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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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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上的避难所里,各种各样的居民熙熙攘攘,嘴里无一不在说着逃出去的时间,或是相互争吵着抢夺不多的房间。
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管理秩序,只可惜他们都自身难保,又有怎样良好的情绪去管理别人呢?
“来,您坐着。”
志愿者拉着孕妇的手,将她安置在相对安静的角落。
一路的惊慌失措终于着落,劫难后的酸涩涌上心头。这时候,小姨才发觉自己的腹部疼得厉害。
脸色实在白得吓人,志愿者轻声问:“女士,您还好吗?”
姨夫这时候也过来了:“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小姨嘴唇哆嗦着,预感到什么,她伸手朝地上摸去,一片湿滑。
她颤抖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我……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
志愿者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叫医护人员。
“医生!医生!02 房有孕妇快生了!!”
“不会吧?!这种天气……”
“护士!护士呢?!”
姨夫却丝毫不见慌乱,在女人面前蹲下来。粗糙的大手握住她颤抖的手。
“别紧张,有我,不要怕。”
小姨弯了弯眼睛:“你的汗都比我流的多了,胆小鬼!”
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
这次危险来得凶又急,伴随的医者并不多。
一个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女生说:“我、我大四,学过剖腹产……应该用的上我!”
一边急忙走过来的护士看了她一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走!救命要紧!”
另一个护士拎着医用设备跟上去。
小姨被护士搬到一边的小帐篷里,平放在一块白布上。她抬头想让姨夫留下,却被大学生阻止:“人多易感染!不能再进人了。”
“谁有干净的衬衫?”
姨夫忙解开薄睡衣,说:“单穿睡衣冷,我里面还有一件长袖,干净的!不湿!”
大学生勉强答应。
小姨还有空笑他:“牌子呢,你还嫌弃!”
志愿者让姨夫回 02 房,他拒绝了。
“待不了,我心慌。”
他站在帐篷前,垂眸安静地等着。
工作人员劝他:“几个小时呢,您还是回去吧!”
姨夫温柔地笑笑:“我的妻儿都在里头,在生死线上挣扎。”
“我不能也无法安逸。”
工作人员见劝不了他,也不再努力,而是安排其他人进房子或帐篷里。
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要是有更多的人像这个男人一样懂事的话,他就谢天谢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抱着一袋通讯器的军人赶来:“去北山的搜救队差几个人,有哪个体质好的成年人来?”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好像一瞬间,所以人都懂事了。没有推推搡搡,一个个都有秩序地进入房子。
台风铺天盖地地席卷天下,压低了众人的道德心。雨带着酸气,腐蚀了一些人的心脏。
“……”
不远处的姨夫若有若无地嗤笑一声,转头举高手臂:“我!”
他小跑过去,冲军人敬了一个礼。
军人沉默地回敬后,高声喊道:“还有谁?!”
之前的志愿者跑出来,她细瘦的胳膊举得老高:“算我一个!”
一个壮汉从远处跑过来,挠了挠后脑勺:“04房太远了,差点以为是幻听。还好来了。”
又有两个准大一抵抗家人都阻挠,坚决地站出来,标准地冲几人敬礼:“生死攸关,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
军人说:“你们都是好样的!”
姨夫收回看帐篷的视线,嘲讽地说:“连孩子都不如,有些人……真是孬种!”
“贪生怕死,活着有什么意思?”
放平时,他绝不会说出这么尖锐的话语。只不过想到妻儿此时的处境,心底就忍不住地焦躁。
闪电照亮了苍穹。
“呜哇——”
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天空。
六点整,天亮了。
新生儿的诞生拥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感动了所有人心中的柔软,无一例外。
志愿者忍不住哭了出来:“叔叔,夫人……她生了!”
帐篷里的大学生泪流满面地跑出来,声音哽咽地大喊:“先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先生?”
姨夫眼睛通红,朝工作人员说:“老师,麻烦跟我的妻子说下我的去处,她会理解的。”
不算什么大事,工作人员点点头答应了。
分发后通讯器,一行人这就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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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石流来的突然,身高三十一米的北山又没什么防护措施,冲下来的人非死即伤。
“根据信息,这里两小时前发过求救信号!对方很聪明,发的是XX邮箱,我们很快就得到消息了。”
“快!扒开石头找找!”
翻石头的动作间,姨夫有一瞬间的慌神。他记得妻子说过侄子的失踪,虽然收到过对方的讯息,但也只有那一条。
只希望侄子千万不要在这里。
一行人是分散走的,分四组,山的东南西北,每组都有一名军人。
东方向的问他:“0606,你那有找到吗?”
西方向的姨夫拿着通讯器喊道:“暂时没有!”
他又挖了两把泥土,转过身去,低头想看看自己站的多高。
万家灯火一览无余。
原来整洁的条条马路像纸片一样,被掀起一个个折角。洪水冲刷着街道,将脆弱的混凝土卷上半空。一些濒临危房的老房子像纸箱一样,被呼啸着推倒。
路边的树娇生惯养,只是台风的一呼一吸,就连着倒成一片。
这时候的洪涝凶猛,水在暴雨的推波助澜之下,已经漫过半山腰了。
惊骇之下,姨夫的视线却陡然顿住。
下方的不远处,老树对面的石头堆里,夹着几丛杂乱的野草,以及……一颗熟悉的天灵盖。
他的嘴唇蠕动:“有人……有人!医疗队快过来!有人!”
上方探查的军人看过来,姨夫指了指下方的一块草丛,话不多说,直接跳下去。
只是三米左右的高度,不至于死亡。
拔出这颗胡萝卜头儿,瘫在地上,在看清地上的男生后,他冲通讯器嘶吼:“有人!西方向有人!活着!”
“医疗队的人呢?!都他妈死过来!!”
姨夫竭力控制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男生的鼻息。
呼吸微弱。
活着的!
军人这时候跳下来,按住他的肩膀:“冷静一点!”
“这他妈是我侄子,你他妈让我怎么冷静?!”姨夫冲人吼了一声,这才稳了稳心神,“有点激动,抱歉。”
“理解。”
姨夫没有救人的经验,军人于是就将人简单检查一下伤口。
双腿骨头断裂四块,后脑勺有撞击痕迹,背脊的骨头露出来,白森森的骇人。全身上下都有擦伤,全身几乎都在鲜血直流。
军人正准备撕下自己衣服,姨夫已经递上自己扯下的睡衣布料了。
将男生简单止血后,医疗队也赶过来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把男生搬上担架,后者陡然睁开眼睛!
距离近的小姐姐吓了一跳,和身后卸下设备箱的医生说:“伤员醒了!”
一群人凑过来看。
万嘉舜眨了眨眼睛,花了几秒钟,才迟钝地清楚自己的处境。
全身血迹斑斑,大脑神经发出警报,自动降低痛觉神经的敏锐度。
现在的他应当是感觉不到疼的,却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挖了一块窟窿,痛得几乎窒息!
万嘉舜整个人在担架上神经质地哆嗦一下,急忙攥住面前小姐姐的手腕,问道:“他呢?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谁?”
男生却忽然发起疯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四肢抽动着,他揪住那个人,狠狠地喊着:“方致诚!方致诚去哪里了?!”
小姐姐被他的面目狰狞吓坏了,姨夫过来扯掉两人的纠缠,按紧他的双肩。
“万嘉舜,冷静点,姨夫在这里。”
这法子给小姨看看就够了,给万嘉舜就跟放屁一样。
万嘉舜松了力道,低声问他:“我问你,你看见方致诚了吗?”
“……暂时没有。”姨夫给了一个委婉的回复。正当他以为对方冷静下来的时候,万嘉舜突然发力,他猛然蹦起来,由下到上一拳头砸向姨夫的下巴。
“我操-你妈!”
下一秒却从担架跌落,双腿无力,他跪倒在地。
漆黑的瞳孔刹那间弥漫开血气冲天的暴虐。
“我要方致诚!我他妈的男朋友为什么你们找不到?!为什么看不到他!”
“他那么引人注目!那么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你们没有看见他?我那样的喜欢他……为什么你们都他妈的看不到啊?!”
泪水混着碎石子掉落,缓缓进入他的口腔,万嘉舜毫不犹豫地咽下,是一种钻心的、尖锐的剧痛。
掀起的尖指甲抠进石头缝里,神经质地刮着石头内壁,尖锐的疼痛终于让他有了实感。
众人惊呼一声,连连退开。
姨夫捂住下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鲜红色的涓涓细流从指缝滑落。
视线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看见只有一张床的09号病房里,一片漆黑中,一位小朋友缩在单薄的被子里,漂亮却无神的眼眸里噙着泪水,小身板直打哆嗦。
他看见模糊的白光中,俊秀的小少年转过头来,嘴巴委屈的嘟起。
他看见倾盆大雨下,捧着一片破碎的小哥哥跑向他,满脸的慌张。
他听见他们三人重合的颤音:“嘉嘉,我好害怕。”
“白衣战士……你们就不能救救我的男朋友吗?他没有我,会害怕的……”
“我的男孩看不见,那个小瞎子总是担惊受怕,总是胡思乱想,没有我,他又要怀疑我到底喜不喜欢他了……”
“我得管管我的男孩……”
军人沉默地把他抱上担架,控制住他的自残。
“我们会尽力的。”
“尽你妈的狗屁!”
扔不出再多的脏字眼,男生疲惫的眼皮终于不堪重负地合上。
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竹马轻轻的呢喃:“你也是我的男孩……”
一行人再次搜查此地,仍旧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只好收拾东西赶去避难所。
勉强从侄子是同性恋的惊涛骇浪中脱离出来的姨夫最后看了眼石头堆,心底止不住地怀疑。
军人说有人在这里求救,而唯一发现的伤患只有万嘉舜。
可是他的侄子真的会急中生智吗?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泥路离开了。
只是他们都没有看到的是,老树下的杂乱的泥土被一只手拨开,里头探出一颗脑袋。
柔软的发丝甩了甩,混杂泥土的脸上,一双异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艰难地从土里爬出来,浑身是血。
一道血淋淋的刮痕贯穿全脸,左眼涌出涓涓细流的殷红。右臂手肘骨头露出来,白森森的还连着血肉。
全身上下都布满了刮痕,虽然左腿有处骨折,但所幸还能走路。
这都要多亏了掉崖途中,两颗老树给他带来的缓冲。
虽是死里逃生,男生青白的脸上却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嘴角勾起的甜蜜漩涡,更像是计谋得逞后的病态的满足。
睥睨天地的小少爷跌落低谷,笑得却愈发放肆,他胸膛上漆黑的窟窿终于被一颗鲜活的心脏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