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姜懿娉

11、十一

　　四人离开心苑的时候，“秋”白粉墙上庆祝开业的时钟已经“嗒嗒，嗒嗒”地走了至少不下两万次。胡和苏因为较着劲儿，两人都喝多了。胡甚至去洗手间吐了一次，吐得涕泪纵横。四人走出心苑贴了印象派画作的明晃晃的店门，脸上各带着不同的表情。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朦朦的雨。是夏天，四人的衣服都穿得薄。林眉看看欣，欣的脸孔带着丝丝缕缕的红，可是显然并没有喝多。苏的宿舍离得心苑较近，胡的旅处则要穿过一条马路过去才是。这时苏拉着舌头问大家：“想到哪儿去玩？——胡？”胡沉默。林眉道：“胡已经累了，何况雨很快就要下大了，还是回去休息吧。”转头同欣道：“欣，你带胡到他那边好不好，我送苏回去，一会儿就过去。”欣点一点头，没有出声。

　　林眉拖了苏往他的宿舍方向去。
　　苏的脚底下打着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上不断有人“踢踢踏踏”地跑过去，转头看他们一眼，雨越下越大，渐渐将林眉的头发淋湿，雨水从发稍上一点一滴地落下来，给林眉一种哭泣的感觉。认识苏这么久，仿佛他永远都是一板英武的身材配一副得体的态度，她从来不曾想过原来苏还有这样的一面。月亮的背后永远都是暗淡的，可是人们仍然总是被它吸引。在苏的宿舍楼下，林眉将苏沉重的胳膊放开。苏踏前两步，身体摇一摇，忽然如一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毫商量余地地溜倒在男生宿舍楼门前蓄水的水泥地面上。
　　林眉尴尬地站在雨中，直到旁边经过的苏宿舍的一位兄弟过来帮手才回过神来。后来林眉看多了酒席桌上醉者的种种难堪之态，最初发生在苏身上的这一幕仍然如纹制一般生灵活现地留在林眉的记忆中。在林眉的理解里，喝酒并不可厌，甚至喝得越多越够称爽快，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必须保证自己不醉，一醉了，就是一个跌进粪池的人，可厌之外，更其可恨。是苏同宿舍的兄弟将苏连拖带抱地拽上男生宿舍楼他们的房间的。苏上衣及裤子上均沾了一团一团的泥水，林眉看着，忽然感觉苏在她的心里如此陌生。她木然地转身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去，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当欣回到宿舍的时候，林眉已经换过衣服在床上躺了很久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是下午七点钟左右。林眉问起胡的情况，欣只说胡喝醉了，醉得很厉害，吐了好几次，将胃吐空了还是吐。欣的说话有些走神，她没有直接埋怨林眉的食言，她甚至根本不想说话。然唯其如此，才使林眉心中充满内疚。林眉正出神间，欣已经端着脸盆到洗涮间洗涮去了。林眉看着欣消失在门口过道的背影，心内一阵冷一阵热地熬煎着。幸亏有欣，不然她怎么对得起喝醉酒的胡呢？
　　夜里，林眉躺在床上，耳朵里戴着耳塞，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帐子顶上的一方天。录音机里低缓的音乐一波一波地淹没着她的心。她已经这样没有丝毫意识地躺着过了很长的时间了，仍然还是无法入睡。张爱玲说：“没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疮百孔。”她平素并不多读张爱玲的小说——将人生写得那么透彻，看了之后叫人绝望。这时候却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来。终于，在临睡之前，林眉决定明天即同胡一起回家。她宁愿将所有的问题都留到以后去想，而不愿再这样沉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