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舞台》耳畔

27、二十七

　　“哒、哒……哒……”
　　仍由身体重力下坠，一步一步落下的脚底板沉重无奈。
　　倚靠楼梯扶手的方先生盯了会儿男生身后拖着的黑色塑料袋，嗤笑一声。
　　“你拿什么允许自己偷窃呢？”
　　下意识攥紧塑料袋，万嘉舜双眼赤红地瞪向男人：“我没有！”
　　声音沉冷，像是深埋地底下的黑铁发出的怒吼，“你有什么资格说教我？”
　　方先生一愣，随即扶额哈哈大笑：“哈哈……你果然是病的不轻！我有什么资格说教你？我并不需要这种可有可无的权利！你以为你是谁呢？没谁会花费宝贵的时间去阻拦你。”
　　“只不过站在父亲的立场，我有必要为我儿子意思一下。只是你又处于什么地位上呢？您哪来的那么大权力动方致诚的私人财产？”
　　“您可不就是偷窃吗？”
　　“您”字过于讽刺，戳得万嘉舜心脏阵痛，却无言以对。
　　虽然没有名义，万嘉舜依旧抱紧塑料袋，绕过男人，径直离开。
　　方先生没有阻止，只是含笑拨打一个电话。
　　“还好吗？”
　　对面是一道嘶哑的声音：“不劳您费心。”
　　电话被对方率先掐断，三层别墅一下子恢复寂静。
　　不同于此时的销声匿迹，万嘉舜这头倒是吵吵嚷嚷。
　　“哎哎哎，小心点，这里这里……”
　　“我跟你讲，坐月子的，不能碰水、不能出这间房间、还有……”
　　“……鸽子，多炖一会儿好。还有猪脚、桂圆、荔枝都是补的，得多吃点儿！知道吗？”
　　小姨一回来，耳边就是叽叽喳喳的一阵吵闹。一团亲戚全围着虚弱的产妇，以及她怀里娇嫩的小公主。
　　一连串的声响都是从一间卧室里跑出来的，不间断地骚扰男生的耳朵。
　　万嘉舜看了眼声源处，低头检查过手机里的余额，再一摸口袋，那条染血的小皮筋还在。
　　扯着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小伙子头也不转地离开了。
　　窗外的风呜呜地哀嚎，树叶随之摇摆。姨夫若有所感地回头一看，街道上黑影不断。
　　他惦记着妻子许久没住的房间，扭头拉开窗帘，打开封闭的窗户。
　　转头的瞬间，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姨夫皱皱眉头：“妈，你装死鸽子的麻袋是不是开线了？”
　　“没啊。”
　　“那这怎么一股味儿？”
　　年迈的母亲一副作势要打的模样：“不是？你不相信你老妈，是要造反啊？”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错了，妈。”
　　六月份的尾巴勾着夏日的炎热，湿润的空气干燥起来，一片小雨滴都懒得翩翩起舞。
　　不在意学业的初三生再次请了长假，不到期末考，估计是不会再回去的。
　　二十一世纪的生态环境显然没有百年前好，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环境健康比例明显失重，拥有惨不忍睹的断层。
　　污染与清新之间只隔几条马路的距离，落差实在严重。
　　刚从大巴下来，就能够闻到与“城”不同的新鲜空气，带着微微润湿的青草味儿。
　　这是在“二氧化碳养殖场”没存在的现象。
　　回头望了眼城市的虚影，淡淡地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去。
　　时近正午。
　　高耸的山峰上长着肆意生长的野草，有两三岁小孩那样高，俨然没什么人来过此地。
　　定定盯了半晌，抓着一把镰刀，弯下身子就是唰唰的一片倒地。
　　白云漫漫，万嘉舜抬头远远地看了眼对面的青山，仿佛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到了多年前险些丧命的泥坑。
　　那里是父母的地盘，而这里……将会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风轻轻吹拂，擦过男生苍白的脸颊，像是情人缱绻的撒娇话。
　　起雾了，山峰下方几尺的距离，一抹红影影倬倬。
　　珍惜地看了眼口袋里妥帖放好的小皮筋，万嘉舜速度极快地铲除碍手碍脚的野花野草。
　　完事后，他敛下锋利的眉眼，拿审视的目光打量这块凹凸不平的地块。
　　思虑一会儿，他走到一颗枯树边上。低头看着树下细嫩的断草，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皮筋。
　　蹲在地上，十指抠进泥土。
　　不消半个时辰，一个深而圆的土坑映入眼帘。男生磨磨蹭蹭地摸出小皮筋，慢吞吞地放进去。垂眸发了会儿呆，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覆上土。
　　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块陷入土包，盯着石块洁白无瑕的模样，男生陡然失笑。
　　“该题字了……”
　　“按理说你是我的竹马，但你却也承认是我的男朋友，毕竟你并没有正面甩我不是么？”
　　刹那间，“擦擦”的声音响起，他低头瞥了眼，零星小草似乎在随风起舞。
　　兴许是蹲久了膝盖酸痛，男生膝下一软，竟是跪倒在地。
　　男生却笑说：“都说‘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却是不跪天，不跪地，也跪不了父母……今天我却是独独跪了你！”
　　“也是！情侣之间跪来跪去不过是小情趣而已。”
　　看了眼“石碑”前光秃秃的地面，他抿了抿唇：“出来匆忙，倒是忘了你最爱的银杏叶。”
　　他抬头看了眼枯树：“我知道你喜欢衰败的事物复苏，于是我将你安身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好好养着它，让你在陌生的地方也可以快快乐乐的！”
　　“白天我就陪你说话、陪你吃饭、陪你玩耍。到了晚上就陪你一起躺着看星星！你知道的，我们这里的夜晚最好看，满眼都是星辰大海！等月亮快落下去了，我们就醒来，一起看山上的日出。你还记得吗？最爱你的小乡长带你看过无数次日出的！就那样的一点粉红慢慢地涨起来，橘红色的光辉超级漂亮！”
　　眼里带着温柔的缱绻，眨眼间却烟消灰散。男生收起傻笑，低声说：“方致诚……万嘉舜没有沉浸回忆，他一直分得清幼时玩伴和男朋友的区别。虽然万嘉舜很笨！很坏！还特别特别自恋狂！但是你不要怀疑他的感情嘛……万嘉舜骗过很多人，但对方致诚一定一定是忠诚的！”
　　“万嘉舜不会谈恋爱，这不是借口我知道！所以我会认认真真地学习！”
　　忽然，他脸颊稍红，从麻袋里摸出四本厚书：“这几本书是我咨询情感大师买的，有《竹马竹马看过来》，《霸道糙汉俏夫人》，《我的梦中情人竟是他》和《乡村爱情》……虽然听着不太靠谱，但书还是不错的。”
　　风呜呜地闹着，吹乱了男生的额发，另外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腥味飘荡在鼻下。
　　男生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忽地哑然失笑：“田螺姑娘，缩头乌龟，胆小鬼……”
　　一个接着一个的名词冒出来，却没什么实际的行动，让人怀疑他只是有感而发。
　　拢了拢皱巴巴的衣领，他弯着眼睛，起身虚晃两下，说：“我向伯母保证过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世俗在我眼里，不及你眼中的星辰大海。”
　　站在悬崖边上，眉眼锋利的男生低低笑了几声，拽着塑料袋的手一甩，将百来张相框抛出去。
　　静静看着它们摔落山底的森林，男生柔和地扬起唇角：“既然你不留念过去，我就将回忆摒弃，只是我私自的念头希望你能够原谅。”
　　回身的瞬间，男生瞥见转瞬即逝的一抹黑。他却视而不见，似乎以为是眼花所致。
　　下山买了吃食，如他所言，当晚他就这么躺在山上，躺在在石头的边上。
　　叼着一根狗尾草，看着夜里的小星星眨眼睛，他缓缓笑了。
　　“你说过，人死后会化为一颗星星。”他举着手指头在天空点兵点将，“那你一定是最亮最亮的那一颗！如果老天不如我愿，我就努力化作超级耀眼的大星星。躲在你这颗小星星身后发亮，叫别人瞧见了都说‘哇哦，这颗小星星真亮’！”
　　“就像那颗超级亮的星星！”
　　絮絮叨叨到十二点多，男生终于放任疲惫的身心休眠。嘴里的狗尾巴草没有掉，还在颤颤巍巍地被男生用牙齿咬着。
　　“方致诚，晚安。”
　　夜深人静，风的声音轻了。
　　飘荡的水蒸气吸收着平缓的呼吸，慢悠悠地撒在山头下方的几尺距离。
　　那里有块踩脚板，有一位男生蹲在那里，似乎在听墙角。
　　男生穿的衣服脏兮兮的，还有几块破烂，腥味浓厚的血液染得白衬衫牛仔裤到处都是黏糊的污血。
　　右手肘被缠上厚厚的绷带，左腿还算康健。
　　男生脸上有一道狰狞的血痂自额头划过右眼角，蜿蜒直至下颚。整张脸血气冲天。或许是因为憋气久了，他眼角也染上层层绯红。
　　他紧紧盯着一块石头，似乎在发呆，也想是在思考。直到肚子咕咕叫将他吵醒，他才呆呆地转移视线，并且站起来。
　　来不及处理由于蹲久了而造成的眼花缭乱，他踩着隔壁的石头，一块一块爬上山顶。
　　走到枯树旁边，低头盯着草地上沉睡的男生，他的表情有些怔忡。
　　似乎在困惑对方的所作所为，似乎在不理解对方毫无意义的表白。
　　视线慢慢移动，在触及男生被纱布包的厚实的手指头时，瞳孔地震。
　　他动了动唇瓣，喉咙疼痛难忍：“你真笨。”
　　“万嘉舜是大蠢猪。”
　　“方致诚不要大蠢猪伤害自己。”
　　嘶哑的声音带着哽咽：“方致诚讨厌万嘉舜，讨厌伤痕累累的大蠢猪。”
　　沾着血液的手忽然被人抓住，方致诚睁大眼睛，正要反抗，却听见睡美人似是梦呓的声音：“小哥哥……万嘉舜不听话，要哥哥教教万嘉舜爱护自己……”
　　方致诚闭上眼睛，似是累到了极点：“小哥哥不太好，但是小哥哥为了喜欢的男生，他会以身作则的。”
　　万嘉舜应当是睡熟了，当方致诚抽开手时没受到半分阻力。
　　心软的小哥哥深深地看了眼他的心上人，轻声说：“万嘉舜，晚安。”
　　低头啃开手指，在石头上描下两列字后，转身离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睡美人轻轻勾起唇角。
　　就像是万嘉舜所说的，他四点钟就挣扎着起来，嘴角带笑，朝着天空那抹红，说：“真美！”
　　回头一看，却见空空如也的石板上画了一些字。他盯着石头上的朱色，嘴角下扯。
　　“赛跑的终点站是蓄力待发的起跑线”
　　万嘉舜眉眼锋利，显得煞气冲天。他狠狠捶了一拳坚硬的石头，声音却意外的无可奈何。
　　“操——不听话！”
　　转眼他却眉眼一松，展颜笑了。
　　“真好，你六年的梦终于能有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