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姜懿娉

3、三

　　过了十九岁的生日，林眉忽然变得易感起来。
　　苏说错了，林眉其实并不是那种永远四平八稳的人。
　　那天苏送她到宿舍楼下，曾经说：“你跟你的年龄很不相称，你从来不会像你同年龄的人那样做傻事，是不是？”在宿舍楼下晕黄的灯光里，苏看着林眉骤然抬起的受了震动的眼睛，一直看进她的心里。一种蓦然而来的伤感的情绪笼罩了她。林眉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转身上楼了。

　　那以后，林眉常常在校园不同的角落里，不经意之间看到苏的影子。在上课下课的拥挤的人流中，林眉发现，原来苏竟然那么显眼。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呢？林眉比以前更多地独自来去。在行走当中，让一份难言的情绪慢慢噬咬自己的心。欣曾笑着问她：“你为了谁？你又忘不了谁？”欣是洒脱的。欣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么美的一个人，却又能修炼到如此的地步，无论如何让林眉羡慕。林眉再怎样努力地沉静，也永远无法修炼到波澜不惊。别人又哪里知道呢？

　　周末，教室里面的人哄地散了。带着一种自由的欢喜，人人都忙着去赶自己的节目。欣带着本杂志扑到林眉桌前：“看录像去！——经典巨片，百年不遇......”
　　林眉慢慢地收拾着笔记，心内浮起一种犹疑。录像。欣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那么满。干什么事都是那么兴兴头头的。然而或许正是这一点，才将她同她自刚入校便联系在一起了吧。林眉喜欢欣一身清爽青春满面的样子。同欣在一起，总会觉得任何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因而活得轻松。但是，现在，林眉只觉得一颗心沉沉的，沉到怎样都无法轻松的地步。她整个的人，都仿似被罩在了一张令人窒息的大网里。网孔很大，她本是应该可以轻易钻出来的，可是她现在竟被死死地网住了。尚称知她的欣，能够明白吗？

　　录像厅设在学校图书馆的电化教室里。
　　以前曾有许多次，林眉同欣并排倚坐在椅子后背上，边嗑瓜子边细细地说话。直至灯忽地灭掉，电视屏幕上出现积块组合般的镜头，录像开始放映。可是，现在，深埋在座位里，林眉竟不想说一句话，也不愿吃瓜子。录像厅里喁喁的人声和欣的低语，都如水流一样，从她的耳边倏忽便过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是捉得住的呢？缘深缘浅，其实都只在那么一瞬间。过去了便是永远地过去了。林眉沉埋在自己的情绪里，思维一下一下地离远着。

　　“看看谁来了。”忽然欣碰碰她。
　　林眉抬起头。是苏。正挤过一排排的座位向这边走过来。林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重重地击着自己的胸膛。欣识得苏。欣竟然还记得上次舞会苏送她回宿舍的事。可是他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仅仅是一场舞会而已。林眉僵硬地坐着，在眼睛的余光之中，看着苏一点一点地向她们走近。

　　去喝杯咖啡是为了苦味
　　去喝杯烈酒是为了一醉

　　白雪在《错位》中曾经这样唱着。
　　在强烈的灯光之中，林眉有一种迫切的想要遁逃的感觉。可是她已无处遁逃。幕已拉开。她已无处躲藏了。
　　那么就去喝一杯咖啡吧。或者，就去喝一杯烈酒。让那种强烈的苦涩或是迷醉慢慢侵蚀自己的心。在一生的时光里，天长地久，细细体味。林眉这样想着。

　　“来了？”苏在她们座位旁边驻足住，满脸英气逼人地问着。
　　“坐。”林眉没有说话，欣移过一个位子，很自然地说。
　　苏坐了下来。
　　那首他送他回宿舍时旁边楼上未散场的舞会上播放着的歌曲忽然又一次从林眉的心底悠然而起：

　　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
　　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

　　苏永远都那么自信。
　　而林眉，竟又再次遇见了他。
　　在她以为她再也不可能与他正面相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