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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尧山之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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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如今长安谁不知道,游湖宴上,张小公子一看见那舞姬云娘,就看直了眼。人家云娘堪堪舞毕一曲,便被张小公子急不可耐地拉了去,温柔乡里翻云覆雨一整夜,啧啧,及至第二日,还是我等将张小公子抬回相府的呢。”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顿时哄堂大笑。
张景明:“!”
景明按耐下心中气愤,拨开众人去找姚志青。
姚志青仿佛不记得昨夜的事,神情是一贯的温文尔雅,嘴角甚至噙着些许笑意:“不知公子寻在下有何事?”
景明没有废话,直接了当问:“七日前游湖那夜,你人在何处?”
姚志青还未回话,一旁的人便抢着道:“状元郎可是正经人,那夜自然一直与我等吟诗作赋,绝没有沉醉温柔乡里折了腰。”
话音落下,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景明分毫不让,与姚志青直直对视良久。见姚志青一副与那夜判若两人的模样,景明紧了紧手掌,半晌,转身离开了状元府。
本归于陆重眠的状元之位被姚志青偷取,这件事事关重大,甚至关乎江山社稷,一旦说出,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是以,景明只告诉父亲自己遇见了妖怪,关于姚志青的状元之位来路不正,则是半点没提。
如今姚志青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陆重眠是探花,他若四处声张状元本该陆重眠所得,姚志青乃是窃位之人,岂不是明晃晃打皇帝的脸吗?
且不说有没有人信,依当今皇帝那多疑的性子,定会怀疑到父亲身上。
十八年前,张家虽家道中落,却到底是书香门第,父亲进京赶考一举得中状元,又深得先帝赏识,得了天下第一才子的美名。风光无两、万人艳羡之时,又认出当时位高权重的左相与先人有旧,故而拜入了左相门下。左相无有子女,便收了景明的父亲为义子,一同追随当时尚是太子的圣上。
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宅心仁厚,待人宽和,若无意外,会是一位天下称颂、后世景仰的仁君,可意外偏就发生了——
先帝给太子殿下指了婚,太子妃身份高贵,素有美名,更难得的是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两人并立御前时,太子殿下口中声声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先帝虽斥责太子有违祖制,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罚什么。
一时天下女人皆艳羡极了太子妃,民间更是出了不少以太子、太子妃为主角的话本、戏曲,久传不衰。
许是天妒,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不过一年,太子妃便为人所害,惨死在东宫。
太子妃死后,太子殿下性情大变,变得多疑专断,再不复往日的宽厚。对于此,先帝倒颇为满意,认为太子从前过于寡断,如今总算有了帝王的威势,太子妃死得倒也值得。
后来,太子继位后,景明的父亲得以被重用。再后来,前任左相身死,景明的父亲继任左相,子承父业,两人又皆有“天下第一才子”之名,也算是京中的一桩美谈。
这么些年过去,景明的父亲已是位高权重,比之上任左相更甚。当今的圣上也变得愈发多疑,去岁才刚诛了十位官员的九族,七百余人的鲜血染红了一条长街,杀得朝中人人自危。直到今年正月,景明入宫为妃的姐姐——当今的淑妃诞下十皇子,圣上龙心大悦,朝中官员才总算松了口气。
即使近日好了些,圣上不再那么喜怒无常,景明的父亲却时时如履薄冰,总是告诫景明等人小心行事,万不可鲁莽连累了家人。
姚志青的事情不可声张,先不说皇帝怎么想,会不会问也不问便杀人,即使皇帝将信将疑,找自己查问,景明自己没有证据,又如何能取信于人?
该怎么办?姚志青身边确实有妖,可自己不是那妖怪的对手,什么“玄虚道人”、“降妖和尚”、“镇妖高人”全是假的,给的符咒、法器没一个灵光。
烈日当空,树上蝉鸣不休,张景明站在相府与城门的岔路口,静静思索着。
约莫三炷香后,景明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除坚定外,再无他物。
城墙下的阴凉里,坐着一名靠给人读信、写信赚铜板的书生。景明快步走过去,给了书生碎银,而后执起书生放于身边狼毫,抽出草纸,就这着略有些干的墨修书一封。
书信写毕,趁着等墨干的时候,景明对书生说:“劳烦了,待会儿替我把这信送去左相府。”
书生看着景明给的碎银,足有平日一个月赚来的分量,忙抓起银子往张景明手里塞回,口中惶然道:“公子给的太多了,快快收回去。在下写一封信只收三文钱,公子还是自己写的,给在下两文钱便可。”
景明按住书生的手,道:“还得劳烦你送信,这可不仅跑一趟这么简单,你合该收下这银子。”
“不行,”书生端正衣袖,正色道:“身为读书人,怎能受……”
瞧着书生要讲什么“子曰”之类的大道理,景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于是不由分说地丢下碎银:“务必把信送到左相府,若是左相生气了,你记得快点跑!”
言罢,也不管书生在身后坚持喊着还银子,景明飞速离去,去东市买下一匹骏马,驭马径直出了京城。
正值初春三月,日头正好,点红如洒,茵茵浅草堪堪没过马蹄。
长安城外,景明回头望了一眼城门,轻吁了口气,而后再不回头,快马离去。
此去不知何方,亦不知归期,定下的三年之约多少有些冲动,逞少年意气。但景明知道,他必须去,一则为证自身清白,二则为阻妖魔祸乱朝纲,三则,为自幼便放在心里的一个人。
离家三个月后,许是父亲的气消了,或是说不过母亲,父亲派来护卫小五保护景明,当然,也是为了劝景明回长安。
景明一路行过,将所查到的线索抽丝剥茧,发觉正指向尧山。
原本三日前便该赶到尧山,但途经充州时,恰好碰上姚志青奉旨南巡。
充州再见姚志青,景明简直不敢认——三年前科举,三甲并列御阶前,姚志青虽不如程芝、陆重眠丰神俊朗、貌若潘安,却举手投足镇定自若,连景明的父亲也称赞有加。如今,姚志青仿佛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神,不过而立之年,却生了不少白发,脸色更是憔悴不堪,与景明饮一盏茶的功夫,已叹气不止十次。
景明于充州与姚志青叙旧几日,试探着提到陆重眠时,姚志青神色如常,夸赞陆重眠有希世之才,只是过于清高自赏,不通人情世故,这几年的境遇着实令人唏嘘……
看姚志青的神色反应,仿佛三年前那场科举,状元本就归他所有,而陆重眠本就只是探花。
姚志青神色不似作伪,景明不禁心中一寒——状元被替之事仅姚志青与助他就妖怪知道,自己算是误打误撞,即使说出去,又有谁信?只怕被替换的陆重眠本人,都不信!
在充州盘桓的三日,景明着实苦恼过一番,不过最后,还是决定要去尧山。
天色昏沉,豆大的雨滴砸落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雨至之际,景明与小五堪堪策马赶到乌陵镇的客栈。
客栈小二正预备关门,景明忙勒马冲他喊道:“且满且满,住店,两间房!”
小二打量了两人一眼,见是一名翩翩公子与一名样貌忠厚的护卫,并不是什么可疑之人,便停下了手上关门的动作,笑迎道:“客官来了,小店只有上房,您看……”
“那就两间上房,”景明一边说,一边把缰绳交给店小二。
“哎,好嘞!”
因山势陡峭,尧山一带难通商路,是以此处并不富裕,客栈也简陋至极,仅有两楼。
走进客栈,除了小二与一个正在擦桌椅的胖妇人,并不见其他人,小五不禁皱眉,冷声问小二:“你这店里并没有多少客人,怎的就只剩上房了?”
小二也不恼,指着外面道:“客官,您看看这天,是要下暴雨的,保不齐明儿一早就把这一楼给淹了。小店二楼只有上房,若客官不想住,也可以,就是到时候水漫上来,癞□□跳到脸上,您可别见怪。”
“你!”
小五正要怒斥,却被景明抬手打断。景明按下小五,朝小二笑了笑,说道:“多谢你有这份心,住上房确实必要。”
小二闻言,不禁有些得意:“还是这位公子明事理。”
上到二楼,景明叫了一桌酒菜,邀小二坐下共享。
看着一桌难得一见的好酒好菜,小二十分为难:“这、这怎么行?我……”
“这怎么不行?”景明止住小二,笑着道:“你且去问问你掌柜,就告诉他,无论今日你吃多少菜、喝多少酒,都由本公子付账。”
小二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一溜烟跑去问掌柜的。不需太久,小二便提着一坛酒上了楼来:“掌柜的十分高兴,特意开窖取出一坛陈年女儿红,公子可要说话算话啊。”
景明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就过三轮,小二已然将景明当成了熟人,就差拜把子结兄弟了。
张景明骨节分明的手执着酒杯,转过来又转过去,却并不饮酒。估摸着时机已到,景明问小二:“你住在这乌陵镇二十余年,想必对附近的奇闻异录了如指掌?”
“那、那是自然,”小二大着舌头回道。说完又感叹:“这果然是好酒,我才喝了几口,就比以前喝半坛还上头呢。”
“不瞒你说,我对各地的奇闻异事十分感兴趣。此来尧山,便是听闻尧山上有一只专吃书生的蛇妖,你可知道?”景明问小二道。
“知道,怎么不知道,”小二又喝了一杯酒,接着凑近景明,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尧山上确实有东西,不过可不是蛇妖。”
“哦?”景明颇有忠实听众的修养,看着小二目露好奇,问他:“不是蛇妖,那是什么?”
“山匪,是尧山上窝着的一伙山匪,”小二压低了声音,像是唯恐被谁听了去,“那伙山匪的头儿,还是我们掌柜的侄儿,跟我们掌柜的有往来呢……哎,对了,公子你有钱,又是好人,我也不瞒你,据我看,你已经被我们掌柜的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