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似十

2、第2章

　　父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但还是来了不少人，毕竟曾经的狐朋狗友也勉强算是朋友，只是这些年，因为父亲做的种种事情，让所有人都对他避而远之。许多人也未曾想，再次来看望这个“老朋友”会是在这种时候。
　　但悲悯之心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送完父亲最后一程，也送走了所有客人，就在楚新彦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家里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原来那个人在一年前借了高利贷，期限早已经到了，放贷公司的人知道老东西还有个儿子，只是一直找不到人，这下好了自己回来也给他们省了很多事。
　　等那些人说明来意，母亲立马在电视机柜的抽屉里翻找起东西来。楚新彦知道他妈要干什么，但这次没有用了。

　　母亲将一个绿本递到那些人面前。
　　“干什么？”一个人问道。
　　“这是我和他爸的离婚证，你看清楚日期，我们已经离婚很久了，孩子法院判给了我，他的债我们没有义务还！”母亲的声音有些哆嗦，但依然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坚定。
　　每次有人来家里讨债，就把离婚证掏出来给他们看。这是楚新彦教给他妈的。
　　“哼！”那人一把打掉离婚证，毫不在意地说：“父债子偿听说过没，老子死了，哪有儿子不管的道理？你们离婚了又怎么样，我现在找的是你儿子不是你！少他妈废话，八十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啪”地一声，母亲脑子里的那根弦突然断了，她瞬间变得激动：“我儿子还是个大学生！还没到工作的年纪！你们就让他还债！你们还是不是人？！”
　　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天的最后，是母亲手握着菜刀将那些人赶了出去。楚新彦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只是深深记住了最后母亲靠坐在地上狼狈而又崩溃的样子。
　　再之后，他带着母亲去了北京，那个他开始新生活的城市。

　　大四这一年，楚新彦没怎么去过学校了，原本就是该在外实习的一年，加上母亲的原因，母子俩租了个二居室，便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也是在这一年，楚新彦认识了萧涵。
　　对于那时的楚新彦来说，萧涵就像照进他所在深渊里的一道光。
　　这个男孩干净、开朗、阳光、耀眼，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甚至在接触萧涵之前，楚新彦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喜欢一个男人。

　　从两个人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楚新彦便向萧涵交代了自己所有家底，但萧涵并没有嫌弃他。
　　大学毕业之后，两个人进了同一家公司，他们合租了个小一居，也正式开始了同居。母亲知道自己儿子有个处了一年多的对象，但楚新彦从来没有提过要把萧涵带回家里，母亲也就没再过问。

　　以至于从早上接到萧父的助理用母亲手机打来的电话到这一天结束，楚新彦整个人都处在一个精神紧绷进而不知所措的状态。
　　萧涵马上就要回来了。
　　而楚新彦的脑子里还是一团麻。

　　“这是我的名片，楚先生想清楚了可以随时联系我。容我再替萧董转达一句，您和少爷是没有未来的，门不当户不对，况且还有你父亲留下来的赌债，收了这两百万离开少爷无疑是您最好的选择。”助理临走时说过的话又响起在耳边，楚新彦快要疯了。
　　他不明白他妈从哪里知道关于萧涵的消息，又是怎么找到萧父的，她想干什么？就算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也不该直接去找萧涵的父亲，以至于当四年前去老家的房子讨债的那些人有了消息连夜追到北京将家里砸个稀巴烂时，母亲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非但没有达到让萧涵和她儿子分手的目的，反而被萧父派人查了个底朝天。没有萧父的推波助澜，他们母子二人大概真的可以躲到这辈子过去，至少讨债的人不会有胆子直接砸了她的住所。
　　然而当楚新彦在医院守到母亲醒来将萧父的意思告诉母亲时，母亲却松了口气。她说，她就是希望他和萧涵可以分手。她说，这笔钱我们要。
　　这两百万足够他们还债，也可以用来支付母亲未来几天在医院的开销，之后剩下的一笔还可以在老家交个首付。这是母亲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出的话。
　　楚新彦觉得难过，比父亲去世时还要让他难过。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你回来了。”楚新彦抬起头，望着门口的那个人，像只受伤的小狗。
　　“嗯……”萧涵脱下外套，走到楚新彦身边，“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

　　突然被那人拉进怀里，萧涵直觉楚新彦不对劲，他用双臂环住楚新彦肩膀，试图安慰眼前的这个人。
　　就着这个姿势，楚新彦将萧涵圈得更紧，好像怀里的人马上就要消失一般。

　　两人温存半晌过后，萧涵轻声地问：“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刚吐出一个音节楚新彦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母亲被吓到住院还是家里被讨债的人砸了？这都不是最让他崩溃的，而是这一切的起因与结果。他实在说不出口。

　　“宝贝，我、我有些乱，我们过两天再说好吗？”
　　“过两天是哪一天？”
　　萧涵知道，楚新彦这个人从来都得人逼着。而此时的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一天在楚新彦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真的想帮楚新彦解决问题。
　　楚新彦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地说：“周末吧。”
　　“好。”
　　大概真的是毫无头绪，萧涵在楚新彦身上看到了他从未有过的颓废。

　　这场对话终于结束，萧涵拍了拍楚新彦示意他松开自己：“早点睡吧，我们明天早上都要早起。”
　　“嗯。”楚新彦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你今天是不是什么都没吃？”
　　“就喝了杯咖啡。”萧涵不在意地说。
　　比起跑了一天都没找到楚新彦这件事，没吃饭也不算什么。
　　“那我去给你煮碗面。”楚新彦从地上起来，往厨房走去。
　　“算了，我不饿，你也别折腾了。”萧涵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又问，“你今天吃饭了吗？”
　　“我也没。”
　　“那你煮吧，一起吃。”
　　本来准备去洗漱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停住了脚步，楚新彦忽然觉得有股暖流注进了心里，他扬起嘴角，回道：“好。”

　　接下来的两天，楚新彦在家里和以前的表现没什么区别，但萧涵能看出来他有心事。可既然楚新彦答应了周末会告诉他是因为什么，他决定再等等，反正也没几天了。

　　周六晚上，地铁口的瑞幸里，楚新彦坐在靠窗的位置紧张地搓着手。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面前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但他没得选择。
　　“怎么了，非要在这里说，回家说不行吗？”萧涵喝了一口手中的拿铁，冷得发红的手在纸杯上不停地来回摩挲。楚新彦很想将那人的手拉进怀里给他暖暖，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动作。
　　“我……我可能、可能不回去了以后……”楚新彦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萧涵还是一字不落的都听见了。
　　“你什么意思？”萧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楚新彦。
　　明明是意料中的反应，楚新彦还是慌了，他眼神闪躲着道：“就是字面意思。”
　　“楚新彦，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萧涵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极了，可也许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内心慌乱到这种程度。他从没想过他们两个人会结束的如此之快，他甚至根本没想过要和楚新彦结束。
　　气氛瞬间安静到了极致，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忙碌的店员、路上的行人、来往的车辆，一切声音都在身后远去，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沉默以对的两个人。
　　萧涵觉得有些窒息，他渴望面前的人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一个玩笑。然而不待他继续幻想下去，楚新彦又开口道：“萧涵，我们分手吧。”
　　这次，萧涵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的手颤抖着将那杯还算热乎的拿铁放在桌上，强装镇定地说：“因为什么。”
　　早就编好了理由也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的话此刻楚新彦却还是如鲠在喉，他双手抹了把脸，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回答：“我、我就要换工作了，可能要离开北京了，我妈也会跟我一起走。你知道的，讨债的人前几天找到北京来了，我和我妈根本没打算还那笔钱，所以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是个机会。而且、而且我们根本不合适，我知道是我混蛋，我配不上你。现在分开，对我们谁都好。”
　　楚新彦说完又再一次低下了头，他不可以哭，他也不配哭。

　　“好，希望你不会后悔。”
　　这是那天晚上萧涵对楚新彦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