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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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方致诚皱着鼻子，摸索着碰了碰那条皱巴巴的咸菜，“真的是你的脚丫子踩的吗？”
万嘉舜嘻嘻笑着：“对呀！”
方致诚的脸色顿时不好了。他小心且快速地退后两步，捏着鼻子说：“拿走拿走！”
万嘉舜不爽了：“干什么嘛！我洗了脚的好不好！”
方致诚还是摇头。
“不要不要！”
“不吃拉倒！”
过了一会儿，万嘉舜又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说：“哎！橙子蛙！”
方致诚捧着从镇里带来的空白本，说：“怎么啦？”
“你还记得青蛙吗？”
方致诚眼睛一亮：“当然当然！蛙蛙呢？蛙蛙在哪？”
“等一下。”
万嘉舜跑到房间里，破旧的窗户台上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透明盒子，只开了两个指甲大小的小孔。盒里趴着的正是一只绿油油的小青蛙，恹恹欲睡的样子，没点精神劲儿。
他捧着方盒子，跑到方致诚面前，小小地打开一丢丢口子，说：“在这里！你摸摸！”
方致诚愣了愣，顺着万嘉舜的指引，有些害怕地将手伸进去，一下子就摸到一块滑滑的皮肤，青蛙被他一碰，还在小幅度地挣扎着。
他惊讶地缩了缩手，说：“这个是……蛙？”
万嘉舜点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说：“就是蛙，上次那只我抓到的蛙！”
方致诚轻轻点点头，他听说过他失踪后的事了。他忽而沉默地戳了戳青蛙，问：“为什么你要撒谎啊？”
万嘉舜一愣，然后无所谓地回答：“又没什么关系！”
方致诚却快狠准抓住他的手腕，力道意外地叫他挣脱不开。
“你……”
在这个时候，万嘉舜终于意识到方致诚比他年长的事实，拥有他无法脱离的力气。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掀开自己的袖子，白皙的手指抚过他胳膊上交叉的累累伤痕，有点痒。
他顺着痒笑了声，大大咧咧地说：“这都几百年前的啦！”
方致诚沉默地感受着那道道突起的触觉，作为同样被暴打过的他，很聪明地猜到这是鞭子抽下的伤口——最近的新伤口。
他说：“送我回去。”
万嘉舜没想到这句毫不与伤口相干的话，愣了半拍，才说：“好。”
走出门，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经过他们，方致诚拉了拉旁边的孩子王，说：“知了，你能把他们叫过来吗？”
万嘉舜不明所以，但还是叫了他们。
几个小孩笑嘻嘻地朝万嘉舜喊了声“知了哥！”。
万嘉舜懒洋洋地靠着轮椅，没说话。
方致诚抬头，阳光照在他无聚焦的一灰一褐的眼睛里，意外的璀璨。
他轻声却坚定地说：“是我叫万嘉舜捉蛙的！是我不守信用乱跑的！”
这话说的多傻逼！
万嘉舜垂眸，用他变得滚烫的心想着。
其实吧，这城里来的，心底挺好。
由于方致诚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群孩子愣住，再反应过来，两人却不见了人影。
回家的路上，他们遇见了更多玩耍的小鬼。万嘉舜领命叫来他们，方致诚重复了更多同样的澄清，直到回家。
临走前，万嘉舜低头问他：“为什么是他们？”
方致诚弯了弯眼眸：“因为他们大嘴巴哇！”
万嘉舜哼了声：“你倒是了解。”
停了两秒，他又变扭地说：“谢谢。”
方致诚扬唇：“不用谢啊，我们是朋友啊！”
万嘉舜抬头看着比他略高的小哥哥，忽而笑了。
回到家中，小乡长一眼就看见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老乡长。
他闲闲的想，他的小弟们干啥不好，散播小道消息倒是够快。
乡长叫来他：“嘉舜，过来一下。”
万嘉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就后悔的时候，这老头才会这么肉麻了。
他揉了揉自个儿双臂上的鸡皮疙瘩，慢吞吞地走过去。
“说说，那天，为什么要撒谎？”外公的两只手尴尬地搓了搓，轻声问他。
“不为什么，”万嘉舜稍一作想，笑着说：“只不过我们是朋友。”
·
方致诚暂居的房子 07 号，靠前头，而乡长家是 88 号，离他家倒是得多走几十步路。
万嘉舜无聊透顶地踢着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方致诚。
07 号门前的榕树下，方致诚坐在小石凳上，膝盖上躺着空白本，右手执笔。他埋下脑袋，认认真真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虽然那些字的笔画有时分离很大，有时又交叠重合。但方致诚仍是认认真真的模样。
万嘉舜忍不住说：“喂！你不和我玩吗！”
方致诚头也不抬：“我要写字。”
万嘉舜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旧长凳上。他撑着下颔，怎么也想不出写字有什么好玩的！
他也练过字，那滋味，真的难以忍受！
万嘉舜皱眉苦思，想出来一个鬼点子：“橙子蛙！我教你写字吧！”
方致诚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一身野劲儿的小乡长跑过去，扑在他背上，叫他险些摔倒。
小乡长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带动方致诚的身子晃来晃去：“快快！我叫你写字吧！我教你！我教你！”
方致诚被勒着难受，赶紧妥协：“行行行，你下去！快点的！”
万嘉舜达成目的，于是就快快乐乐地下来，抽过他的铅笔，说：“你这个样子写是不好写的！我教你！”
他拿出珍藏的塑料尺子，递过去。
“你就用这玩意抵在本子上呗！这样你就不会写的乱糟糟的啦！”
方致诚懵懵地接过来，不太确定地说：“没了？”
万嘉舜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我还要叫你写字嘞！”
他又一把拽过方致诚的右手，将笔塞进去，用自己的手包住对方的手。
万嘉舜该庆幸，自己虽然比他小一岁，但两人的手手也没差到哪里去。
“我抓着你的手，教你一笔一画！”
方致诚无奈地顺着他。
有了万嘉舜的帮助，方致诚的字迹倒是工整不少。
俩人挨在一起，认认真真的，以至于没有发现他们跟后一脸若有所思的老乡长。
隔日。
万嘉舜趴在陈旧的桌子上，侧头看着方致诚依旧认真的侧脸，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晚他回去，外公一脸笑眯眯地走过来，突然的夸赞叫万嘉舜如临大敌。
果不其然，外公先是把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说了个遍，然后夸自己怎么怎么善良聪慧。接着话锋一转：“看你今天那么认真，那明天你们就一块练字吧，23 号是几年前荒废的小学堂，你们去那写吧。”
末了，外公熟练地提醒一句：“别想着偷懒，我已经和你的那位小伙伴打过招呼了。”
“万嘉舜！你是不是又发呆了？”方致诚的问话拉回他的思绪。
万嘉舜心虚地拿起笔，对这个外公亲口认定的监督员说：“哪能，我在写呢！”
“少骗人，刚刚你都没有沙沙的声音！”
万嘉舜吐了吐舌头，懒洋洋地阳奉阴违：“知道啦——”
他握着铅笔在本子上沙沙地涂鸦着，还鬼机灵地一停一顿的，整的和写字一样。
没画几笔，万嘉舜又不耐烦了。他撑着下颔，歪头看着方致诚认真到近乎虔诚的侧脸，就好像在干一件大事，和策划闹洞房一样大。
窗外树叶沙沙，蝉声嘹亮，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二人背脊上，有种炙热的温柔。
小乡长的眼睛被晒得一刺，下意识地拿小胖手虚虚盖在方致诚的头顶上。后者似有所感地转向他，他被那浅色的瞳孔看得一愣，然后慢吞吞地说：“你妈妈说，我保护你。”
方致诚浅浅一笑。
夏末的风很温柔，吹拂来一波一波的困意。万嘉舜趴在桌子上，半眯眼睛，发着呆。
他迷迷糊糊地想，枯燥的夏天里，有这小哥哥在，还挺棒的。
但是，谁也不知道，惊喜和噩耗哪个先来。
八月底。方致诚的眼睛被尖石头划伤了。
血液顺着主人公的脸庞蜿蜒而下，血肉模糊，气息微弱，有种下一秒就消失的感觉。
村人匆匆忙忙地把小孩放在小担子上，厚重的白布盖在眼睛上，又匆匆忙忙地朝村外赶。
有人端着台式电话打给镇医院，有人在路口拦车，还有人急急忙忙地找有用的堵血装备。
兵荒马乱中，万嘉舜脸色苍白，冷汗淋漓。他目眦欲裂地紧握方致诚的手腕，不稳但矛盾地用力。
看不见的方致诚奇异地知道他是谁，他慢吞吞地拿手碰了碰他：“我没事。”
万嘉舜将头埋在他的胸腹上：“痛吗？”
“不痛啊。”方致诚声音很轻地回答。实际上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因为痛到发麻，没知觉了。
万嘉舜浑身一颤，再抬起头来，脸上温度回温。
“真的？”
“真的，”方致诚顿了顿，笑着说，“不骗你。”
心慌慌的小乡长放心了。
他侧头瞥了眼不远处的小屁孩，冷静地叮嘱：“橙子蛙，等我干点事回来。”
方致诚乖巧地点点头。
可是万嘉舜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离开了。
后山上，两个小胖子被打倒在野草中，东歪西倒，露出来的肉青一块紫一块。愤怒的太阳砸在他们眼里，生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两个小胖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万嘉舜却冷酷地站在一边，手上沾血，他慢腾腾地用草叶子擦拭干净，掀着眼皮，问：“还敢吗？”
他眼尾一扫，小屁孩们顿时颤颤巍巍，连声否认 。
“走吧，”他丢掉脏兮兮的草，一把拽起小胖子的衣领，“滚去道歉。”
等他带着两个小胖子回到原地，热风袭来，还是那个味道，但早没了他想要的人。
整个乡里静悄悄的，只有瑟瑟发抖的花和鸟在彰显他们的存在。小乡长在原地沉默许久，过长的黑发遮了眼，涂上一块漆黑的阴影，模模糊糊，难以辨认其中的情绪。
忽而，他捉住一位落单的村人，紧抓不放。
“叔叔，方致诚呢？”
“啥？”
“那个伤眼睛的城里人去哪里了。”
村人恍然大悟：“哦！那小孩啊，早回城里了！听说城里人要城里的药才好，可惜我们白约了镇医院。”
万嘉舜蓦地松了手，垂眸。炎热的天气几乎灼烧了他的视线，晕眩感席卷而来。
“咋滴啦？想你的小伙伴啦？那也没办法哦！去那什么重西市，车票可贵得很！一百嘞！”
村人还在感叹。
“那其他人呢？”万嘉舜又问。
“其他人？”村人噗呲一笑，“小子，你睡傻了吧？中秋快到了，咱当然要做月饼啦！”
最后的希望被扑灭，万嘉舜闭了闭乌发遮盖的黑眸，脸色苍白地转头，对要逃跑的小胖子说：“过来，道歉，我录像。”
他有一台智能手机，是小姨给他的，但他从来不稀罕这玩意，撒欢都比玩手机快乐。但这会儿，这科技倒是派上了用场。
万嘉舜揪着他们找了块空地，在他的威胁下，小胖子们苦着脸，说对不起的声音响彻天地。
万嘉舜快速欣赏了一遍录像，心满意足。
赶走小屁孩后，他坐在草地上，眸光微闪。
“去那什么重西市市，车票可贵得很！一百嘞！”
他翻了翻手机微信，账户余额存着三百元，是小姨给他打的钱。
有了钱，去重西市就简单了。
万嘉舜心念疾闪，二话不说，立即动身。
他先是写了两张纸，一张留言，另外一张是他模仿老乡长字迹写的委托。
接着，他抱走卧室里装青蛙的玻璃瓶，用薄外套包着。几乎来不及抓几把棒棒糖，他匆忙把家里的台式电话电线拔了，又关机了几台大哥大。
最后，他趁大家不注意，跑到路口 ，拦了一辆大巴。
大巴司机恰是乡长的老朋友，他低头问：“小屁孩，想干啥呢！”
“外公委托的。”
万嘉舜镇静地递去字条——老王，帮兄弟带个孩子，太淘了，带不住。
老王垂眸一看，吐出一口烟气。他低头看了眼小孩，小孩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语气挺冲：“老头，你到底收不收？不收老子走了！”
老王放下怀疑，倒是乐了：“你个麻烦精倒还不情愿了！”
“上车吧。”
万嘉舜坐到后排，收了夸张的表情，冷淡的样子和方才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青蛙的背脊，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亮了他眼里的愤怒。
他闭上眼睛，今日的一波三折扰乱了他的心绪。
橙子蛙……为什么不等等他啊？他们是朋友不对吗？
随着一个个路口的停站，车内乘客渐渐多了。
眼见着终点站车站逼近，万嘉舜混在人群内，和互相拥挤的大人们下了车。
车站门口，他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老王后，就径直朝售票处走去。
万嘉舜举着手机：“一张去重西市的票！”
售票员抱臂：“你监护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