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尧山之行6 ...
-
“傀儡?”
听楚律说那半蛇女是傀儡,景明不由想起了幼时看过的傀儡戏。
彼时父亲还不是位高权重的左相,整日忙于官场,母亲又生性柔弱,不能约束调皮好动的景明与景明的二哥张尘和,两个孩子便时常结伴偷溜出府,哪儿人多,哪儿有新鲜玩艺,脑袋就往哪儿扎。
街头的杂耍摊是两兄弟最常光顾的地方,什么胸口碎大石、上刀山下火海、油锅捞铜钱等等,景明的二哥最喜爱看,看见了就走不动道,非要拉着景明一起看,看完了还要把身上的铜板通通交出去,然后饿着肚子两手空空地回家,一边被母亲唠叨,一边死命地往嘴里塞糕点。
景明并不喜欢杂耍,看第一次尚且觉得新奇,第二次便觉得无聊,实在搞不懂这些简单的把戏为何能让二哥每一次都惊呼喝彩。
后来有一日,杂耍摊附近架起了戏台,此后每到戌时,便有一帮人在戏台上演傀儡戏。
戏台上,牵着丝线的木偶仿佛有了生命,一动一静,一唱一吟似乎皆是出于本心。
在台下看傀儡戏时,景明并没有跟身边的人一样,为戏中故事所折服。不是故事不够精彩,只是相比于故事,那些木偶本身更能吸引景明。
景明也说不上来为何单单被木偶吸引,只是在看见戏曲演罢,失去牵引的木偶被随意堆叠丢弃的时候,心脏会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笼挟。
“嗯,你觉得那傀儡可怜?”楚律问。
“不是,”景明摇头,眉心微蹙,“只是有些难受,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总之不是同情傀儡。”
楚律闻言,目光在张景明身上顿了一顿,接着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景明看了看小五,小五双目紧闭,睡得正沉。
过了一阵,楚律朝景明知会了一声,然后手腕一动,熄了火符。
火符熄灭,黑暗重至,景明缓了缓,眼睛才适应黑暗,借着月光勉强能视物。
遇妖、伏妖,还差点送了命,短短几个时辰的遭遇令景明心绪纷杂,犹疑梦中。
折腾了这么久,景明的身体着实疲累。虽是荒野山林,可能藏有妖魔野兽,但也许是因为身旁不远便是那道白衣的身影,景明潜意识里觉得安心,几乎是没察觉地,靠着石头沉沉睡了过去。
天边现出一抹霞光,朝阳刚冒出一个弧形的头,景明便被一只手点着额头晃醒:“天色已亮,该启程了。”
景明意识还未清醒,茫茫然睁开眼,朝唤醒自己的人直直瞅了好一阵才聚焦。看清是楚律的脸后,景明蓦然瞪大了眼,同时上半身后仰——若非楚律及时出手,手掌垫在了景明后脑勺与石头之间,只怕脑袋长包的惨剧立马就会上演。
“多谢……”景明挠了挠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
“无事,”楚律拿出羊皮卷地图,示意景明看尧山一带,“我在山上这几日,除你们两人外,并未见过其他活人。你口中的山匪应住在这里的山谷处,我去的时候,住宅荒废已久,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看见尸骨。”
“据客栈掌柜所言,他最后一次见侄儿,是在今年正月十五,距今已半年有余,”景明看着长满荒草的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伙山匪要么是走了,要么是被妖怪给吃了。”
“大概是被妖带走了,”楚律道,“食人的妖与其他妖不同,就眼前来看,曾待在尧山上的这只妖并不食人。”
“对了,说到妖,那是只什么妖怪啊?”景明好奇地问楚律。
“唔,”楚律想了想,说道:“像是蛇妖,又像是人死后化成的魅妖。”
景明想起了姚志青身上的蛇影,于是问:“看起来是一只像蛇的影子么?”
“这个不能确定,须得见了才知道,”楚律答道,“不过你说的也有可能,你在何处见过这样的妖?”
“三年之前,在当朝状元姚志青身边,有这样的一只妖,”说到这里,景明微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大概四天前,我在充州又遇见了姚志青,没看到妖怪,不过我感觉那只妖还在他身边。”
楚律微微诧异,盯着景明看了又看,直看到景明心跳加速,想着“莫不是自个身上也缠着只妖怪”的时候,楚律才稍稍移开目光,话中略带疑惑:“奇怪,你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对妖怪这般敏感?”
“我、我也不清楚,”景明平复下急促的心跳,悄悄松了口气,“我爹娘都不信这世间有妖怪,我却自幼便相信,很奇怪,但我也说不上是什么缘故。”
楚律:“你幼时见过妖?”
不需再回想,景明便笃定道:“没有见过。”
楚律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许你确然见过妖,不过妖不想让你记得,便抹去了你关于他的记忆。从前我随师父下山除妖的时候,遇见过一个言行举止疯疯癫癫的人,他嘴里总念叨着狐狸成精了,要吸他的血。去问邻里,都说这人被坊中姑娘欺骗,抛弃发妻,变卖家产,最后穷困潦倒,一心喜欢的姑娘也不见踪影,他受不了变故,这才精神失常。至于这人口中的狐狸精,只是在说欺骗他的坊中姑娘,作不得真。”
听到此处,景明也猜出了大概:“所以,那个人确实遇见过妖怪,妖怪想抹去他的记忆,但出了意外,损伤了他的神志?”
楚律点头:“抹去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做到抹去记忆而不影响人分毫的妖极少。”
听楚律说完,景明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与身边之人格格不入这么些年,景明常以承大任者自勉,总觉得只是时候未到,一旦到了时候,曾经轻看、嘲讽自己的人都将大吃一惊,认识到他们过去曾愚蠢地让明珠蒙尘。
如今看来,自己这般特殊,也许只是因为某只妖的一次失误罢了,意识到这件事,景明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似乎是看出景明心中所想,楚律左手轻轻按上景明的头顶,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羡慕与向往:“做一个普通人其实很好,一个人要是生下来便有灵力,那她长大后必然要当一名捉妖师,再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不管怎么说,凡人也好,承大任者也罢,”景明吁出一口气,驱散心里的失落,朝楚律灿然一笑:“当务之急,是找到妖怪,解开小五中的妖术,还要阻止妖怪的阴谋。”
小五神志不清,不过幸好不影响行动,是以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比来时少了近一个时辰,三人便回了之前暂歇的客栈。
小二正在客栈门前搬晾晒的桌椅,猛一抬眼看见景明三人,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你、你们......”
景明走在前,冲小二道:“我们已安然归来,掌柜的何在?”
小二丢下手里的板凳,扯着嗓子朝客栈二楼喊:“掌柜的!掌柜的!张公子,还有几日前上山的楚姑娘,都回来了!”
二楼的窗“哗”地打开,客栈掌柜探出头往下看,见果然是景明、楚律几人,不由面露喜色,急匆匆就往楼下跑。
到了楼下,掌柜上下看了看楚律,接着连声感叹:“哎,姑娘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那侄儿也算少造一桩孽......”
景明眼帘微垂——听掌柜这话,他以为楚律会遇见他的山匪侄儿,也就是说,他并不知尧山上已经没有人了。
“不知掌柜的最近一次见到侄儿,是在何时?”景明问道。
“哎,这、这可得好好想想,我记得是在半年前,不对,是五个月前......”
掌柜的东拉西扯,明显不愿意说实话。
景明转头看楚律,恰巧楚律也在转头看他,四目相对,心口忽然燃起一簇火花,一种奇异的、酥麻的感觉一闪而过。
不需多言,景明已预料到楚律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
“尧山有妖,你的侄儿已经被妖抓走,此刻生死未卜,并不在尧山上。”
掌柜并不相信,嘴硬道:“姑娘何处此言?当今天子圣明,怎么会有妖孽?姑娘你可不能乱说!”
楚律右手掐诀,左手食指与中指合并抽出一张黄符,火焰忽然燃着黄符,黄符虽在燃烧,却不见得有半点化成灰。
掌柜惊讶地大张着嘴,接着又瞪大了眼——火焰愈盛,一方破败屋舍的景象出现在火焰中,赫然是掌柜那侄儿在尧山上的落脚地。
“这!”掌柜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景明适时道:“你忧心楚律姑娘的安危,想来还有良心未泯。昨日的大雨便与妖怪有关,你若真不想灾祸重至,还是早些说实话,助除妖师楚律姑娘尽早除去妖怪。”
看掌柜的面露犹豫,景明补道:“除妖师行踪诡秘不定,错过了楚姑娘,想再找一位捉妖师可就难了。你想想,一个镇子的人好不容易凑出一些银两,四处打听探问,却找不到一个捉妖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什么天眼道士,却是一个江湖骗子——对了,我就遇见不少这种骗子,给了我一大堆宝贝,结果到了妖怪面前,全都不管用,差点把我给害死。哎呀,妖怪可凶残了,嘴张得比这张桌子还大,一口就能吃一个人......”
不待景明说完,掌柜的连忙给两人作揖:“这就说实话,这就说,再说一句假话,就教我老死无人送终。”
“侄儿打死人后,无奈上尧山这些,我没跟张公子说假话,都是真的。至于后面,后面......”掌柜深深叹气,脸色也愈发难看,“十天半个月的,来我这客栈歇脚的难有贵客,都是些穷苦乡人。记得那一天,一个女人孤身过来投宿,看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穿金戴银的,包袱里叮当响,里头也都是银钱首饰。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时间猪油蒙了心起了贪念,想着有了这些钱,侄儿就能不再东躲西藏,就让人去喊侄儿下山。”
“那女人像是要等什么人,待在客栈没走。我本想教侄儿偷了钱便跑,不料那混帐下了山来了客栈,竟看上了那女人,一帮人就那么给女人绑了,强带上了山。唉,上了山能有啥好结果?听说那女人在山上过了半个月,就一头撞上石头,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