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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四)黑色的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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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死神石柱剥夺了司琰爱他人的权利。
也就是说,一旦他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就会被死神石柱夺去生命。
司琰是怎么知道的?
他满身是灰地从废墟中被挖出来,身上满是母亲已经凝固的血液,满怀怒火和悲切,发疯似的拽住圣骑士的衣角,嘶吼着说他要报仇。然后他来到了圣骑士的总部,怀着无与伦比的决心,向石柱诉说了他的渴求。
石柱回应他了,它在万千妄图契约它的人中独独回应了他。
回应,也不太贴切。司琰当时就是愣在那儿,明明眼前还是那根不会说话的柱子,脑海里却涌进了混沌奇妙的意念。那意念在耳边轻轻低语,像妈妈从前在床边讲故事时模仿的魔鬼的笑声。
“小孩,你的恨意我收到了。契约成立,你将支付一些东西,来换取你的这份力量。”
司琰兴奋到发狂:“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
魔鬼低低笑了起来:“我拥有把一切生命归于尘土的力量,作为代价,我要收取你最爱之人的生命。”
司琰又愣住了。
“我将收取你爱的权利。永远。”魔鬼嬉笑着,“从此你就是死亡的使者——我的信徒啊。”
三天之后的深夜,和司琰一起来到总部的碧锦倒在了地上。又三天后,司琰收到了一个写着碧锦名字的骨灰盒子,满目呆滞。
117.
B国的初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入春的湿气反而让寒冷更甚。司琰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里还是和上次一样干净整洁。
电视上播放着B国的风情节目,司琰百无聊赖换了几个台,画面上一只大孔雀展屏盛开,又是那个极光喜欢看的动物世界。
司琰啧声,拨通了晨砾的电话。
“喂喂喂~”
晨砾的声音传来,背景是贼大声的音乐声和喊麦声,还有一群人瞎起哄的声音,怎么听怎么乱。
“晨砾,”司琰开门见山,“我要问你点事情。”
“什么——?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梅琳知道你在干嘛么?”
“啊,哦。”晨砾神奇地只听到了这一句话,连忙解释:“她和你们在一起对吧,别乱说司琰,我在南半球出差呢。这里还挺热的,一群人在办篝火晚会,这是任务需要,我绝对绝对没去什么迪厅,你千万别乱说啊。”
“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要问你。”
一阵噼里啪啦的碰撞声后,电话里的背景一片寂静。
晨砾听起来有点犹豫:“梅琳……她怎么样了?”
司琰翻了个白眼:“她很好,和臭小子在一块儿。”
“唉唉唉不是吧司琰,男女有别啊!你居然让宝儿和她同处一室!虽然宝儿应该不是那种赚别人便宜的人,但是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我是说他们白天在一块。”
“呃,司琰,吵架呢,总是会和好的,常言道床头吵架床尾和……”
“这是夫妻的说法,用在你们身上比较合适。况且我为什么要原谅一个多管闲事的傻子?”
晨砾哽住了:“太扎心了司琰!梅琳已经一个多月没理我了!还能不能做好朋友了!”
司琰恶狠狠:“收回你的屁话,晨砾,我有事要问你,是关于臭小子的。”
晨砾蹦了起来:“刚才谁说不会原谅他来着?”
“这没有关系。”司琰揉了揉眉心,“知道傻子的户口和讨厌傻子有冲突么?”
“……”真不愧是你啊司琰。
司琰说:“把你知道的关于愚者的事情都说出来。”
“愚者?”晨砾一咯噔,“嗯,你怎么知道我会知道的?”
司琰找了个理由:“那天看放炮的时候你的话没说完。”
“那是烟花。”
“都一样。”
“司琰啊。”晨砾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也不多。第一次看见宝儿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奇怪,甚至觉得他就是个冒牌货。你知道为什么吗,如果我知道的都是真的,那么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愚者这一号人。”
司琰想起白天工作人员跟他说的话——
【我看到活生生的愚者,可我知道愚者契约的代价,他很年轻,在我眼里他却是……一个活着的鬼魂。】
活着的鬼魂。还有藏馆外的那座山坡。
晨砾的声音隔了半个世界传过来:“我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些了,你现在在B国的石柱藏馆吧?”
司琰默认。
“我自诩是圣骑士里游历最广的人,因此我知道许多。B国藏馆外的那座小山坡底下埋着数不清的尸骸,我有幸见过一位还未腐腐烂的逝者。司琰,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见过的太多,已经没有什么能触动我的感官,可他死去的样子就像刚经历过一场屠杀……不,屠杀也不会这样折磨一个活人。
“刚开始我以为我想多了,可直到那天和老板交流之后,我就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愚者为什么从来没有契约者?
“司琰,不是它没有能力契约,而是代价太过恐怖。”
在这话出来之前,司琰心中已隐隐有些答案。
晨砾说:“它会把人的心脏连同大动脉一起剖出来。它什么都不要,它只要契约者的命。”
118.
极光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找司琰谈一谈,可一转眼就看到电视上放着他最喜欢的动物世界,就一屁股坐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他为啥要给司琰道歉?司琰不也骂了他的娘吗?
极光哼哼唧唧把自己脱光了躺床上,盖好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半边脸还埋着,蹭着被子看电视里孔雀开屏。
电视解说员一本正经的声音传来:春天正是动物们繁衍的季节,看这些小家伙们,正在寻找配偶,通过□□来繁衍下一代。
屏幕上两只鸟一只趴在另一只身上窸窸窣窣,极光有点不明白它们在干什么。但没关系,这些小动物足够可爱,极光只要看着它们就能自己乐颠颠一个星期。
极光把自己彻底埋在被子里。他想肥啾了。
肥啾是他可爱的小鸟,从以前就一直陪他到现在,说是家人也不为过。可此时他正在B国出差,上次见到肥啾还是在总部里,小鸟总不会飞跃十万八千里找他吧。
可啥玩意毛茸茸的趴在枕边?
极光侧身一看,一个圆滚滚的小鸟正在他耳边啾啾啾个不停,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亮晶晶的豆豆眼,小嘴砸吧砸吧要往极光身上凑。
“唉呀肥啾,你怎么真的来啦,飞那么远很累的,以后不许这样了!”极光抱起肥啾就是一顿揉搓,嘴上担心着,心里却高兴得不行。
肥啾在他手心翻了个肚皮,然后钻到了被窝里。
小团子不安分地乱蹭,挠过极光的腰侧,极光一个激灵,瑟缩着想把肥啾抓出来。
“别乱动肥啾,好痒啊别蹭了,哈哈哈哈!”
窗留出了一条缝,肥啾或许就是从这条缝里挤进来的。极光时常觉得肥啾真是一只不可思议的小鸟,无处不在,令人安心。
房里开着暖气,极光只穿着条短裤,掀开被子趴在床上,指尖点着肥啾的小脑袋玩儿。肥啾巴适地窝在那儿,享受主人一心一意的抚摸。
沉浸式撸小鸟,何谓沉浸式,那就是连敲门声都听不到。
门被哪个老哥不耐烦地踹开,极光吓了一跳,警惕地抬头看去,司琰臭着张脸站在那儿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极光冷漠地想,哦,司琰,是来道歉吗?
司琰看了看极光光着的上半身,又看了看白花花的两条腿,最后视线聚在肥啾上再也不动了。
司琰看着肥啾不耐烦道:“起来。”
嘿这人,我们不是在吵架么,这个语气算什么,你叫我起来就起来,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极光来了劲儿,司琰叫他干啥他就偏不,还学着司琰的语气嘲讽了一句:“好歹看着人说话啊。”
司琰还是没把视线移回来,好似移回来就会把眼睛灼伤似的,极光寻思自己身上也没电灯泡啊。
“臭小子,我再说一次,起来。”
极光绝不遵从,乐呵呵地继续逗小鸟。
忽然一阵大力冲过来,推了他个天旋地转,极光反应过来后发现司琰擒着他的双手把他仰面摁倒,整个人压过来,将他固定在床上不能动弹。
肥啾受惊飞起,扑棱的翅膀扫得灯光明明灭灭。
“嘶!”手腕传来尖锐的疼痛,极光忍不住闷哼一声,莫名其妙看向司琰。
而司琰正盯着他胸口看。
饶是温和近人的极光此时也愤怒起来:“你干什么!”
司琰伸出手,沿着极光胸口那条疤从上至下描摹了起来,时不时或轻或重地按几下,到心脏那处时竟是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片刻后他皱着眉收回了手。
胸口传来陌生的热度。柔软的,温热的,是另一个人的手,覆盖了他心前的整片伤疤。极光胡乱蹬的双腿停了下来,心不知怎的跳得有点点快。
司琰终于看向极光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隐秘的端倪来,然而在他眼前的只有磷叶石一样的纯粹双眼,藏不住东西,带了点被冒犯的愤怒。
“你有心跳。”司琰下结论。
极光回神,狠狠一蹬:“废话!”
肥啾也反应过来,发了疯似的啄司琰的手,企图让他放开。
司琰一撒手,极光一个翻身转守为攻把司琰也压住,跨坐在他的腰上质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司琰毫不费力地把小矮子掀下去,面无表情地整理衣装,什么也没说就往门外走。
“喂!”
“关好你的门。”司琰冷冷道,“光着身子就别让别人进来。”
极光看向门上被踹得稀巴烂的把手,颇感无语,大哥你是踹门进来的,多少个锁头都不顶用好吗。
极光气鼓鼓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不看司琰了。
电视上的解说员依旧矜矜业业:哦,看呐,这两只山雀正在进行爱的运动,它们的身体交叠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亲昵……
司琰切了个节目,摔上门走了。
119.
司琰这趟有点收获,却又说不上收获。他对自己矛盾的态度十分恼火,气没消是真的,想知道极光的信息也是真的,如果说世上有谁脑子生了锈,司琰觉得那人一定是自己。
耳边还能回响起极光那日站在道德高地对他的怜悯,光是想想就能让他气得浑身发抖,可他又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对此类人痛下杀手,因为他也明白傻子可能在这方面确实是啥都不懂的。
司琰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躁郁的情绪忽而窗外传来雨滴拍打玻璃的脆响,春天的雨又那么毫不留情地倾盆而下,乌云蔽月总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可在这个封印坚固,守卫森严,位置隐蔽的石柱藏馆,又能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司琰靠上走廊的墙捋清思路,他笃定臭小子关于愚者石柱的事是一概不知的。而且,如果愚者的代价真的是剖出人的心脏,那么臭小子的为什么还在?他又为什么好好活着?
司琰想起晨砾最后对他说的一些话。
——
“可是极光真的活着,我不明白有什么力量能让一个失去循环系统的死人复生……讲真,炼金术都不敢这么干。”
司琰嗯了几声,思索着等下去扒了臭小子衣服近距离观察一下。
晨砾唉声叹气:“唉司琰啊,说点别的,我愁啊,你说梅琳为什么不理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得问她。”
“她不告诉我啊!”
司琰无语:“你有好好站在她跟前谈一谈么。”
晨砾沉默。
“这么容易就放弃,那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司琰说,“你还是男人吗。”
——
事后晨砾好像什么也没说就挂了,司琰也不知道这位战车在打什么主意。
总之,现在的进度约等于零,司琰白忙活了一阵有些不悦,正想打道回府,忽地想起什么来,又转身超偏馆走去。
愚者石柱,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120.
夜半时分,藏馆里只有巡逻的小阿卡纳守卫,他们毕恭毕敬地向司琰行礼,带司琰来到偏馆。
偏馆只有一紧锁的扇门,隐隐能看见不断波动防卫结界,门把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看起来有些时日无人造访了。
巡逻者解释:“愚者石柱的契约率几乎为零,因此我们把它保管起来,将人力资源用在了其他几根石柱上。”
司琰请走了巡逻者,推开这扇刚被解锁的门。
供电设施感应到来人造访,尽职尽责地发光发亮,即使久无人到,这个偏馆也似白日般亮堂堂。而入目的,就是一根直冲穹顶的石柱。
愚者。
柱子上雕刻着和其他石柱一样意味不明的花纹,只不过比起它们,愚者的表面更加斑驳:三分之一以下的地方布满了像是喷射而上的褐色痕迹,有什么东西曾经在它脚底下有如被揉捏的水果,迸射出海量的汁水,渗进石头里再也洗不掉了。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干涸的血迹。
司琰走近了,上手摸了摸,粗糙硌手,除却那些诡异的褐色,就是一根普通的石头。他有点想象不出这玩意是如何将千百人的生命尽数吞噬,一时间没法相信窗外的小山就是人的尸骨。
忽而灯闪了一下。
司琰回头,一只透明灰黑的,像是手一样的东西正缠在他的脚踝上!
双刃剑出鞘,司琰凛神远跳,带着黑火的剑刃斩断了那只扭曲的大手,它无声地陨落,栽在地上不动了。
周围寂静地可怕,窗外的雨声竟然不知何时就听不见了。
耳边嗡嗡作响,耳鸣得厉害,司琰直觉这不同寻常,再一回头看石柱,入目却是成群的蛇形,蠕动着裘结着挣扎着从穹顶瀑布般倾垂而下,遮住灯光投影出一片漆黑的阴翳。再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蛇群,而是一团扭曲透明的灰黑大手。
它们形态各异,冗长的小臂构成了蛇的影子,大大小小的手掌都像一个独立的个体,摆出各种姿势,都传达出一个信息:
它们全在看着他。
司琰没见过这么克苏鲁的场景,难免倒吸一口凉气,警惕地举起双刃剑随时应对。
耳边愈发嗡鸣,他竟听见这些手口吐人言,叽里呱啦七嘴八舌,热闹得像一个集市。
“谁啊。”“是他。”“死神。”“哦。”“就是他。”“嗯。”“是他,是他。”“来了。”“哈哈,他来了。”“为什么?”“人。”
“死。”
恍惚间他又听见窗外的暴雨,窗被狂风吹开,倾盆的鼓点成为手群进攻的节奏,吊灯摇摇欲坠,灯影闪烁。利爪如饿狼扑食,四面八方又如黑蛇出洞,司琰本欲扫掉一片,剑劈下去时却发现这些手韧如钢铁。
手将司琰抓了个严严实实,嘴上还不停念叨:
“死神。”“为什么?”“走开。”
“你是什么东西!我听不懂你的鬼话!”司琰剑上发力,黑火迸发,沿着手蔓延而去,手痛苦地扭曲,化作一地灰烬。
然而只是杯水车薪。
手无穷无尽,每消灭一次都会带上更大的韧性,司琰翻过窗棂,在黑夜的雨中奔跑,想避开藏馆甩掉这些烦人的东西,然而手穷追不舍,它的延长范围好似无穷无尽,幽灵一般穿过所有实体直追而来!
“啧!”
双刃剑分成两把,黑炎缭绕,排山倒海向手扑去,气浪所过之处树木连根拔起,所及一切化作飞灰,湮灭在暴雨中再也不见踪迹。
耳边又传来什么声音。
这次是低低的笑声,有谁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一道闪电在头顶上炸开,司琰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却发现雨又奇怪地在一瞬间不再下了。
眼前是被他扫出的平地,光秃秃的,月光下却站着个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长长的衣袍拖在地上,却干净的地没有沾染一丝痕迹。
这又是谁?有完没完了?那些手呢?怎么不下雨了?
司琰双手举剑,警惕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那人的声音沉如乐琴,带着一丝危险的尾音:“不愧是死神,真是好身手。”
“你是谁?刚才那些恶心的东西是你搞的鬼么?”
“那些东西?什么东西,我只是刚到这里而已。你半夜在这里练剑,残坏多少草木,又怎说?”
“与你无关!”
“呵,与我无关?死神啊。”那人悠悠道,“要问你问圣骑士应该与谁有关,那不就是我们么。”
司琰一愣。
那人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个礼。
“我是掌管创造的陨石之王,为黑。”他笑道,“这次来找回我的爱人……还有取你性命。”
黑王。
黑王!!!!
轰的一声,司琰脑子里炸开了花,无数片段在脑海里蜂拥而上。那场壮观的流星雨,那种失重的感觉,混凝土的破碎声,钢筋穿过人体的闷响,还有母亲临死前的耳语。
所有的一切糅成杂乱的尖锐噪音,呼吸变得急促,心脏狂跳,双手颤抖。他怒目圆睁,看这个永远存在于噩梦中,此刻又近在咫尺的罪魁祸首向他一步步走来,脑子里所有的狂乱叫嚣着打倒他打倒他!让一切冤魂解脱,让一切生者安宁!
——活下去,司琰,活下去。——
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狂风大作,乌云满天。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热气烧毁仅存的理智。
司琰怒吼着,举起双剑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