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伽时间河》夜游星

3、苦涩的幻境

　　云玖说不出话来，她被眼前这个有绝美外表和魔鬼般气势的少年吓住了。
　　楚泓低眼看她，一样的个子，刚刚到他的下唇处，一样的脸蛋——皮肤好像黑了些，也似乎不如以前光滑——她受了什么苦？是星际辐射？
　　除了皮肤，她的发色和虹膜也变了，这下楚泓更笃定她受到辐射产生了变异，想到这，他为她经受的不为人知的苦难揪心起来。
　　可看那双漆黑眼瞳里紧张的神情，游移的灵光俱是记忆与梦中的模样，是一样的啊……他的心挣扎在苦涩与迷惑之中，又被急迫搅成一团，最后在眼底翻滚起黑沉的雾。
　　云玖缓缓回神过来，只后退着，拽自己的胳膊，试图与对方拉开距离。
　　楚泓收紧攥住她的手指，长睫轻颤，他抬起另一只带有红玉戒指的手去碰云玖的脸，仿佛在碰一个幻影，云玖触电般缩了回去。
　　“月辰……是你吗？”
　　这时，理智已无法拘束住被压制的情感，他脱口而出，话语温柔迷茫。
　　云玖脱身不得，便伸手想拉开对方，却发现纹丝不动。她瞥了一眼天使星空漩涡般的眼睛，又匆忙移开，对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心中已有几分掂量，她感到害怕，又不可避免地对俊美少年深刻的哀伤产生共情。
　　那个人是死了么？
　　云玖在自己快速的心跳和宕机的大脑中寻找着思维，却猛地被紧紧抱住，被笼罩在发光的钻石与丝绸间。
　　“月辰，你回来了……就好。我再也不让你走了……”他压在她颈间低声喃喃。
　　云玖感到浑身发冷，她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和声音，用最大的力气平静说道：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一边使劲挣脱开他。
　　抱着她的天使僵硬了一下，一次呼吸过后，云玖的手推了出去——楚泓离开了她，但双手依然环在她的肩头。
　　楚泓的理智也重新回归，现在，那双美丽魅惑的眼睛正冰冷地睨视着她。
　　“那你是谁”
　　如玫瑰花瓣娇艳的双唇间吐出具有威胁性的语调，似是警告她不得撒谎。
　　“……我失忆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玖记得神秘人说的“规则”，她说谎时不由得移开眼神，不小心看到了对方眼角的那颗痣，痴了一下。
　　楚泓眯起眼睛，冷声：“说谎。”
　　云玖不看他，左顾右盼起来，冷静说：
　　“我也不知你是谁，请先放开我，我们相互介绍，平等交流，怎样？”
　　她最想知道的，就是眼前有着天使容貌的少年是不是“楚泓”。
　　“平等。”楚泓毫无感情的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琢磨这个词语。
　　这时，云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与他直视，迎接他令人目眩神迷的目光了。
　　“可以。”楚泓有些不舍地放下双手，双臂抱肩，依旧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姿态面对云玖，“从你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他的心也是冷硬的，当他冷静下来后，他想起自两年前星舰启航，再无关于星舰返回地球或潜逃回地球的新闻，何况星舰中没有配备单人飞船，一个人何以不凭借飞船跨越太空？
　　——所以，真正的月辰依然沉睡在冬眠仓之中，并且在离他越来越远、飞向宇宙深空的途中。
　　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一个掌握他生活数据的更高层的贵族玩的一场游戏。
　　一旦觉得这个黑发黑眼的少女不是月辰，他的心便冷硬下来，能如旁观者般以戏谑的姿态参与未定的游戏了。
　　云玖低头咬唇，犹疑不定是否要告诉他：“我记得我叫云……”
　　“云什么？”楚泓凝聚眸光，盯住裹着他浴袍的少女，心中一时不知是厌恶还是怀念。
　　“云沚。”云玖一转眼珠，随口诌出一个名字，而这种心理动机的起因已无处觅寻。
　　楚泓一怔，看着眼前和月辰神情完全相同的少女，疑心又起。怎么可能？难道已经可以如此精准地复制一个人了么——可是分明没有，强烈的心理矛盾让楚泓产生了不真实感，这一切是他深醉后的一场幻觉么？
　　一双星眸间神色几番变化，然后，他伸出手，如浓雾中的行人般探索，把手放在云玖的脖颈上，感到他手掌下的温暖皮肤紧绷起来，在她逃离前，他扼住了她。
　　云玖倒吸一口气，不料他竟像魔鬼般暴戾！一副好外表竟只是拿来迷惑人的眼睛么，她不敢再动。
　　楚泓感到了脉搏的跳动——是真的啊，可以触碰到、真真切切的。白玉般略带凉意的拇指抬起云玖的下颌，他看着她惊恐的眼睛，想：我是个魔鬼么？如果真的是她，我也会这样做么？那么多的怨恨啊……
　　“你说的平等交谈，不包括诚实，是么？”
　　他注视她的眼睛，但眼神不再凌厉，不再用那么凶神恶煞的神情，甚至在嘴角弯起弧度——虽然他并没有真的在笑。
　　他触碰她只是想知道她不是幻影，他收紧手指只是为了不让她躲开。但他也想得到，她多半不会理解。
　　云玖却被他的喜怒无常吓到了，她努力不再激怒他：“我叫云玖，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楚泓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他垂了眼，疲惫与失望如同潮水一般漫上来。
　　“月辰！”两人相对的宁静中，鹦鹉忽然出声。
　　云玖默默看着楚泓转过身，他沉默而哀伤地解开身上的华美礼服，一边在自己的手环全息屏上一滑，房间里的灯便缓缓亮了，而从屏风后方，无声走来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浅蓝色机器人，机器人接走了楚泓脱下的礼服并关上窗户、退出。
　　楚泓转过身，此时他身穿造型简约且宽松的白色丝绸衬衫和一条同样雪白的长裤，无暇的服饰勾勒出未来基因技术塑造的完美比例的身材，银色光滑的发丝落在颈间。他再次看向她，似乎等她说话。
　　云玖觉得他不生气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美丽高贵、纯净而迷人，她局促地站着，绞起双手开口问：
　　“你是楚泓吗？”她要找这个人保护她。
　　楚泓眼波一动，却极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只淡漠道：“不是。”
　　云玖不知所措地怔住，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坏人怎么办”，进而埋怨那个神秘人没有把自己投放到正确的位置，她的焦虑被一双深邃的眼睛尽收眼底。
　　接着她索性继续追问：“请问你是否知道这个人？”
　　“我知道。”楚泓从容地点点头，声音如同甘洌有质地的泉水，此时他似乎又重新燃起希望——她果然是遭遇了什么事故而失忆，但她却记得他的名字！
　　他想象着记忆中的月辰，她温柔的发丝是虚弥中奇点沙滩边樱花的颜色，她明亮的眼睛如同量子海洋之上的万顷碧波。
　　她再次站在她的面前，就如许多次梦中的情形，像多年前一样。
　　“太阳，我回来啦。”
　　……
　　“那……你能否告诉我怎样找到他？”现实中，云玖小心翼翼地问。
　　“你请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楚泓跨坐在床边，抬手示意云玖坐在床脚凳上。
　　云玖看他确有诚意，稍微放松下来，过去坐下。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楚泓问。
　　自然不是，可云玖决心保守约定，仿佛说出真相就像说出咒语一样会导致游戏提前结束。
　　“我怎么称呼您？”她转而问。
　　她不回答意味着什么？楚泓敛眸，红艳的唇瓣缓慢开启：“你可以称我——M。”
　　他故意选择这个名字，想看看她的反应。
　　云玖惊讶又困惑地微微歪头，没有表现出楚泓期待的震动——如果她真的是月辰，听到M，应该会有被勾起记忆的感觉吧……
　　“呃……M，如果你认识楚泓，麻烦你帮忙联系到他，这样我就不会在这里打扰你了。”
　　“他是我的朋友。”楚泓始终观察着云玖的细微表情，酒精加上激烈的情绪冲击让他开始头疼，可他在头痛中清醒着。
　　“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找他。”
　　云玖看着楚泓，他背后的窗外夜色已深，她的目光落到飘窗上一抹柔润的光上——紫竹笛，她忽然想起什么，在这个天使与魔鬼混杂的少年突然出现打乱她的思路之前，她自己的判断。
　　“现在已经这么晚，我不便再打扰您休息，我现在就离开这里吧。“云玖说着站起来。
　　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楚泓拉住她，他的手修长纤细，却极有力：”你一个人怎么安全？我答应你会联系他。”
　　云玖低头看着他，忽然微笑了：
　　“不对，你就是楚泓。”她用一种得意的、看破诡计的、自信的语气说。
　　之前，根据鹦鹉的说法，楚泓就是屋子的主人，刚才她说不便再打扰，而他言下之意承认了这是他的住所。
　　独属于月辰的神气再次出现，只是眼前的少女黑发黑眼，楚泓恍惚地想：
　　我是，可你呢？
　　他闭了一下眼睛，无力露出社交式的笑容。
　　“何不坦诚相待呢？我是楚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记得这个名字，却在最开始没有认出我，你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云玖纠结于难以告诉他一切的原因，而让他看起来如此痛苦、茫然和疲惫。
　　她甚至不敢说：“对不起，我不能说。”这样的话。
　　“我……楚泓……我觉得，你能帮助我……”
　　楚泓的头痛愈发厉害了，而云玖的回答又让他感到深深的倦意，猛地，他拉着她的手倒在床上，闭起眼睛，紧紧皱起眉头，云玖被他拉着跌坐下来，而楚泓捧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你没事吧……楚泓？”云玖顾不得再管楚泓又把她当做月辰，急忙问他。
　　“别说话……”楚泓轻声近乎喃喃，“我喝了很多酒，让我休息一会儿。”
　　云玖不做声了，她的手被拉着，有时感到清凉的呼吸如温柔的风吹拂过掌心，他的手与额头都那样细腻光洁。
　　她看了一会银发少年的侧脸，仿佛一位纯白的天使睡在自己的手边，此时世界安静无声，所有的纷繁杂乱也停息了，因为这样一个好似不属于凡尘的人的存在，仿佛置身幻梦。
　　云玖想了很多，她想这个未来时空的技术，这里的人和社会行为。每个人都如此美丽吗？像楚泓这样年轻的人已独居山林？机器人有多高的智能？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看来唯一的感情在未来并没有消失——从楚泓这里就可以看出。
　　又过了一会，她打了一个哈欠。
　　“你说得对，”这时她以为睡着的楚泓忽然出声，声线清晰，完全不似方才的喃喃，他说：“已经太晚了，我带你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