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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园湖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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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的是个很贱的物种。
不见会想念,见到又嫌厌。
最近每周二四的早晨,恼人的手机闹钟会从6点50,一直催命到7点20。
整整半个小时,床被下的鸡窝头都处在一种极度暴躁又重度昏睡的状态。闹钟之间间隔的那三五分钟都能让他再度陷入深度睡眠。
直到7点25分,一道温柔细软的女声在耳边呢喃,“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掀你被子了。” 这句轻柔的话却比任何声大如雷的闹钟都管用,瞬间穿透了他的灵魂,他惊坐而起——
“卧槽!你怎么进来的!”
“我知道密码,怎么不能进来了。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是谁哼哼唧唧说我不关心你来着。现在关心一下你,就把你吓到快质壁分离了?”
李言蹊绕着他的卧室转了一圈,看他抱着被子的小媳妇样,“放心,我对你完全没兴趣。就你那平板身材,我从小看到大,有什么好藏的。”
她从旁边的衣柜里随手挑了套衣服裤子扔过去,“你还有5分钟。”
这才施施然转身离开。
“……”
就,好想说脏话啊……
洛翊套好裤子,一边穿衣服,一边开门光脚往卫生间走。刷牙的时候随手抓了下头发,然后扣上鸭舌帽,不出五分钟就背上书包跟着李言蹊出门。
往地铁站方向的路上,洛翊半闭着眼往前走,伞打得歪歪扭扭,路也走不了直线,说话语气却格外认真,“李言蹊,我们都是快成年的人了。”
“所以?” 李言蹊从包里拿出牛奶和三明治,还掏出八张速写作业在他半睁不睁的眼前晃晃。
洛翊立马睁开眼,快速将作业塞进书包里,猛吸了一大口牛奶醒神,“所以,我发现,真是越长大越爱你,我保证,这辈子最爱的女性一定是你。”
李言蹊对洛翊不值钱的情话早就免疫了,“那就请继续保持,务必每分每秒都爱我。”
洛翊将伞塞进李言蹊手里,咬着三明治,含混不清地唱着:“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李言蹊塞上耳机前,附和唱到,“请吃你的~不要说话~”
有这样不靠谱的竹马,真是三生不幸。
看她又爱答不理,洛翊扯掉她的一边耳机,一本正经地提意见,“就是牛奶有点淡,下次换个牌子的。”
“洛立羽,我好想拉你去把该献的血献了,该捐的器官捐了,然后剩余部分扔废品站去看有没人捡。”
洛翊反而开心地笑了,“提点不成熟的小意见还不乐意了。”
李言蹊又塞回耳机,拒绝再跟他交流。
*
新园区,围着青园湖蓬勃发展,是长乐过去二十年重点发展的经济技术开发区,与新兴的虞湖区接壤,仅一个隧道的距离。
对于过去住在虞湖的他们来说,就是一站公交的距离。但对现在搬去老齐门的他们来说,就是少睡一个小时的“远在天边”。
八点四十,又一大批人从“青园湖东”地铁口涌出,他们西装A字裙,步履匆忙,手底飞快打字,此时头顶湛蓝的天空与旁边好看的喷泉都与他们无关。
洛翊背上背着只黑色的书包,肩上挎着只粉色的小猪包,打着大大的太阳伞,遥望着远方的天空唉声叹气,“暑假快结束了,你说学校提前两个礼拜开学我是不是可以给教育局打举报电话。”
李言蹊却作出一番学霸婊发言,“我到挺想早点开学的,上学反而更轻松。”
洛翊想到李言蹊每天那满满当当的时间安排表就发怵,“那我还是勉为其难陪你上学吧,反正在哪都是玩。” 提起玩,他话题一转,忽然兴致勃勃地问,“话说今晚要不要尝尝我新学的奶油虾?”
自从搬家后,闲到蛋疼的洛翊迷上了做饭。据他个人描述,做饭很好玩。
“阿远说,他前天吃了你做的牛仔骨后第二天直接在马桶上住下了。我觉得自己身材管理还不错,不需要用这么不要命的减肥法,所以,谢谢。”
“你说的夺(多)笋(损)呐,我保证这次一定健康美味不腹泻。”
李言蹊换个劝退法,“雪姨今晚准备做你最爱的酱排骨。”
“那多不好意思呀,每天去你家蹭饭。” 还不等李言蹊多损两句,“但既然你诚心邀请,我也不好拒绝呀。”
李言蹊就知道这个不要脸的会说什么,面无表情,“不,请快拒绝我。”
两人一路拌嘴到环球金融大厦,从极热的大太阳下走进极寒的办公楼里,李言蹊不自觉抱紧右手手臂。
6座电梯,高低层分开。
两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与西装革履钻表、衬衫A字裙香包排队站在了一起。很快又有新的电梯下来,所有人秩序井然地挤进电梯间内,直至发出超载的提醒声。
拥挤的电梯里混杂着各种香水味和发胶味。一哄而散时,还弥留混杂不明的气息在梯间上空环绕。洛翊的鼻子泛起了痒,打了好几个喷嚏,赶忙拆了颗薄荷糖塞进嘴里。
李言蹊收紧着手臂从包里掏出鼻达宁递给他。
洛翊揉了揉鼻子,接过药攥在手里,一张娃娃脸笑得傻憨,“你那么个装只手机就能满的小破包里,居然还帮我塞了瓶药啊。怎么办,小桃花,我爱你的程度又比昨日更胜了。”
周围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这两个过分年轻的学生之间来回逡巡。李言蹊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回去,她今天极度不待见自家这只傻鸟。
*
39楼。
整层都属于洛水美术教育。
前台一位秀气的女生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见到来人后,笑容比昙花消失得还快,并且立马起身往茶水间躲。
洛翊咬碎嘴里的薄荷糖,一脸的清新阳光,“芊芊,你现在怎么见着我就跑啊。”
芊芊无奈,实诚地说,“要能应付得了你,我至于跑吗。”
洛翊笑眯了眼,“既然这次没跑掉,是不是证明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非常绅士地邀请,“可爱的芊芊小姐,请问您今晚有空吗?”
芊芊的脸颊晕开了浅淡的绯红,幸好被妆前乳、粉底、遮瑕、修容、腮红、高光、定妆粉……盖住,她用眼神剜了洛翊一道,“没空,快去祸害别的姑娘吧。”
洛翊再接再厉,“不要,我的眼里只有你,你离近些来看看。”
哪个女孩能承受住一个男生如此深情款款的直视,更何况这个男生颜值真的很在线,芊芊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你死心吧,我是不会答应的。”
洛翊对她眨眼放电,“我搬家了,一个人住。”
她急吼吼的,决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行!”
她可受不了被美术生两眼冒光地盯着,那种穿了衣服也跟裸着一样的感觉太羞耻了。
洛翊拔高音调,“我很快的,绝不超过半小时。”
李言蹊实在没耳朵听下去了,“你们继续,我先去教室。”
洛翊戏精附体,作捧心状,“我连最爱的小桃花都不管不顾了。芊芊,你再这么直接地拒绝我,我心都要碎没了。”
“小桃花哪天不嫌弃你了?” 芊芊笑着补刀,“而且我是你的第几个?这又是你心碎的第几百回?你这些花言巧语上次对圆子也说过。”
洛翊纠缠着芊芊在前台玩笑闲聊,直到距离10点整还差两分钟,电梯门再次打开,一个头上翘起几根呆毛,胡子茬有些明显的人,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从口袋里掏出工作牌,在打卡器前刷了卡。
“洛翊,你在干嘛呢,快上课了还不进教室里去!”
芊芊像遇到了救星,快速绕回前台,带上职业浅笑,“穆老师早,您今天比往常早了两分钟。楼下咖啡店值班的是小梁吧?”
洛翊掏了掏耳朵,“没劲,一来就吼我。这都快上课了,你不是才来。” 但对上芊芊又百八十度大换脸,笑语盈盈,“我放学等你哦。”
“滚滚滚,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开始四处勾搭了,跟你那老子一个样,没事就爱四处放电。”
“啧,怎么回事呀,干不过宁哥拿我出气?”
洛翊大眼一翻,鼻孔朝天,大步去也。
“你小子站住!什么叫我干不过他。文无第一没听说过?”
“拉倒吧你,咱们要不要就刷这栋楼做个调研,知道洛一宁的多还是知道你穆老鬼的多?”
穆维敲了他一个响亮的毛栗子,“那你有本事让洛一宁自己教,别落到我手上。”
洛翊揉着红肿的额头,逞强嘴硬,“嘿,我就是代表宁哥来膈应你的,你不知道?”
穆维喝了一大口咖啡,也压不住火气,努力念着莫生气,生气就输了,“上课铃响了,还不快死进来。”
这一架吵完,咖啡再一喝,穆维脑子彻底清醒了。
上课铃刚过,外面的电梯门再次开合,一个大夏天还西装笔挺的男人才走了进来,芊芊立马起身打招呼,“闫总好。”
洛翊与闫禹眼神交汇,他难得收起了笑脸,走到男人面前,“我去齐门是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闫禹垂着头看他,这张稚气的脸上找不到太多和洛一宁相似的地方,“是。”
“呵,小人。”
说完,狠狠撞过他的肩后,朝教室走去。
男人看着洛翊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
教室里只有十个学生。
围绕静物而坐。
洛翊直接在李言蹊旁边岔着腿坐下,“晦气,下礼拜我不来了。”
李言蹊抿唇忍笑,“我看你每次挺乐在其中的。”
每天见面都先和穆维干一架的,整个集训班找不到第二个。
“主要还是那该死的闫罗王。”
穆维的高音量打断了下面讲小话的两个人,“先把前天布置的速写作业教一下。”
洛翊从包里拿出一沓随意摆放的速写,纸被压出了不少皱褶,画上的线条粗糙杂乱,他低声说,“雾草,你就给我画成这样?”
李言蹊也压着声,煞有介事地分析,“我思考了下你在极度不情愿、极度被迫的心境下会画出什么东西。” 然后摊了摊手,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这就是你会画出来的东西了。”
洛翊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啊。”
穆维一边收一边批改点评,走到李言蹊这边时,“这张动态感抓得很好,不过这里还是画灰了,” 穆维拿出炭笔,“这样是不是明暗对比更强烈。”
李言蹊认真听着,指着衣褶,“那我这里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改。”
“不错,举一反三。” 穆维甚是欣慰,教这样的学生真太省心了。
看完李言蹊的,就到洛翊了。
他壮士一去兮,将自己的速写作业拍在画架上,穆维只看了一眼,就把画撕了,什么点评都没有,徒留一地白色雪花碎片,“我们现在开始上课,第一节先上色彩。”
下面洛翊开始叨叨,“小桃花,你太不地道了。”
“你不是交作业了,他也什么都没说。”
“关键是我的一世英名啊。”
“你自己什么名声心里没点数?”
“……”
行,她赢了。
上面穆维已经开始喋喋不休,“水彩画最主要的就是驾驭水和彩的关系,难点就在控制水、把控水……”
下面两个人依旧嚣张地讲着小话。
李言蹊:“反正你速写水平穆老师是知道的,他不会为难你的。”
洛翊嘴角机械上扬,“哼,我就是觉得白颜料买亏了。”
李言蹊回以真挚的假笑,“谁让我了解你呢,白颜料有价,独一份的友情无价,画成那样一看就是你的大作,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快画课堂作业吧,画完上午就解放了。”
所有人都知道,穆老师最讨厌不听讲就自以为是动笔画的学生了。可总有两个例外,下面的李言蹊和洛翊已然端详桌上摆着的水果,起稿造型。
坐在李言蹊旁边的陈熹雨认真听课做笔记的同时,总会分小部分神思瞄旁边。从今年五月末这个专业集训班开课以来,她最关注的就是这个名叫李言蹊的女生了。
最开始关注是因为她的颜值,从脸颊到圆润的指甲盖,哪哪都像极了初绽的桃花,白里透着粉红。
再关注是因为大家都好奇她和洛翊的关系,两人的亲昵感明显超过友谊,却大方地毫无暧昧。
最后却沦陷在了她的绘画水平里。这个女生的专业能力太强了,每一张基本都能当样张挂在墙上,让所有要参加明年3月美术联考的学生压力倍增。
不过很快,她飘散出去的神思被抓回到了她的画面之上,李言蹊起手运笔大开大合,三分钟不到就起好稿,暗部投影处还适时的用水刷归纳在一起,这并不是很难的技巧,但做到的学生却不多,她上了一个多月课还没掌握得当。
穆维在讲解时,也留了个心眼看角落里的这两个人,开课还没过十分钟,洛翊也跟着李言蹊换上中号刷,显然开始铺灰了,笔势相当自信。他继续讲到,“要记得先刷水,在水未干要干之际上色,我们称之为黄金时段……”
铺灰、压深、提亮,李言蹊快速将整幅画的结构交代清楚。
陈熹雨已经将全部注意力都倾斜在了李言蹊的画上,另一只手完全不知道在记什么内容了。她甚至还看着看着就小声与李言蹊交耳,“你调色怎么这么准啊?”
李言蹊全身心都在画上,一时没想到会有人跟她交谈,她反应了好一会儿,久到陈熹雨经过了一大波心理活动,她才不好意思地说,“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
陈熹雨红着脸应声,“嗯嗯。”
李言蹊对别人说话时总是软声细语的,“调色的话,放开大胆调就好了。比如这个有些黄红色的衬布,只要色系是对的,剩余的就是要自信。你要足够笃定,当下调出来的,就是最好的。”
陈熹雨若有所思,“有道理啊…好羡慕你啊,起稿铺灰什么的都好快啊。”
“不过是熟能生巧啊…” 李言蹊苦笑,“从小被虐到大的。”
胸中有成竹,落笔自从容,无外乎此理。
陈熹雨越夸越起劲,“你运笔也好好啊,我就画不出这种弹性感,你看,我画得很死板。”
李言蹊边画边讲解,“注意力道,你看我再画一遍。这里实,下去松,还有这里可以衬一下,力道都不太一样,平时没事在白纸上可以先多试几次,这样感受会更明显。”
“好,我试试。”
“你练练,不懂我再教你。”
旁边的洛翊听着两个女生窃窃私语,他把自己的画架推过去些,“熹雨,你怎么不看看我的,我画得也不错啊,快夸夸我。”
陈熹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质疑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是吗?画得有多好,让我来夸夸你啊。”
洛翊心下就是一声“卧槽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穆维在他的画架面前背着手,非常不屑一顾地扫了两眼,“就这?刷了个大平板还敢拿出手?我这里是学美术的,不是学粉刷的。你走错教室了同学。”
“……”
洛翊揉揉额角。
骂声还没停,“你这颜色是从下水道里掏出来的吧?不是屎黄就是屎绿,你告诉我,谁给你的勇气糊上画纸的?”
“还有这里,你这是把果子画成了个什么,画个圈中间点个点,我没跟你说过拿小笔戳一戳?”
骂到最后穆维老师总结,“猫打翻颜料罐往画纸上踩两脚都比你画的好。”
品鉴完洛翊的,穆维又看向李言蹊的画,态度语气一下温和了许多,“构图清晰,画面也很干净,花瓶瓶口的细节可以再抠一下。”
李言蹊乖乖应下,“好的,穆老师。”
穆老师走回前面,“好了,下面我们继续,某些人好好听讲,别以为自己画得有多好。”
洛翊被骂得有些怀疑人生,他气得直打喷嚏,“小桃花,我画的真有那么差?”
李言蹊认真观摩了几秒后给到安慰,“其实还能看。”
洛翊:“算了,你会夸我,下一秒太阳就要撞地球了。”
李言蹊:“你本来就不是诚心来学画的,有什么好打击的。”
班级门口那道西装身影再次路过,一道犀利的视线透过教室窗户玻璃与洛翊碰上,两人默契地对视上,洛翊勾唇,轻松一笑,“倒也是。”
李言蹊也注意到门口的身影,感受到洛翊的低气压,“怎么了?”
洛翊咬牙切齿,“没怎么。”
李言蹊点点头,也不再多问,“我总觉得,在他身上,你的被害妄想症有点严重。”
洛翊手上一用力,一整幅画都被毁了,“怪我?”
算了,唯独这件事,这个人,他只能自己想通。
她的视线瞟到画上,岔开话题,“你下节课得重画了。”
洛翊一恼,干脆在画上乱涂泄愤。
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置气。
李言蹊收回视线,也不在讨厌的话题上停留,“晚上除了酱排骨,还想吃什么?我让雪姨提前准备。”
洛翊的目光像在看着画纸,又像什么都没在看,嘴上随意报着菜名,“口水鸡、剁椒鱼头、水煮肉片、麻婆豆腐……”
李言蹊的手飞速在滚着手机屏幕,一连串的菜名往群里发,最后备注魔鬼辣,“今晚吃不完别走。”
洛翊,“连你也欺负我?”
洛翊撕了纸,重又拿出一张挂在画架上,边画边念顺口溜当清心诀使,“橙黄底,勿填满,起形要用扇形笔……”
念叨到最后:“闫罗王,穆老鬼,没事就爱泼冷水。洛美就是大染缸,谁来上课谁崩溃。谁崩溃。”
“Chua”的一笔,洛翊刚起完造型的画又废了。
李言蹊点完最后的高光收笔:“……”
这人今天大概都画不完作业了。
她撕下自己的作业交上去后,重又铺上了新纸。
她叹气安慰自己,看在那一桶白颜料的份上,再给他兜次底。
李言蹊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
集训班至六点结束,画到手腕酸痛的一群小可怜,带着新的八张速写作业下课。
从高楼林立的青园湖回到梧桐满街的别院。等饭的间隙,李言蹊拉着洛翊到她的卧室。
“来你房间干嘛?”
李言蹊躲在桌旁的书柜后,“你过来,看窗外。”
洛翊拖着懒懒的步伐走到窗边,坐在窗边的桌沿上,“窗外怎么了?”
“你往河对面看。”
李言蹊卧室所在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河对岸别墅的后院。对面的后院里有五六个人正在烧烤,洛翊刚想说“这怎么了”的时候,突然对面后院里一道犀利的视线直直射过来。
那是个穿着白衬衫的寸头少年,眸里蓄着如狼如豹的凶性直觉。
随着他的回头,院子里的人都转头看向这里。洛翊心猛地一跳,从桌子上跳下来。
李言蹊说,“你有没有觉得那里面有个人有些眼熟。”
被李言蹊这么一说,他又看向对面庭院,那个男生果不其然又看了过来,他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完全不虚与对面的视线碰撞,多看两秒,“啊,是他啊。”
“谁?”
“周聿行啊。”
李言蹊想了想,还是没完全想起来,“有些耳熟?”
洛翊嘴角一勾,“小桃花,我说你偶尔也关心关心学校八卦呐。这人在咱们学校可相当有名。他高一下半学期转进我们学校,一路从15班爬到现在的3班,相当励志的典型啊,基本上每个班级的老师都会提到他吧,你真没印象?”
洛翊和李言蹊就读的长乐附中,是长乐市所有高中里升学率最高的学校。在不允许实行快慢班、不允许成绩排名的年代,这所学校不仅敢正面刚政策,还按分数排名,每个月实行滚班制度。在高压竞争下,一班的一本线录取率高达97%以上,竞赛得奖率高达90%以上。
李言蹊捶了下手心,终于把名字和脸对上号了,“啊,我想起来了。”
洛翊:“没想到他也住这里,还住你对面,厉害啊。”
洛翊显然对学校八卦如数家珍,“你小心些,这人不好惹。你也知道以前的十五班乱得很,自习课讲话玩游戏常有的事,老师也管不了。
可是他来的第一天就说他的前桌吵到他学习了,那前桌没听他的,反而言语挑衅。结果直接被他拎到走廊角落打了一顿。啧啧,听说打到第二天直接申请转校。所以,现在无论他在哪个班,那个班级的学风纪律那叫一个好。”
李言蹊高中还有一年就要读完了,居然才知道这号风云人物,“这么厉害啊……”
语气里竟还有点崇拜。
洛翊敲了她一个毛栗子,“想什么呢。”
他又坐回桌上看着窗外,对面一群人似有所查又看了回来,“我还听说啊,有不怕死的女生跟他表白,直接被他约上天台。结果女生跟失了魂一样下来,再看见他就跟见了鬼一样地绕开。”
“发生了什么?”
“女生没说,但看她那被吓得不轻的模样,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去表白了。长得帅又怎样,全校最受欢迎的仔,还不是我。”
李言蹊:“花蝴蝶,迟早有天栽。”
洛翊:“我万花丛中过,怎么会栽呢?” 他从桌上跳下来,“去换个房间住。”
李言蹊到不觉得,“不想换,有时候看见他们玩还挺解压的。”
“姑娘,你这思想很危险啊。” 洛翊敲敲玻璃,试一下硬度,“那换个单向玻璃吧。”
“这个建议采纳了。”
“走吧,下楼吃饭去。”
“嗯,你要的地狱魔鬼变态辣已经都安排好了。”
洛翊黑葡萄般的眼里写满不可思议,“……你玩真的?”
李言蹊笑如三月桃花绽,“嗯,真的。”
*
一个小时后,洛翊顶着烈焰红唇,腆着微胀的肚皮,吹着暖暖的小风,又从梧桐街走回热闹亲切的莲花街上。
“唐姨好,今天生意好不咯。”
“还可以呢。”
“虎儿奶奶带虎儿出来散步呐。”
“嗐,虎儿馋嘴想吃冰棒,带他出来买根吃吃。”
洛翊蹲下身,“冰棒好吃,但是要少吃,不然会拉肚子的。”
虎儿犟嘴,“我知道,要你说。”
“行,不说你。”
洛翊起身要走,衣角又被虎儿拉住,他低头看着可爱的白萝卜头,只听他说,“一会儿去滑滑梯那,我们都在。” 然后人就跑开了。
洛翊失笑,应了声“好”,心里想着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别扭可爱。
再往里走上几步就是菜市场和水果摊,倒是不曾想,在菜场门口的水果摊上,竟遇到了个有些熟脸的陌生人。
菜场口的水果摊味道并不太好闻,除了浓郁的榴莲味外,前面的低洼处还有不知道从哪个摊位留下来的脏水在缓缓淌着。
摊上不少人在挑挑拣拣,那道熟悉的人影就隐于众人身后,泰然自若地翻着书,在乌泱泱的菜场门口划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舒适圈。
如果现在要他画幅素描,那少年也会是画面的视觉中心,气质使然。
“阿树,打秤了。”
少年脸上戴着金属框眼镜,添了几分温柔的书卷气。他合上书,抬起浅琥珀色的眸子,接过对面女人手里的袋子,“橘子15,西瓜27。”
趁着这个间隙,其他人加快手里挑拣的速度,一股脑都递过去打秤结账。
洛翊听到他的名字,笑着轻喃,“他的父母是言灵啊,名字起得这么准。”
趁着空,他踱步走到水果摊,拿起水果摊上提前摊好的塑料袋开始装,西瓜、哈密瓜、香蕉、苹果、桔子,什么种类都拿一些。
他边挑边似不经意地打量,眼镜少年的皮肤冷白,也更衬得他的眉很浓烈,眼若新月,双眼皮和唇线都如刀割般锋利精准。真真是天生美人,女娲造人时可太偏心了。
只是那双眸里的光很淡,无波无澜,什么也照不进去。偶尔扇动的睫毛,才让他有些许生气。
脆弱又倔强。
最是我见尤怜。
怪不得大妈们那么乐意光顾他的生意呢。
手上拎不下了,美人也赏完了,他才提着走到少年身边,“阿树,打秤了。”
有样学样,竟也格外顺口。
江微树再度合上书,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眸子,那眸子黑白分明,像潭清澈的湖,可以一眼看到底。他垂眼接过袋子开始算钱,“一共274。”
洛翊又盯上了他的手,果然骨节分明,瓷白修长,跟玉竹节般剔透好看。左手上三颗褐色的浅痣好像能连成了线,增了些少年感来。不仅皮相清秀,骨相也如上等的冷玉,羡慕呐。
“我买这么多能抹零头吗?”
“可以,直接扫码。” 说完,捡起了书。
明明就四块钱,洛翊却像占了大便宜一样开心,他又问,“西瓜能帮忙切块吗?”
少年眼都没抬,睫毛乖乖地趴在眼睑上,手指夹着书页,“不可以。”
意料之中,“好吧。”
洛翊难得这么好说话,杠贱捧撩一个必杀技都没用,只是自来熟的寒暄两句点到即止。
直到洛翊走远,江微树复又抬头,看着远处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手臂撑开来挂满了赘累的水果,从背面看去就像移动的衣架,莫名喜感。步子不快,提一会儿就放下,复又提起,就这样挪到大儒巷口处左拐,哪怕背影都带着直爽的少年意气。
他垂下眼,看着手中的书,许久都没翻页。
盛夏的莲花街萦绕着馥郁的糕点香和水果香,还掺杂着若有似无的薄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