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车站》雨牵心

4、第 4 章

　　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个女孩子，她叫岳瑶，她是个长的很漂亮却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或许是因为她太过聪明的脑袋，又或许是因为她奇怪的性情，班里也没有什么人愿意跟她玩，甚至老师都有些烦她。她会在早自习的时候在黑板前给大家讲接下来物理课老师要讲的新内容，也会在大家都没当回事的语文课诗朗诵的时候给每个人一个惊喜，然而老师怎么会喜欢一个时不时就搞出个幺蛾子甚至抢了自己角色的学生呢？优秀的时候不知道收敛的小姑娘只能让同龄的孩子多出嫉妒和不甘。

　　我看的出来岳瑶很孤单，因为我也孤单。尽管到了初中已经有女孩子对我暗送秋波，可是我却在我的身体里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就在我同龄的男孩子们的荷尔蒙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我发现我似乎对他们更有兴趣，我害怕极了。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精力旺盛的不能想象，体育课时互相搂抱着嬉闹其实多半是为了吸引来心仪的女同学的目光，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我也成了被他们吸引的那一个。我不敢离他们太近，只怕被发现了自己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表面上我尽量保持着平静而木讷的神情，于是在旁人眼里我变成了一个好看的榆木疙瘩。或许是因为都被集体排斥，我跟岳瑶到是合得来，这种合得来跟我那些同学三缄其口的早恋不同，我们只是因为都很寂寞，岳瑶其实很喜欢说话，而我是个能够在她口沫飞溅指天划地的时候一直保持安静注视着她的人。

　　与我不同，岳瑶的父母是大学的老师，她也不知道每天都看些什么，跟她在一次我总能知道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有，在我们这座城市之外的那一片更加广阔的天空。

　　很快我和岳瑶升入了高中，我俩都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那一年的暑假，我爸跟我妈打算在南方成立分公司，两个人都不在家，再加上我哥已经上了大学，假期跟同学到处游山玩水不着家，于是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中考结束，我心里压抑了将近一年的紧张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时间就显得格外的充裕。

　　这个时候罗园家的早餐摊已经变成了一个早晨卖早餐中午和晚上卖馄饨面条的小店。因为知道新学校需要住校，我琢磨着今后每天去罗园家的店里吃早餐的机会就没有了，于是决心在那个暑假吃个够本。那一年的暑假岳瑶的爸妈也要去邻省学校做调研，他俩都得走，不得已把岳瑶留了下来。

　　岳瑶一个人在家，吃饭是个问题，虽然她爸妈的学校有食堂，我还是献宝一样地带她去了罗园家的小店，很快她跟罗园也熟悉了起来。罗园家的店是早餐兴隆，午餐还可以，到了晚上人就不太多了。可能是夏天，大家更喜欢坐在外边吃排档吧。罗园忙完了午饭之后就比较清闲，于是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带我去南山钓鱼。岳瑶有时候也会跟着，她一来就是满世界地鸡飞狗跳，于是我终于又了解了岳瑶这个一脑子奇思怪想的女生的另一个特质：疯婆子。我总是嫌弃她吓跑了鱼，弄湿了我的裤子，而罗园总会一直看着我们两个人憨憨地笑。

　　岳瑶知道我的事情是在高二，记得那是个秋日晚上，月朗星稀，我们都上累了自习课坐在操场旁边的高台子上休息。晚风里带着让人舒适的凉爽，我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操场发呆。

　　岳瑶突然问：“你猜我室友怎么说咱俩？”

　　我低头不敢吭声。

　　“她们说，我在追你。哈哈！”岳瑶笑嘻嘻的。“我说：怎么就我追你，为什么不是你追我？你猜她们怎么说？”

　　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冷场，于是问：“怎么说？”

　　“她们说你一副要被生吞活吃的小受样，看着就不像主动的，笑死我了！”

　　我心里一惊，咬了咬嘴唇又不吭声了。

　　“一群猥琐老娘们儿。唉，你不高兴了？别不高兴呀！我开玩笑的。”

　　“我没不高兴。”

　　可能是我的表情跟说的话太对不上了，岳瑶反而严肃了起来：“她们没恶意，就是怀疑咱来在早恋。”

　　“其实，我……”话到嘴边，我进退两难。我不敢看岳瑶的眼睛，但我知道她正在看着我。我深深吸了口气道：“其实，她们没说错。”

　　“你，你真喜欢我？”岳瑶的声音里带着些戏谑。

　　“我，我，我是说她们说我的那个。”我吞吞吐吐。

　　空气几乎凝滞，我有些不敢呼吸，生怕呼吸的声音太大变成把岳瑶吓跑的那根致命稻草。

　　“嗐，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为了拒绝我不惜以身出柜吧！”岳瑶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我听起来还是觉得如雷贯耳。

　　“你，你小声点儿。”

　　看我似乎真的很窘迫，岳瑶终于有些紧张起来，把声音压的更低，听上去仿佛是吹着气说话：“你认真的？”

　　我再次不吭声。

　　好半天，岳瑶突然用本音纤细地吐出一口气：“我感觉自己要中彩票了。”又沉默了一会儿，岳瑶的声音变得很轻柔：“没什么的，我看书上说，国外你这种人挺多的。”

　　我扭头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鄙夷与嘲笑，只有郑重。那一刻我真的想爱上她，多年之后我留着眼泪跟她在越洋电话上说：“你不知道，作为第一个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她给与我的宽容与怜悯几乎拯救了我的少年时代。”她却哈哈哈地笑地像个疯婆子，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那股义薄云天的女侠风范。

　　很快高考临近，无论是岳瑶和我这样的重点高中的好学生，还是像罗园那样的普通高中的学生，大家都要迎来一场旷日持久的人生大战，而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我们第一次对自己未来的抉择。

　　“岳瑶，你真想好了，就去美国了？”

　　“不然呢？我报名表早就寄出去了，有两个学校已经发了offer了。我老妈的意思是让我上她同学的那所中部的学校，我还是想去西部。”岳瑶喝着手中的奶茶，晃动着马尾辫：“你想好考哪里了吗？”

　　“我想去B市。”我没有说要上哪所学校，但我的目标很明确。

　　“我支持你，咱们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一点包容度都没有，没什么可呆的。”

　　毋庸多说，我知道她懂我的心思。

　　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在我们这个国家里，高考升学才是真正的人间正道，我苦苦一笑，低头吸干了塑料杯子里的冰茶。既然必须要经历，我也更想尽量地见识更大的天地，虽然我没有岳瑶聪慧超群的头脑，却更加渴望着自由。

　　“你那个竹马竹马跟你一起吗？”岳瑶看着我笑，她从来都是这样，眼神里放出的都是邪恶的光芒。

　　“什么……竹马竹马，别胡说。” 我想我的脸在那一瞬间一定是红了。

　　“你俩小学就恨不得天天见，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八成是要留在这里吧。”我垂下眼帘。竹马竹马，其实我们从来也不曾有过真正的交集。

　　“小枫今天有空过来了？”罗园的妈妈正在收拾一张空出来的桌子，紫红的外套外面系着白色的围裙。她微笑着招呼着我，第一次仔细地看着她，鬓角上几丝的白发更衬托着眼角的皱纹，慈祥的笑容下掩盖着辛劳与疲惫。

　　“阿姨好！今天周末，我想你家的早餐了。”我笑着走进了屋子。

　　“你想吃什么？”罗园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十岁的小萝卜头了，超过了一米八的个子，宽阔的肩膀，只有脸上依然是那个腼腆的笑容。

　　似乎从来也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我的脸不自觉地有些发烧：“我想吃甜豆花了。”

　　“你坐下，我去给你弄。”他满眼的宠溺让我禁不住心里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