人隔五十年来送他一次死期，反正这人向来出手利落，对孽镜台来说，灵体的养成与消亡也就是一场短梦的梦起梦落。
蒋良霖俯身捡起玉簪，知道孽镜台现在的灵体还是个小孩子，他竟然脚踩自己长袍的下沿，将地上的酒迹擦拭干净，这才大笑离去。
这就很是诡异了，蒋良霖得把这人称作蒋歆才是吧？他明明白白地从梦里听见自己提“孽镜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蒋歆在蒋良霖这儿为数不多的几次出现，皆是以“不务正业”、“玩忽职守”等形象示人，行事诡异，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蒋良霖这回做梦，就好像上了蒋歆的身一样，后半程时竟然探知到了蒋歆的想法。
他每隔五十年抽出孽镜台的灵体杀毁，孽镜台一次次还要催生灵体，每次都以蒋歆单方面的碾压为终。这回蒋歆兴趣来了，要将孽镜台的灵体养大一些，蒋良霖无语，他的想法就如那孽镜台回骂的一样，蒋歆的的确确是个恶神，说他是无情的执法者吧，他看起来偏偏太过多情，可说他多情吧，该有情时确无情。
蒋良霖做个梦跟看了场古风电视剧似的，在床上躺够了，他下床去浴室洗把脸，想起来做些事，结果他在镜中看到自己时被吓一跳，大概是头发长了些，蒋良霖一瞬仿佛看见披发的蒋歆。蒋良霖痛定思痛，今天得去剪头。
与此同时，S市咸阳国际机场，一对从红眼航班下来的倒霉蛋终于等到地铁开始运行，可以进市区。
谢必安与范无咎在外奔波两个月，像两只狗绳断了找不着家的狗，手中那个罗盘APP顶个鸟用，把他们往一个地方指了之后，冷不丁又跳到另一个地方，中间直接停了两个月，每天没有任何发布的坐标，更没有任何线索。
不过这期间谢范二人听说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有大大小小的神官接到了秦广王的幽灵马传信，秦广王说，要让神官选好边站，他按诺言卷土重来。这神官不仅是地府的，还有人间与天上的，地位低的不送，早就与秦广王决裂的也不送。
谢范二人对当年的事并不很清楚，尽管他们曾是秦广王的弟子，上岗前被秦广王一手培训出来。不过要说谢范二人和秦广王很熟吧，那也未必，他们连秦广王的脸都没见过，秦广王带徒弟根本不让徒弟靠近自己。二人赶早班地铁，卡里常年只有三位数，地府抠搜至此，叫他们做人都难堪。
在谢范二人的祈祷下，这回罗盘APP上显示的坐标要稳定得多，他们找到一处高档小区，没有钥匙不让进，进的话要报楼号门牌号，让主人家同意了才放行。
一个门锁还难不倒两位地府英雄汉，二人正绕到小区一侧铁栅栏，打算顶摄像头作案时，忽然看见一人提着垃圾袋从门内出来，走向铁栅栏这边的垃圾分类桶要扔垃圾。谢必安眼尖：“这不是那个谁吗！那个！我们在H市追过阎文的那个！”
范无咎十分确定罗盘APP指的人就是蒋良霖，果断地让谢必安赶紧翻墙，结果谢必安正卡在栅栏上呢，不知哪儿就响起了警报声，看来是监控上看到了有人要翻墙，出声警示翻墙者。
蒋良霖投了目光过来，看见一黑一白两个人，白衣那个刚翻过来，黑衣那个马上要翻过来，可保安也快过来了。蒋良霖打算当做没看见，结果听见那两人朝蒋良霖喊：“先生！先生！等等！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这天色早，顶着寒风出来扔垃圾的就只有蒋良霖一人，蒋良霖回头，发现黑白二人脚程很快，几乎一转头的时间就到了自己身后。靠近了蒋良霖才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范无咎还记得蒋良霖之前在门前踹的那一脚，在谢必安马上要靠近的时候及时拦住谢必安，只规规矩矩道：“先生，您好，我叫范无咎，你还记得我吗？那天那半夜，我俩不小心打扰你睡觉了，你给了这家伙一脚，我们一起道个歉。”说罢，范无咎扣着谢必安和他一起深鞠躬。
“走吧，保安要过来了。”蒋良霖对谢范二人说完后，又对自己的蓝牙耳机道，“哥，我们家里来两个客人，你们叫什么来着？”后一句是问谢范二人。
“范……酒，谢安。”范无咎很灵光地报了他们身份证上的名字，蒋良霖点点头，把他们两只流浪狗领回家。
说这俩是流浪狗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他俩虽然衣着整洁，可精神头太颓了，就连暴躁的范无咎都学会了先给蒋良霖鞠躬，地府的鬼吏穿上一身人皮那也是不得不向人间的规矩低头啊！没钱难死英雄汉！
蒋良霖醒来之后，郎放狠狠地犯了分离焦虑，蒋良霖下去丢个垃圾都要让他戴上蓝牙耳机，二人开着通话。蒋良霖原本还想逛逛小区看看环境如何呢，被这俩突然出现的人给惊了一遭。
说来也奇怪，蒋良霖现在可是气定神闲得很，明明那天大半夜的，他和两人都动上手了，可现在他们来拜访自己，蒋良霖一点紧张情绪都没有，还同意带他们上来喝杯茶。
郎放迎到门前，他听蒋良霖说范酒和谢安的时候真是没反应过来，蒋良霖先进屋，门外傻乎乎站着两个傻人，郎放定睛一看，我靠，这不是黑白无常吗，郎放错愕地看了看蒋良霖，蒋良霖挑眉，脸上写着“怎么了吗？”，郎放以为蒋良霖知道这是黑白无常，反正大家现在气氛还和平，郎放只能让黑白无常也进来。
“不用脱鞋了。”郎放说出房屋主人发言，谢范二人进来，闻见这人家里在煮早餐，好香啊，谢必安好馋啊！
谢必安犯馋虫，范无咎却脑子大转，他想起那天查咎集上写不上去的名字，面前的男人叫蒋良霖。
蒋良霖，蒋良霖，范无咎有了一个狂野的猜测，可他不敢乱说，只能压在肚子里。他心情复杂极了，到底是要猜中还是猜不中，范无咎倒宁愿猜中了，毕竟那人对谢范二人还是有恩情在，师徒之恩有如父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明日如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