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似十

1、第1章

　　过完年的春天，楚新彦27岁了。

　　“早啊，新彦！”
　　“早！”

　　每周一早上十点，公司高管准时开会。这样的周一，楚新彦过了54个，刚好是那个人的生日。

　　早上刚开完会，楚新彦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不用看楚新彦也知道这是他妈打来的。
　　“妈，我在上班，中午下班说。”
　　“别挂！你要是敢挂电话我中午就去你们公司找你。”
　　同样的话他妈已经说过很多遍，但楚新彦心里还是怕。

　　无奈，楚新彦叹口气预开口，电话那头似是早已料到他要说什么，于是先一步道：“新彦啊，妈这次妥协了，妈允许你找个男人好不好？”

　　玻璃窗前的人明显身影一顿，他带着疑问开口：“妈，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过一会儿，传出女人的哭泣声：“新彦啊，妈说妈妥协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整天没有生气的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更不会一年不回一次家……”

　　许久过去，楚新彦无力地回了一个字：“好。”

　　可是。
　　太晚了。

　　……

　　2020年2月24日，是楚新彦和萧涵在一起的四周年纪念日。

　　早上七点多，床头的手机响了。

　　昨晚一夜混乱，萧涵腿还是软的，然而不断响起的来电铃声好像跟他杠上了，就是不让他睡。

　　“嗯……”
　　刚动一下，萧涵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拿过手机，来电显示——“妈”。

　　“楚！新！彦！”

　　厨房里的人听见声音立马跑了过来：“怎么了，宝贝儿！”
　　“你妈。”萧涵把手机递过去，转个身继续睡了。
　　“打扰你了。”楚新彦在人额上轻吻，以示歉意。

　　刚才还在闹脾气的人瞬间钻进被子里，不好意思地说：“我又没怪你，你快接吧！阿姨这么早找你肯定有事。”
　　“好。”楚新彦说着又在萧涵额前留下一个吻才走。

　　萧涵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过于安静的屋子让他意识到，楚新彦应该遇到了什么事情，否则这人是不会一声不吭就出门的。

　　伸手摸到床头的电话，萧涵按下快捷键“1”，等了许久还是无人回应。
　　不应该的。
　　萧涵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顾不上身体的不适感，简单冲个澡就出门了。然而当他跑遍楚新彦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之后，萧涵终于慌了。

　　夜里十二点，萧涵的手机响起，这个特定的铃声让他终于回了神。

　　“喂……”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再也无法伪装，不顾街上来往的人群，萧涵歇斯底里道：“楚新彦，你死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找了你一天，从我醒来到现在，我跑了你们公司、你朋友的家、还有阿姨住的地方都没找到你，打你和阿姨的电话也都没人接，你是不是想急死我？！”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几秒才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颓废：“对、对不起……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楚新彦的回答在萧涵听起来是不正常的，他直觉出事了，又问：“你不解释一下今天去做了什么吗？”
　　电话那端的深吸一口气，道：“就是讨债的人又去我家闹事了，我妈……受了些刺激，今天一天，我、我陪她在医院。”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回答让萧涵瞬间没了脾气，说话的语气也明显好了很多：“我在地铁口的瑞幸，你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十分钟。”
　　“好。”挂掉电话，楚新彦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今天确实陪母亲去了趟医院，但只是上午。

　　楚新彦有个不负责任的爹，从他有记忆开始，家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他爸的身影。直到他上小学一年级时，因为一个人在家无聊，他意外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到了父母的离婚证。看到“离婚证”这三个字时，他恍惚半晌，以前这里放着的不是一个红色的小本子吗？讽刺的是，那天晚上，他的父亲回家了。
　　之后的日子，他的父亲还是会偶尔回家，母亲与父亲的相处模式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渐渐地他好像把那件事遗忘了。
　　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彻底打破了。

　　初中开始，他经常会在双休日的早晨被一阵阵敲门声吵醒，每次母亲在开门前都会告诉他在房间里待好，千万不要出去。起初他以为是母亲或父亲的朋友到家里来有事找他们，可当熟悉的脸一次又一次出现在猫眼里时，他终于意识到，家里或许是出什么事情了。在听了两次墙角后，楚新彦知道了全部。

　　原来他的父亲并不如他想象中工作那么忙碌，只不过那些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外面的女人身上，他想到一句很离谱却又很真实的话，“外面彩旗飘飘，还想要家里的红旗不倒”。只可惜在他小的时候，“渣男”这个词还不怎么流行。

　　出轨就算了，他的父亲还赌。

　　敲门声连续响了一年之后，母亲把房子卖了，自此他们一家便过上了住出租屋的生活至今。
　　楚新彦不明白，当年父母已经离了婚，母亲为何还要为了替父亲还债卖掉房子？毕竟后面几年时间也验证了母亲为父亲做的这一切并不值得。他也试图劝说自己，虽然母亲和父亲两人已经离了婚，但他们曾经还是相爱的，没有一个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尤其他的母亲最是心软。

　　以为这样就能过上安宁的日子，然而他和母亲并没有如愿以偿。

　　高一的一个晚上，他刚下晚自习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串最熟悉不过的数字，他没有备注电话号码的习惯。
　　“喂，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新彦啊，你爸出车祸了……”

　　刚放学的校园有教室里同学们整理书本的声音、有人往楼下跑的声音、有各种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所有的声音都在耳后渐渐模糊。楚新彦停下收拾书桌的动作问：“没事吧？”
　　他并不想带上主语，甚至想问“死了没？”，但那好像太恶毒了。可他的语气丝毫不镇定，大概只有他的母亲能听出来。
　　母亲安慰他道：“没事，你别担心……”
　　楚新彦心里有一个声音：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
　　“今天晚上我得在医院照顾你爸，你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晚上少玩点手机早点睡，明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叫你。”
　　“好。”

　　楚新彦很快挂了电话，没有再去想这件事。
　　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件事，他只觉得自己自私，因为那晚除了一个人在家之外，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可母亲呢？她这一晚都在经历什么？从被告知父亲酒驾出车祸，再到第二天早上给他打电话叫他起床，这期间母亲都经历了什么？他真的自私又过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然而那次事故之后，该老实的人并没有变得老实，父亲一如继往地出轨、赌博。
　　他有时甚至会想，得亏他的父亲只是在外面偷腥而没有给他多造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不然以后还怪麻烦的。

　　母亲真的和父亲断绝关系的时候，楚新彦准备高考了。他当时想，去到一个新的城市，或许一切就能从头开始了吧。
　　可日子好像跟他们母子俩较上了劲，大三那年，好像是个下午，只记得那天很热，只是出宿舍楼拿个外卖的功夫背心都会贴在身上被洇湿。

　　眼看校园里的路灯都渐渐亮了，楚新彦想，明天又得早起搬砖了。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映入眼帘的是那串十多年来他妈都没舍得换的手机号。

　　“喂，妈，怎么了？”
　　自从上了大学，他和母亲很少打电话了，以往都是发微信，实在着急也只是打语音，能着急到打电话，难道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新彦啊，你爸……酒驾出车祸了……”此时母亲的语气楚新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无奈又好似崩溃，他刚想质问母亲为什么又要管那个人的事？你们不是早就断干净了？你为什么还要在意他出了什么事？！
　　话到了嘴边楚新彦却无法开口，但他并不想多问那一句“没事吧？”，索性叹了口气保持沉默。
　　只听电话那端又传来无力的三个字：“人没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那三个字轻飘飘地却又直击他的心脏。楚新彦瞬间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说起来，他已经三年左右没有和那个人联系过了。虽然那人偶然会发短信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但他一条都没有回复过。
　　楚新彦突然觉得可悲，不知是为他这么多年了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放下的母亲，还是为他从小也不曾亲热最后却以这样的结局离开人世的父亲，还是为了他自己。

　　“妈，我们导员打电话给我了，我待会再给你打过去。”楚新彦说完立马挂了电话，他想去厕所洗把脸。

　　手机放在桌上，楚新彦并没有装在裤兜里。
　　一条微信提示音响起，“新彦啊，你问问你们导员能不能给你批几天假，你爸的事你总得回来几天，他毕竟是你爸。”

　　凌晨两点，楚新彦蹲在厕所里抽烟，其实他没有烟瘾，只是这个时候很难不让人想起烟这个东西，他需要冷静。
　　“他毕竟是你爸。”这句话让楚新彦觉得好笑，就因为这句话所以他的母亲才要画地为牢的是吗？可他并不需要母亲为他这样做，但他也并不能因此去反驳母亲些什么。

　　第二天楚新彦就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铁，毕竟发生这种事，大概没有哪个导员会冷血到不给批假。
　　在火车站见到母亲时，楚新彦没忍住落了泪，他只不过半年没回家，母亲怎么看起来老了那么多？他难得在见到母亲的一瞬间就抱了上去，久久没缓过劲。回应他的是怀里那个矮他一头的女人用那一双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背，“别难过……”
　　没有表情的脸上瞬间眼泪决堤，楚新彦想，他明明不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