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树》绯白白

5、莲花巷口

　　休闲度假的真谛在于，太阳困倦我出行，月亮不睡我不睡。

　　太阳临到下班点，也不太想干活的样子，懒懒照耀在了莲花街尽头那方漂亮的莲花池上，给厚重的墨绿和娇滴滴的绯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半亩荷塘美若仙境，如此绝佳的营业状态，理所当然又招揽来了一堆长枪短炮的驾临。

　　只是今天来拍荷花的人有福了，他们还能拍到一副比荷塘还值得晒圈的景别——池塘旁不远处的大树下竖着三个画架，摆着三个颜料盒，坐着三个精致的人。

　　女生A小声耳语：“诶？你看那个像不像经常上杂志封面的洛一宁？”
　　女生B小鸡啄米式点头：“是他是他，我刚就一直确认，他最近不是刚上过一档综艺？”
　　女生A：“《假如艺术会说话》，啊啊啊啊，我超喜欢看！他在里面的谈吐气质好好啊，人也超帅。”
　　女生B偷偷拿起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真人更帅，好心动的帅大叔，我可以。”
　　女生A跃跃欲试，“我翻了他的超话，听说他人超nice，我们找他合照吧！”
　　女生B有些担心：“他在带学生画画不方便吧？”
　　女生B：“咱们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遇到呢，别怕，我们一起上。”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洛一宁看着满池莲花慨叹：“好久没带你们写生了，今天正好检验一下，看看你们在穆维那里学得怎么样。”
　　洛翊揪眉皱脸，苦哈哈的，“宁哥，你就回来这么几天，咱们就吃喝玩乐不香吗。”
　　洛一宁眯着眼，“荷塘非常适合练色彩，三个小时，画得好的有奖励哦。”
　　洛翊决定换个思路，“我们画速写吧，你看这么人也不能浪费了不是。”
　　李言蹊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定位角度了，“宁哥，你直接告诉我想送我什么好啦。”
　　这话洛翊就听不得了，“李言蹊，你在看不起谁。”
　　李言蹊又拿起笔开始计算比例，“这么说，你觉得自己能赢了？”

　　洛一宁适时抛出奖励，“我今年巡展的最后一站在马赛，赢的人可以跟我去玩一个礼拜，怎么样，这个奖励行不行。”
　　洛翊低头思索良久，幽幽开口，“小桃花，说吧，给你多少才肯退出这次比赛。”
　　李言蹊笑得眸光潋滟，“哎呀，某个人刚刚还觉得自己能赢呢，现在就要贿赂我打假赛了。”
　　“小祖宗，我错了，你忍心拆散我们父子吗。” 他声泪俱下，就差跪地卖惨了，“我们父子俩聚少离多，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一起出游，你怎可横刀夺父爱。”

　　洛一宁捏了捏鼻梁，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你出息呢。”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他真不明白自己儿子的色彩天赋怎么可以这么差。
　　啧，不能想，越想越气。
　　他手上的扇形笔不轻不重地敲了洛翊脑袋一下，“画。”
　　洛翊无奈，坐在小马扎上，掏出画具，“得令。”

　　画画最重要的就是心静，他们很想静，可旁边的游客不答应。
　　又有两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她们并不是第一组，也不会是最后一组。

　　“洛一宁老师好。”
　　显然，她们也不是第一组过来礼貌打招呼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组。

　　洛一宁看向她们，神态轻松，笑容阳光，“你们好。”
　　女生内心的土拨鼠开始疯狂尖叫，啊啊啊啊，近看更要命！这人素颜也太能打了吧！气质也太好了点吧！浑身散发着儒雅的艺术家气息，太有氛围感了！

　　她们试探性问：“我们可以跟你合照吗？”
　　洛一宁放下笔，大方应下，“可以啊，立羽，来拍照了。”
　　旁边的男孩放下笔，笑容清新阳光，“来咯。”
　　若说洛一宁的成熟魅力像午后醉人的懒阳，这个男生的少年气就是清晨迷人的朝阳。不同品的酒，各有各的滋味，但都能上头都能醉。

　　洛一宁早就找到了最佳拍摄地点，“这里可以吗？”
　　女生点头捣蒜，“可以可以。”
　　洛翊熟练蹲下，调整取景框，按下快门，“换个姿势，再来一张。”
　　他看完成照片后，“左边的女生，你太紧张了，自然一些，我们宁哥很随和的。”
　　女生整理了下裙子，手捏着斜挎包的背包带，显得更无措了。
　　洛一宁在旁提醒，“你一看就是个cool girl，想象自己在拒绝一个讨厌的男生，姿态要高，表情要酷，正脸都不给。嗯，状态对了，身体也稍侧一些，脚踏出去一步显长。”
　　洛翊也连续在按快门：“ok，nice，漂亮的。”
　　他跑回来，我拍了好几张，“你们看看，我觉得有几张片还不错。”

　　两个女生看了片，“哇塞，拍得也太好了吧。”
　　她们诚惶诚恐，“谢谢洛一宁老师，我们太喜欢你了！”
　　“没事，我们要接着画画了，就不影响你们继续赏荷了。”
　　“不不不，是我们太麻烦你们了，也谢谢这位摄影小哥。”
　　李言蹊听到这个称呼，抿着唇忍住没笑出声，啧，咱们的洛小公子有一天居然被认作摄影小哥。直到两位大神营业结束，全程不参与互动的李言蹊才开口，“我们在虞湖边写生的时候就没这么多事。”
　　洛翊不以为意，重新拿起调色板调色，“去虞湖那边的都是些钓鱼的老人，来这里拍照的都是漂亮小姐姐，那能一样吗。咱宁哥说了，对待女士要像春天般温柔～”
　　面对这么贱的人，不踩两脚，脾气再好的也跳脚：“洛春天，三小时后你到底还想赢吗？”

　　“……”
　　又扎铁了，老心。

　　在李言蹊的嘲讽下，洛翊开始好好画了。奈何他终于狠下心拒绝可爱的小姐姐们了，来了波更头疼的。

　　狗哥被自家暴躁老母亲按在暑假作业面前三个小时，终于到钟了，他起来伸懒腰时路过厨房窗口，瞅着外面树下某个人影有些熟，他仔细辨了两眼，就是一嗓门：“洛翊哥哥，我看见你在画画！” 这一声可以从莲池巷洞穿到玉笏巷不止。

　　洛翊循声望去，看见笑出八颗大牙的男孩在跟他挥手，然后飞将过来。

　　狗哥知道了，意味着巷子里的其他小朋友都知道了。不一会儿，一圈小孩子围了过来，左一句洛翊哥哥，右一句洛翊哥哥。

　　洛翊也会有被吵到头痛要揉眉心的地步，“好了，我知道你们很想我了，我爸经常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所以回家时间少，我最近在陪他呢。”
　　“呐，这就是我爸，你们可以叫他…” 不等洛翊介绍完，所有的小萝卜丁乖巧齐声叫：“洛～叔～叔～好～”

　　洛翊笑哭，“不行不行，不能叫叔叔，要叫他宁哥。”
　　兔兔不懂就问，“为什么啊。”
　　洛翊吹捧自家老爹根本不带眨眼的，“叔叔叫着显老啊，你看我宁哥帅气迷人永不老，怎么可以叫叔，得叫哥。”
　　狗哥最明白事理，中气十足地问好，“宁哥好！”
　　洛一宁看着这群小孩子心情也愉悦起来，他们实在太有感染力了，“你们好啊。”

　　虎儿躲在狗哥背后偷看李言蹊许久，怯生生问，“这位漂亮姐姐呢？”
　　洛翊看向企图藏在小孩堆里蒙混过关的人，唇角上扬，“你们叫她桃花姐姐就行了。”
　　虎儿啊虎儿，原来你是这样的虎儿，看我以后怎么治你。

　　李言蹊温声有礼，“小朋友们好，我叫李言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李言蹊。”
　　狗哥骄傲地举手，“我知道我知道！这句子我知道！我在写《我的老师》的时候还用过呢。”
　　最小的兔兔趴在洛翊的膝盖上，仰头望着他，眼里熠熠星光，“洛翊哥哥，这句子我也学过的。”
　　“嗯嗯，你们都很棒。”
　　“所以洛翊哥哥叫你桃花姐姐呀。”
　　依依走到李言蹊身边，“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啊，裙子也好看，头发也好看，我以后也要留这么长的头发。”
　　李言蹊莞尔一笑，“那要记得多吃饭哦，长高的同时头发自然就长了。”
　　“好，那我多吃饭。”
　　“还要多吃鸡蛋，多喝牛奶。”
　　“好，” 依依认真点头，羊角辫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我可爱吃鸡蛋了！”

　　兔兔蹲在画架旁边，“你们在画画吗？”
　　狗哥看洛翊画得居然还挺有模有样的，“没想到啊，翊哥，你居然会画画，还画得挺好。”
　　洛翊勾住狗哥的脖子，“臭小子，你这什么语气，我会画画有问题？”
　　狗哥一路退闪，想逃开钳制，“哎哟，我错了翊哥，主要我妈说你整天游手好闲的，一看就是混不吝，可以跟你玩，但不能跟你学。”
　　洛翊笑开了花，“哈哈哈哈哈哈，你妈妈说得对，要听你妈妈的话。那你就别跟我一起画画了。”

　　“我要我要，我要向翊哥学习。”
　　狗哥生怕被抛下，积极表态，老墙头草了。

　　洛一宁按住洛翊的脑袋，让他坐回座位上，“画你的，别想跑，小孩子们我来教。”
　　狗哥非常有眼力劲，“我回家去拿些纸和彩笔来。”
　　所有小孩作鸟兽散，纷纷跑回家，“我们也去拿彩笔，洛翊哥哥等我们啊！”

　　仲夏的莲花池旁，一排小萝卜丁在树下坐着小马扎叽叽喳喳地画画，在他们的干扰音波中，还夹杂着一道温柔好听的少年音在低低撒娇。

　　“小桃花～”
　　李言蹊：“嗯？”
　　“小桃花～”
　　李言蹊也没不耐烦，她可太清楚这货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了：“嗯？”
　　洛翊眨巴着眼，学着依依的天真语气，“小桃花，你好漂亮啊，裙子也好看，头发也好看，人更好看，哪哪都好看。”
　　李言蹊模仿洛翊说话的口吻，替他说完未尽之语，“怎么办，我好喜欢你啊～”
　　洛翊没脸没皮的，“哎呀，我也好喜欢你啊。看在咱们情投意合的份上，您就高抬贵手吧。”
　　李言蹊笑眯眯地看着他，弯弯的笑眼比新月还美，“好啊。”
　　“小桃花～” 洛翊还想开口再劝，拖腔带调的语气忽然顿住，不可思议到倏地直起身，“什么？” 她说的不是不行，而是好啊，他再次确认，“好啊？”
　　李言蹊也学他眨巴着桃花眼，“对啊。”
　　洛翊激动到吼出来，“你答应了！！！”
　　李言蹊点头，懒得再理他，“是，答应了，画你的吧。”
　　洛翊一把抱住李言蹊，“怎么办，我决定了，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李言蹊非常嫌弃地推开他，“行了，少动手动脚的，我不爱你。”

　　旁边的小萝卜丁们眼睛都瞪圆了，捂着嘴，他们刚刚见证了什么。
　　兔兔低声问旁边的依依，“洛翊哥哥和桃花姐姐是恋人吗？”
　　依依语气老成，自己这双眼可看透太多了，“我刚刚就看出来了，洛翊哥哥在介绍桃花姐姐的时候笑意根本藏不住。” 她非常懂的说，“那话不是说，喜欢一个人，眼神和笑意是藏不住的吗？你看看洛翊哥哥，都快开心上天了，准是刚刚桃花姐姐答应哥哥在一起了。”
　　兔兔双手托腮，语气怅然，忽然提不起劲来，“真好啊，洛翊哥哥人又帅，声音也好听，还很温柔，我以后还想嫁给他呢。”
　　依依捏了把兔子肉乎乎的腮帮，“我们不能做第三者。” 她奶声奶气里不乏严肃，“你看宁哥都不反对，我们没机会了。”

　　一个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是啊，我不反对。”
　　洛一宁弯腰加入小女孩子们的话题，“宝贝们好厉害，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
　　兔兔和依依被吓了一跳，像上课不听话被老师抓正着。

　　洛一宁问，“你们画得怎么样？”
　　两个小姑娘背后议论人被抓，这时可心虚得很，忙不迭地把自己的画递过去，扬起可爱的笑脸想萌混过关，“宁哥～你看这是我们的画～”

　　“唔，兔兔画的这是洛翊吗？”
　　洛一宁眯着眼，从画中人身上衣服的颜色辨认出了这是自己儿子。

　　“对！” 兔兔眼睛晶晶亮，她指着画中的火柴人，“这是洛翊哥哥，这是我，我们在一起赏荷花。”
　　洛一宁竖起大拇指，“画得好！”
　　兔兔说，“我准备再画一张洛翊哥哥和桃花姐姐的，祝她们幸福。”
　　依依举手，“我也要画幅画送他们！”
　　洛一宁哑口失笑，这群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可爱，“那更要好好画哦，让他们感受到你的心意。”
　　“嗯！！”

　　洛一宁得闲倚在墙根抽根烟，不远处的老树下，李言蹊正在指点洛翊，一排小孩子，聚在一起吵成麻雀，耳根没一刻清静，也就洛翊偶尔一句 “作画要静心” 能让他们给几分薄面，只是该话有效期最多两分钟，没一会儿又逐渐闹嚷起来。

　　他缓缓吐出烟圈，眉眼里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不过一根烟的功夫，他走回树下，站在洛翊身后看他画画。

　　李言蹊指着洛翊画面的一处，“这里是大花的暗面，你颜色调太亮了。”
　　“行。” 洛翊口里叼了支刷，手中的小笔对着景和画面比划着，“你说这里要不要加上那朵小花。”
　　“别加了，你开始的构图就没给它留空间，加上去反而杂乱。”
　　“好了，你再看看整体还有啥问题不。”
　　李言蹊离远了观察，“还是有些太粉了算不算，哥，白颜料嫌多给我，别这么浪费，跟不要钱似的，我看着心口疼，你暗处在改改色，再黑一点。”
　　“哦。”
　　李言蹊用笔敲了下他脑袋，“态度端正些，还想不想去马赛了。”
　　“得嘞，谢谢李老师指点。”
　　“有偿的。”
　　“给李老师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两人又扯起了一堆没用的漂亮话。

　　洛一宁看他涂改的过程，虽然不熟练，大抵手法是对的，“看来在穆维手底下还是学了点东西的。”
　　“宁哥！你看我画得不错吧。”
　　“马马虎虎，一看还是画练少了。小桃花是不是经常帮你做作业？”
　　洛一宁可太了解穆维的教学方式了，没别的，就是练，每天不画到抬不起手臂不放人。

　　李言蹊在旁安静装聋子，决定不参与这对父子之间的情感交流。
　　洛翊手指搔搔脸，“那她每次都自己给自己加练，我不要白不要嘛。”
　　洛一宁一巴掌呼他脑袋上，“臭小子。” 转头对李言蹊和颜悦色的，“小桃花，下次他再问你要作业，不准给了。”
　　李言蹊秀眉轻蹙，看起来挺为难的，“可他老是大早晨的跟我哭说忘做作业了，说一定会被穆老师打死的，求我江湖救急，说好日后再补，我也不能真放任不管吧。”
　　“打电话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她挑眉看向洛翊，“有宁哥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李言蹊最后还是没有交她的画，洛翊虽然被自家亲爹和亲闺蜜揍了一顿，但至少还是毫无尊严地“赢”下了这一局。
　　斜阳余晖渐落在荷塘之上，小孩子发出“哇，好漂亮”的惊叹，有好几个还看呆了。他们住在莲花街这么久，居然才发现这池荷塘有多美艳。

　　洛翊赢得了一周旅行的奖励，管他过程有多难，现在生龙活虎得不行。他高声道，“宝贝们，洛翊哥哥现在有空了！来让我看看你们画得怎么样。画得好的奖励里弄奶茶一杯！”
　　“啊啊啊啊，我画的最好！”
　　“边去，明明我的最好！”
　　所有小孩子都把自己的画尽可能地往他面前凑。
　　“别急别急，我每个都会看的。”
　　李言蹊默，这人真是，鱼的记忆，鸟的情绪。

　　正当洛翊在细致赏画时，莲花巷尾冲出一个慌张的妇人，她急声问，“江微树呢？你们看到小树了吗？”
　　所有小孩一致地摇摇头，妇人转身就朝外跑。
　　狗哥提嗓问，“兰姨，怎么了啊？”
　　“江微树他妈妈又昏倒了，地上旁边有血，我已经打120了，小树的电话打不通，我得去找他回来。”
　　狗哥一听立马拔腿往里弄跑，“我靠！”
　　洛翊的身体比大脑先反应，也如开弓箭奔了出去，还不忘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刚被接通就说，“小黑，去里弄那家奶茶店找一个叫江微树的，告诉他他妈妈在家里又咳血晕倒了，快回家。”
　　说完也不等回答就挂断了。

　　一阵阵风在巷弄间流窜，往里弄方向刮。
　　洛翊狂奔了两条巷子，实在有些喘不过气，这时远远听到身后有人在叫，“翊哥！”
　　黑皮少年穿着大大的篮球服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不带停留，“我去就行，你别把自己搭进去。”

　　“草...”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损他。
　　洛翊像狗一样在巷口喘气，浑身是黏腻的汗，手撑着微弯的膝盖根本直不起腰来，后面狗哥也追了上来，快跑的脚步声在巷里格外清晰，他看见洛翊一脚急刹车，“翊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去找你树哥。”
　　“哦！那我去了！” 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在巷间回荡。
　　“快去。”

　　巷子重回平静，洛翊努力平复起伏的胸口，抹掉额间往外渗的汗珠，真他妈狼狈，他也觉得自己有病，跑这么急干嘛，又不是宁哥倒了。在心底痛骂自己好一会儿，才跟没事人一样往回走。

　　莲花池边人不再多，只剩下收拾画具的洛一宁和李言蹊。

　　洛一宁见他跑得快，回来得也快，“找到人了？”
　　“没，就我这体质能干嘛。”
　　洛一宁笑了，“那刚刚跑那么起劲，熟人？”
　　洛翊认真想了想，“打过几次照面，是街坊里为数不多的同龄人，你们怎么没去看着点人。”

　　“120都打了，我们去了能干嘛，给不流通的空气雪上加霜？” 李言蹊认真整理自己的画具，有些理智到近乎冷漠，“我准备回去了。宁哥，晚上记得来我家里吃饭，我爸想跟你喝两杯。”
　　“好，没问题。洛翊，去送一下。”
　　“小桃花，几步路你不会丢吧，我想留这和宁哥再聊几句。”
　　李言蹊淡淡瞥他一眼，“慢聊。”
　　洛一宁踢了他膝盖窝一脚，“刚刚说过什么，对待女士要像春风般温柔。绅士风度跟距离无关，快去。”
　　“行行行。”
　　洛翊真的佛了，他绝对有一万个理由相信，李言蹊才是他女儿，他一定不是洛一宁的种。

　　*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影成双，该是很美好的景致。
　　李言蹊问着最寻常不过的问题，“晚上想吃什么？”
　　洛翊的语气有些散漫，“啊，随便吧。”

　　李言蹊余光看了他一眼，又问，“今晚准备带宁哥去哪玩。”
　　洛翊玩着手里的叶子，“嗯…没想好。”

　　李言蹊实在太懂洛翊了，她不紧不慢的，“你想帮他？”
　　虽然懂，但并不苟同，家家悲喜不相通，能救赎自己的人，还是只有自己。

　　洛翊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没有啊，就是小爷我今天折腾累了。”
　　“我都没说他是谁。” 李言蹊指着路边吃百家饭的流浪狗，“我说它呢。”
　　洛翊将手上的叶子弹开，也没被拆穿的窘然，“老实说，不知道，没想好。”

　　李言蹊点点头，从包里摸出一枚硬币，“老规矩，字帮花不帮。”
　　说完就将硬币抛上天空，硬币在阳光下泛着夺目的光，几经翻转，稳稳落在女孩的手背上。
　　她问，“要开吗？”

　　洛翊盯着那枚被盖住的硬币两秒，又把视线移开，双手枕着头，踩过树叶的脚步声又短促轻快了许多，他面朝李言蹊倒退着走，“咱们还是聊聊今晚吃什么吧。”
　　李言蹊收起硬币，接着他的话说，“给宁哥准备两道喜欢的？可宁哥毕竟年岁大了，再吃那么甜是不是不太好。” 仿佛刚刚纠结的问题从不曾存在过。
　　“这话请你务必下次当着他面说。”
　　李言蹊信誓旦旦，“嗯，我会的。你且等着吧。”
　　“择日不如撞日。”
　　还是那句话，“嗯，且等着吧。”
　　……

　　洛翊忽然伸出手。
　　李言蹊：“？”
　　洛翊：“那枚硬币送我吧。”
　　李言蹊从包里重新掏出硬币，特地调转了硬币的正反面才塞进他手里。
　　洛翊看着手心里的硬币，嘴角一弯，“淘气了啊。”
　　然后将硬币随手放进口袋里。
　　李言蹊也弯了唇：“我错了？”

　　小巷百转千回，不知其始，不见其终，有说不完的故事在这里回响，听久了，便迷眼了。
　　而少年是冲破巷院的鸟，穿梭于巷间，也能跃至青空。一阵风，一声哨，就把心间缠绕的千千结撞断击散。
　　没什么能困住他，没有谁能困住他。

　　只是他也留不住自己想留住的人。

　　“宁哥，你不是说好陪我过完暑假的？”
　　洛小公子孩子气地双手环胸，一屁股重重摔在沙发上，对于自己马上又要变成孤家寡人悲愤不已。

　　洛一宁戴上墨镜，拉上行李箱，“duty call，没办法。”
　　洛翊，“啧，姓闫的没插一脚我都不信。”
　　洛一宁，“……和他真没关系。”
　　洛翊，“你说我搬来也和他没关，事实上就是有关。”
　　“他只是提了一句。”
　　“那就是有关！引诱教唆犯罪也是犯罪！！”
　　“……” 洛一宁已经走到门口了，叹口气，“别无理取闹。”
　　洛翊，“是你无情无义，是你说有什么想法都要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现在我说出来了，你又说我无理取闹，洛一宁，我本来就没妈，也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你这个当爹的能不能多负点责任！”
　　“……” 洛一宁哭笑都不是：“那你希望我怎么负责，不去工作了？那谁养你？”
　　洛翊哼唧唧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那也不是……你去几天？”
　　“半个月内肯定回来。”
　　“那……他是不是也去。”
　　“……” 绕不开了，“他是我的工作伙伴。”

　　“哼！！！” 双手螺旋抱胸式！
　　就是闫禹搞的鬼，他确定，“你走吧，反正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再见。”
　　“嗯，我走了，要赶不上飞机了。”
　　摊在沙发上的洛翊听这话立马坐直身子，“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安排上了吗？！”
　　“安排了，走了啊。” 门快速开启，又快速关上，生怕走慢一步又得哄。

　　世界瞬间陷入死般安静。
　　留守儿童洛小翊掏出手机，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小桃花，我爸又抛弃我了！”
　　电话那头，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哭饿了吧？雪姨做了一桌好菜，快来。”
　　显然习以为常，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状况了。
　　“呜呜呜，我就来。” 洛翊收了线还出不了戏，抽抽噎噎的，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外走，速度一点也不慢。哎，唯有美食能治愈人心了。

　　日暮余晖洒在齐门，他最喜欢这个时间点出来晃悠，打巷子里走过，不时会有人和他招呼上两句，远处修路的压路机沉重地在打桩，一下一下有力地捶在心口上。

　　走到巷口，满目的橘色很暖，一点也不烫人。他把手伸向天空那轮比咸鸭蛋黄看着还可口的太阳，看着近，却怎么也抓不进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