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北极光》纪尤年

25、（二十三）冷战时分

　　111.
　　气氛很诡异，非常诡异。
　　梅琳在经济舱三人座中间正襟危坐，左手边的司琰在闭目小憩，右手边的极光正面无表情地看窗户。
　　本来这没什么奇怪的，飞机上睡觉的无聊的多得是，司琰的性子一言不发也不是罕见事，可极光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这名热心的契约者抛却了热情，选择与搭档冷战。气氛如坠冰窖，欢喜冤家好似成了真的仇人，哪还有平日里吵吵闹闹拌嘴的影子。
　　极光又是从前那种蜷缩的姿势，将自己靠在椅背上，眼神涣散心不在焉。司琰雷打不动圆寂了似的，没有给极光哪怕一个眼色。
　　梅琳悄悄叹了口气，给两人分别叫了一杯可乐，极光捧着气泡水笑着说谢谢，或许是空调有些冷了，他有些寂寞地朝梅琳这边靠了靠。司琰没有接，只微微睁开眼，看见极光一个大男人靠在梅琳身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又闭上了眼睛。
　　梅琳想给这两人狠狠泼一脸的可乐。
　　他们已经冷战了差不多四天，期间作为一名知心大姐姐前辈，她不是没找过极光，反而极光比她更加主动，早早就找她倾诉苦水：
　　“司琰为什么会生气？”
　　“小笨蛋啊，有谁自作主张去看别人死去的母亲？”
　　“朋友不应该……这样关心吗？”
　　“不应该这样，极光，这是个人隐私，况且司琰本来就很讨厌别人提起他母亲。”
　　于是梅琳把司琰从小在圣骑士的经历告诉了极光。
　　极光愣了好一会，看起来十分心虚，担忧地望向她：“我以为这，这没什么的。我做错了事，他会不会把我丢掉？”
　　丢掉？真可爱呀。梅琳噗嗤一笑：“你很怕跟他分开？平日里吵来吵去，昨天还凶你，分开了不也清净？”
　　“我不知道。”极光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雕花钥匙，“就是会觉得……心里空空的。”

　　112.
　　愚者，死神和魔法师，三位契约者将一同前往B国和D国执行圣骑士对石柱的例行视察任务。
　　石柱，圣骑士力量的来源，从发掘它们的那一刻起，人类就注定无法全部解析它们身上的谜团。有人说它是古文明的遗迹，有人说它是宇宙的警示，在石柱成功契约第一任皇帝之前，甚至还有人说它只不过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恶作剧。
　　那块随之出土的金属板就像神谕，它无所不知，指导人类如何与石柱契约，如何运用力量，它告诉人类敌人是谁，声称要以现在改变未来。
　　二十二根石柱分别被安放在世界的七个角落，就像七座山镇压在石板所说的魔王的属地，从一开始就将七位魔王分隔在世界各地，以便逐一击破。除却流星事件那一次，石柱组成的封锁网从未被打破，人类因此有充足的时间发展自身，有朝一日将魔王尽数俘获。
　　所有契约者包括小阿卡纳骑士都见过各自的石柱。他们逃离茫茫人海，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加入组织，接受石柱的甄选，支付残酷的代价，然后成为圣骑士，直到与魔王的战争结束，他们都将献出自己的一生。
　　支付代价，有的仍然活着，即为契约者；有的支付无效，即为小阿卡纳骑士；有的没能活下来或失去自我，就变成了山下海里的一捧灰。
　　极光是一名契约者。他契约的石柱名为“愚者”，这个小丑一样可笑的名字似乎暗示了石柱的结局——它是一根无用的柱子，几十年的岁月里只贡献了极光这一名契约者，甚至连所属的小阿卡纳骑士也不曾有过。
　　圣骑士们总会忽略它，或是偶尔想起它的时候笑笑，说它是个装饰品，应该做吉祥物。
　　可在B国石柱藏馆工作的人不这么觉得。
　　藏馆外的一座小坡，长满了比任何地方都要翠绿郁葱、四季常青的参天之木。
　　他们非常清楚，所有进入愚者契约室范围内的人，最后变成了那些大树脚下的一抔土。

　　113.
　　就像很少人知道这个事实，从没见过愚者石柱的极光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不同于其他契约者和石柱当面签约，极光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和愚者石柱签约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打14岁从医院睁眼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契约者了，至于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他都是从师傅那里听来的。
　　他走进B国石柱藏馆的大门时，好奇的心情掩盖了先前的不快，大厅里人来人往，不少都往那边的几个小房间里凑。
　　司琰看起来很不喜欢这种地方，一直板着个脸，双手抱胸不耐烦地点着手指。梅琳对藏馆轻车熟路，她领着这对别别扭扭的搭档去到接待室，里头早有工作人员等候多时。
　　“欢迎三位大人来此视察。”工作人员齐齐鞠躬，“这里是B国的石柱藏馆，镇守着‘星星’‘太阳’‘正义’三根石柱。另外的，在偏馆里……”工作人员顿了顿，看向极光，“还有‘愚者’石柱。大人们可以随时开展视察工作，最近我们正开展各契约者候选人的甄选工作，工作繁忙，恕不能陪同。”
　　梅琳招呼上极光和司琰：“走，我们去看看。极光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吧，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查看秩序，检查石柱的防护措施到不到位。”她附到极光耳边悄悄说：“就当来散个心啦。”
　　于是极光跟个游客一样在藏馆里晃晃荡荡，梅琳紧随其后，司琰在最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不太喜欢这里的采光，明明艳阳高照，可藏馆里四处都是暗的，循着阴影看去，窗外是一座挺高的小坡。
　　他问身旁的工作人员：“为什么要选在山脚下建馆？”
　　“山脚？”工作人员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悄悄示意司琰放慢脚步，待与前面两人拉开距离了，这才小心翼翼轻声说：“这里本来没有山的。您和……愚者，您和愚者关系怎么样？”
　　司琰脚步一顿，皱眉。
　　“不怎么样。一个不识时务的傻蛋罢了。为什么提他？”
　　“您知道的，偏馆里放着愚者石柱。”他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司琰不耐烦地催促，这才说：“实话说，我有点怕愚者大人，虽然他本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但是……
　　“这里本没有山。这座山，是由几十年来试图和愚者石柱契约的人的尸骨堆起来的。”
　　司琰彻底停下了脚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经走远的、在最前方的、矮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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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琰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几十年都没出过圣骑士的愚者席位上会迎来极光这么一个人，也不是没想过这几十年来组织为了能和它契约做过的努力都去了哪。只是愚者在历史上太无用处，司琰自然而然就忽略了这些为什么，只知道一个“没有人能契约愚者”的结果。
　　没错，愚者石柱也是石柱，怎么可能没有人觊觎它的力量并为此做出努力？与小丑名字不相称的，司琰怎么也没想到这根柱子是这么残忍的一个东西，和那条死神柱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于愚者石柱的事，工作人员缄默着也不敢说太多了，只说这事是女皇负责的，叫司琰不要声张。
　　“只有我们这批老一辈的工作人员知道了。死神大人，望您不要传出去，这事按女皇的意愿，是要被永远埋在过去的。”
　　司琰看向前方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愚者本人是怎么契约成功的，你知道吗？”
　　工作人员神情复杂：“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害怕他。我看到活生生的愚者，可我知道愚者契约的代价，他很年轻，在我眼里他却是……一个活着的鬼魂。”
　　女皇，愚者，极光，这些信息之间有着出乎意料的紧密联系：女皇见过小时候的极光，看起来知道一切，愚者信息的封锁也是由女皇下令，极光是愚者的契约者，也是女皇的养子。一切构成了闭环，有绝对联系，但司琰还是没能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司琰感到一丝不悦。关于极光，从以前到现在，从和平相处到现在冷战，他的一切都是谜团。他从哪来，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单单就他能成为愚者？
　　等等，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个臭小子？前几天不还吵了架么？司琰一想到母亲被一个无关者念念叨叨了一个上午就来气，臭小子随心所欲，就算他蠢得不懂人情世故，被践踏的隐私和尊严是不能轻易勾销的。
　　司琰“啧”了一声，心中暗骂，却已经在盘算着晚上联系晨砾把臭小子的事探个究竟。变成小屁孩那会，他可一字不落地全记得：晨砾知道些内幕。
　　笑话，司琰才不会因为吵架而消极怠工，知道极光的身世，他就可以在以后堵住臭小子的嘴，让他再也不能在他面前叽叽歪歪哭这哭那。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司琰不知为何觉得更烦躁了。他摩挲起腰间入鞘的双刃剑，臭着个脸大步向前，吓退了一帮前来契约的普通民众。
　　嘤嘤嘤这人是谁好可怕，以后圣骑士里该不会都是这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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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光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排起的长龙，“星星”石柱的房间里人进了又出，像潮起潮落，满怀期待地进去，又沮丧地出来。
　　他们正与“星星”契约，所有人都期望拥有这份神秘的力量，但似乎都无法如愿以偿。
　　“很少人能与石柱契约，又只有一人能成为契约者。条件很苛刻，如果前一位契约者还没有死去，石柱又找到了新的契约者，那么这些新契约者就被称为候选人。”梅琳看着石柱，神色有些复杂，“契约就代表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星星石柱会剥夺契约者在夜晚的视力，就算是契约不完全的小阿卡纳骑士，在夜晚也会变成一个色弱。嘛，这应该算轻的了，和……魔法师一样。”
　　梅琳似乎想到了什么，解释完之后再也不说话了。她看着星星石柱上诡异繁复的雕花，黑夜中石柱上星星点点的亮光，明明是在夜里指引方向的“明星”，却偏偏剥夺人在夜晚看见光明的权利。
　　很矛盾。
　　很多石柱都是这样，越是象征着什么，越是要给你什么力量，就越要剥夺你身上谢这种象征或是运用力量的权利。
　　当然不全是这样。有些石柱索取的东西看起来毫无章法随心所欲，比如世界的契约者砸瓦鲁多，失去的只是一只陪伴他多年的老猫的生命罢了。
　　可那老猫陪他度过了漫长的十二年，他们形影不离，相依为命，又何尝不是砸瓦鲁多的整个世界呢？
　　极光看人们进了又出，出了又进，偶尔有人趴在地上哭嚎，说他怎么看不见了。
　　工作人员托起他：“契约成功了，今后的夜晚，你将永远失去视力。”
　　那人耷拉着被架走后，又来几个工作人员，将契约室内毫无动静的的人抬了出去，然后送上了救护车。
　　极光扒拉在玻璃落地窗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代价。”他喃喃道，“为了获得与怪物抗衡的力量，他们要付出代价。”
　　梅琳不语。
　　极光说：“这里的人一定都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他们可能受各种原因趋势，想要加入圣骑士获得力量与怪物进行斗争……那些原因一定都很痛苦，不然为什么要为了了结痛苦而来这里承受雪上加霜的苦难。”
　　梅琳回过神：“挺透彻的。”
　　极光犹豫着问：“梅琳前辈知道所有石柱契约的代价吗？”
　　梅琳温和地摸摸极光脑袋：“二十一石柱的话，我大概是知道的。但是抱歉，极光，关于愚者的我并不知道。因为只有你一个独一无二的小家伙呀。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问题是我不知道。”极光叹了口气，“很奇怪吧，我好像把契约的过程给忘了，而且至今都不知道我丢了什么，我觉得我挺正常的。”
　　梅琳笑道：“那不更好？极光就不用像我们一样为这些事烦恼了。”
　　极光：“……司琰，司琰的你知道吗？”
　　果然极光还是极光。梅琳在心中点了点头。极光永远是关心人的热心肠，争吵并不能让他和司琰冷个彻底，就算是关系紧张的现在，他也想知道他搭档的信息。
　　梅琳想：这么尽心，应该是挺好的吧？
　　“这件事知道的人挺少的，但我觉得告诉你应该没什么问题。”梅琳撩了撩极光额前散落的碎发，“有时候我觉得我真是你俩之间的情报员和调和剂啊。”
　　极光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梅琳前辈，回去我请你吃好吃的呀。”
　　“臭小子学会这些了。”梅琳笑着摆摆手，“作为前辈这是应该的，而且我也想你们处得好点儿，司琰这个厚脸皮没点外人帮助还真搞不定呢。我很看好你，极光，我希望你就是能安抚司琰的那个人。”
　　极光想到去墓地时的争吵，低下头没有接话。
　　梅琳看向玻璃窗外蚂蚁一样忙碌的人群，来往的人声噪音组成了这些话语的幕布。
　　“司琰是死神的契约者，麾下所属的小阿卡纳骑士并不算少，但无一例外都是心性坚定狠绝之人。他可以运用那力量决定生命的消亡，因此石柱剥夺了他作为一个人最重要而珍贵的东西——
　　“爱他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