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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梦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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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瑄往长廊去,远远就见有人在廊中,心中已经知道是谁,走近了果然瞧见一袭青衫。
“师父。”
顾承书长身鹤立,负手凭栏。
雨天阴沉,他与这样的天光几乎融为一体,周身透着无边的孤独寂寥。
纳兰瑄不喜顾承书身处这样的氛围之中,他快步走到身侧明知故问道:“您睡不着啊?”
顾承书看纳兰瑄一眼,答非所问:“你今日不必起早。”
纳兰瑄知道自家师父不适合闲谈,便直接道:“师父,我又梦见他了。”
话语中的欣喜,顾承书听了个明白,他知晓少年的之事,并不多言,只是盯着庭院中的树。
见顾承书不言,纳兰瑄也放眼庭中。
庭中是一棵枣树,树干粗大,枝叶茂盛,春日间长出嫩叶,颜色鲜艳,在雨后更似罩染了一层新绿,惹人喜爱。
树的年头很长,打他记事起就在这院子里,结果又多又甜,年年打枣。
纳兰瑄忽然想起梦中打枣的少年,他问道:“师父,你说我能不能找到他?”
“不能。”
听顾承书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纳兰瑄苦笑:“师父不能安慰安慰我?”
顾承书拒绝地干脆:“我从未教过你追求虚妄。”
他知道弟子的执念,也知道执念从何而起。
但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终是忍不住叹息道:“是福是祸?”
听了这句,纳兰瑄心下笃定:“您是担心我才睡不着吧。”
顾承书顿时面色冷了几分:“你今日便走,我担心有何用?”
半个月前,神都送来了一份入京的圣皇诏令,他接了旨,今日一早就要启程入神都。
纳兰瑄明白顾承书心中还是有气。
气他那时接下诏令,可确实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一年前纳兰瑄大病一场,之后便多了许多记忆,知道了自己活了两辈子,如今的这一世是本叫《梁明宗》的书!
男主名叫贺璋,日后会成为能文能武,曾治理出了堪比大梁开国的盛世,后期广纳后宫,男女通吃,甚至册封了历史上第一个男皇后的梁明宗。
书里写了贺璋一路走上帝位的艰辛和苦难,登上帝位后的励精图强以万民为己任,最后却是满纸荒唐黯淡退场。
贺璋!
纳兰瑄听过男主的名字。
当年高宗皇帝驾崩传位于太子,此前多年因高宗体弱,由皇后多代理政事,二人并称“二圣”,众人唤其“天皇”“天后”。
太子虽登基,但天后临朝称制,在位不过两年被废,太子被废后,怀王登位,怀王醉心山水,六年前让贤于天后,天后称帝,尊号曰圣皇陛下。
圣皇陛下登位后,大赦天下,年底怀王又与万民请命改国号梁为武,之后圣皇陛下改东都上阳为神都,修万象宫,四年前迁都上阳。
期间圣皇陛下将几个皇孙幽禁在了宫里,其中便有殷亲王贺璋。
在书中,他是圣皇陛下的侄孙,受圣皇陛下的宠信得了闲散官职,生平不详,结局不知所终,只与男主在一场宴会上有过交集。
纳兰瑄知道自己不是重要角色,也没打算去当路人甲,反正他也影响不了剧情,可与男人的那场梦改却变了他的想法。
梦中痛苦、纠缠、绝望……大火中的神都城。
还有男人在火海中流着泪望着他,一遍遍哀嚎道。
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他分辨不出男人是不是长大后的少年,但神都也许能找答案。
纳兰瑄抿嘴,不知道如何将理由告诉顾承书。
他心知肚明,虽然师父一直没阻止也没同他谈论此事,却是不愿他去的。
纳兰瑄开口:“师父,我也舍不得……”
顾承书无情打断:“不必说,事到如今我不会留你。”
纳兰瑄闭上了嘴。
天光渐明,朝霞在天际四散,师徒二人再度无语。
还是纳兰瑄先开了口:“是徒儿不孝,不能在师父身侧了。”
“不需要,不如多想自己。”
顾承书一向话少,纳兰瑄常常没话找话,却也常常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突然想到顾承书从前也是有被人气得跳脚的时候。
气人的是还是他爹纳兰容之。
原书中只有寥寥几句介绍两人。
纳兰容之是圣皇陛下的侄子,当年受圣皇陛下喜爱,荣极一时,是风流肆意的西京公子。
顾承书是梁溪顾氏的嫡子,当年科举三元及第,前途大好,后来辞官定居临安,修典楼藏书万余,此后一生注经释文、传业授道,桃李满天下。
从前的事纳兰瑄一直是从青客嘴中七拼八凑得知,讲十次里有九次是顾承书气得跳脚,还有一次是大打出手。
他小时候听只觉两人水火不容,大概是仇人。
还问过师父为什么会收养仇人之子。
当时师父一言不发地走了,是青客叔告诉他,他们是至交好友。
青客叔还千叮咛万嘱咐:“小公子日记若想知道什么问我吧,莫问公子爹爹之事,切记切记。”
这么多年顾承书从未提起过纳兰容之。
纳兰瑄也从不问,却时常忍不住想象顾承书和纳兰容之相处的样子,他想不出纳兰容之是一个怎样的人,也想不出师父从前的样子。
他认识的师父不苟言笑,身上裹挟着冷冽的风霜,不大喜不大悲,少有事情能牵动情绪。
世人说师父生性淡漠,纳兰瑄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若是生性淡漠当年怎么会管他这个大麻烦?
爹死得遗臭万年,娘生产后身陨而去,血缘亲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而不及,是师父将他接到身侧,养大至今。
纳兰瑄一直觉得,虽然自己父母双亡,身世悲惨还是个路人甲,但上天待他也不薄,十几年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苦大难、命运多舛,只有细水长流,岁月静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师父。
于他而言,师父既是师父,亦如亲父。
“师父。”
纳兰瑄收回思绪,见面前之人神情恍惚,他唤了一声。
顾承书回神道:“此去行事须小心谨慎,若有不能解决之事,送信回来……”
纳兰瑄应下:“师父您就放心吧。”
顾承书淡淡道:“为师放心,今日就不送你了。”
“师父送也不送我了?还是心中有气啊,这让徒儿怎么放下心……”
闻言纳兰瑄将失落写在了脸上,三分真七分假。
顾承书视若无睹,见纳兰瑄还有心情演戏,根本不知道前路凶险。
他面色沉了几分,欲言又止:“你……”
纳兰瑄扬起笑脸问:“师父是不是改主意了?”
顾承书盯着眼前的少年许久,终究摇了摇头。
纳兰瑄看见了顾承书的眼中的复杂,他打趣道:“您是不是心中舍不得我,不忍看我走才不送的?”
顾承书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纳兰瑄望着顾承书离开的背影感慨,好难,他爹怕不是个神仙,居然能把师父气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