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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 由欲望所趋 ...

  •   易清。
      “姚伯,看见阿宿姑娘没?”
      “掌柜的,昨夜阿宿姑娘喝醉了就在柒号厢房歇下了。”
      易无琰叹了口气,果真在这。
      自台向外,有偷跑进来在前头不懂世事的孩童、站在角落认真听书的少年、品茶说笑的青年、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还得拿着扇子扇风附上几声。
      自下向上,多是人头攒动,小二举着盘这呼那唤,只是小过那说书的和叠叠层层的杂音。
      他穿过重重人里,很快找到了柒号厢房,敲了几下门没应,便推门而进,榻上俨然是睡得沉沉的阿宿。他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唤道:“阿宿。”
      “师尊!”
      阿宿在梦里听到易无琰的声音,都被吓醒了,睁眼才发现真是师尊在叫自己。
      易无琰给她倒了杯茶水,待她饮尽,才说:“跟我回清水居。”
      “是。”
      阿宿不在,怕是两人都饿了个午候,她还怕易无琰怪罪,但易无琰毫无反应。
      等到清水居,阿宿前院后院也不见魏凡清,想去藏书阁叫他用膳什么的,易无琰却说有话跟她说。
      “意思是…今夜就出发?这不也没呆几日嘛…”
      “嗯,有要事处理。你待在清水居,照顾好凡清。”易无琰好像对凡清的事别无他话了。
      “知道了,师尊。”阿宿觉着今日的师尊好像格外冷淡,特别是在阿清身上,漠不关心的模样。
      还未等阿宿去叫魏凡清,就见他从藏书阁的方向一瘸一拐走来。
      易无琰顿时心急,向他跑去。
      魏凡清此时被江全扰得心乱,面对师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凡清?”易无琰脸本想直接将他抱起,但怕他抗拒自己,只是伸出手扶着他。
      “……没事,师父。就是没注意滑了跤。”魏凡清用笑掩着自己心里的慌乱紧张,忍着不断传来的那份疼痛。
      “我带你去上药…”
      “不用了,师父,我自己可以!”
      要是知道他是趾骨断裂,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滑了一跤造成的。
      他真是谎话成性了,明明他也不想向师父说谎的。
      魏凡清过激的反应让易无琰愣住了,不经意间显露的紧张和关心都随之消失殆尽。他只是点点头,将他扶去榻上,递给他药箱,自己却没待在房里,到外头等。
      阿宿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平时这两人待一块自己都没有空隙可以钻,不知道怎么的,就一个想搭理一个不给机会。
      “师尊,和阿清闹别扭了?”
      连阿宿都注意到了。
      “……也算不上。”易无琰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把心绪都显在脸上。
      “师尊,阿清是年少,心思灵敏着,就是、就是什么事都爱自己憋着,看样子该是有什么心事,师尊还多担待。”
      易无琰对这方面的事向来不懂,听阿宿这么一说,通透是通透了不少,但不懂还是不懂。
      “…过些日子说。”
      他也是,难得空出时日来陪凡清,却说要走就走,怕是人间的禁卫军都没他这般勤快。阿宿心里念叨他,但也留不住。
      魏凡清强忍着痛,狠很咬着衣服,生怕喊出声来。冷汗布满额头,上了些药后总算没那么痛了,用布把折了的脚趾裹了一层,试着正常走了两步才出房门。
      易无琰靠着树,与刚出来的魏凡清对上眼。两人都避开了视线,没开口。
      魏凡清看师父不以为意,只能苦笑的对着阿宿去了:“阿宿,你终于回来了,人间好玩吧。”
      阿宿刚想答道人间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就被易无琰眼神提醒。
      “呃…也没什么的,都饿了吧,吃饭吃饭。”
      “好。”
      三人几乎是沉默的结束了午膳。
      魏凡清有太多想问,也太多不敢,他能感受到师父在看自己,是疑惑吗。可江全的话在耳边缥缈不去,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出不去。
      他犹豫了好久才跟师父说自己午后想歇息一下,易无琰放他去。
      褪去外衣,塌上辗转几遍睡不舒服,静望着窗门外的山水流情。药效维持不了几时,痛意上身,感觉逐渐麻木,他想,只要适应了就不会不舒服了。
      风声潜入耳底,月夜虫声。
      魏凡清从榻上起身,眼中是窗外半月与天黑,月光将房里照得亮堂。
      红木园桌上摆了一个白瓷瓶,底下压了张纸:
      “瓶里是药,一天一颗,止痛。”是师父。
      寥寥几字,却触动他心。
      他着好外衣,出门去找师父,可奈何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只在前庭寻到了赏月的阿宿。
      “阿清?你醒了,我去给你热热菜。”阿宿拿着把扇子扇着,见魏凡清来了就收扇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阿宿,师父呢?”
      “原来一醒来就是找师尊啊…无琰师尊下山了,过几日便会回来。”
      说是几日,她自己也不清楚。
      “…是…这样吗。”
      “对啊,师尊下山前还一直跟我说要好好照顾你,别总想着去人间玩乐…只是脸上总是冷冰冰的,说出来的话却句句不离阿清呢…”
      为什么就不能跟他说一声呢,好歹这样,他就不会自顾自任性的与师父置气了,就不会胡思乱想的避开师父。明明知道师父其实一直很关心自己,却希望能得到师父只给他一人的宠爱。他真是…
      “你也不必太过操心,先去用晚膳吧,别饿着肚子了。”
      “阿宿,为何师父近几月频频下山?是凡间出什么事了吗?”
      阿宿以为魏凡清不会想太多的,这样也好瞒着些:“没有,小事而已,作不了大势。”
      他嘟囔道:“那为何一定要师父去…”
      “师尊…得照看天下呢。”

      藏书阁。
      打上灯火的楼里还是比白日要更寂静。
      “哟,这都三更了,你还来找我作甚。”
      顺着声音而去,第八层楼还是那熟悉的身影。魏凡清这次,不紧不慢,为他而去。
      江全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纤细的手臂撑着看似摇摇欲坠的脑袋,病怏怏的,一脸邪笑盯着魏凡清。
      “你到底是谁?!”
      他笑眯眯的向他有条不紊的解释着:“江全。江洲的江…”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
      “为了你呀。”
      “什么叫为我?”
      “你会来找我,不就是因为心动了吗?”
      “……你什么意思?”
      魏凡清不知道他的欲望正在发酵,在江全的眼中,成了一只丑陋的野兽。
      真是心口不一,偏偏要他用如此锋利的话来揭穿:“你师父啊,身份尊贵,为天下效力,受万人敬仰。而你呢?人人笑话,废物一个,还以为只要靠后天的努力就能达到你师父的万分之一。你还没看出来吗?你的本事不大,野心倒不小。”
      全盘都被戳中了,他还想狡辩的朝他吼道:“我是问你为什么在这?!”
      人总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江全感概。
      一瞬便出现在魏凡清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指捏住他的下颚,使劲的让他抬起头来好好看着自己。
      “因你的欲望所趋,”江全的笑,似嘲讽,似窥探,似惋惜,“相信我吧,我能驾驭你的野心,要知道,你的师父等着你呢。”
      魏凡清用指甲狠狠在他的手臂上划过,留下的痕迹很快消失,不痛不痒。
      柔弱的反抗吗。
      江全捏得愈来愈用力,似乎靠施暴得来的快感就是他的乐趣。
      “……痛。”
      这一声才唤起江全仅剩的那点良知,他马上松开了手,退后几步,笑意全无。
      “对不起…”
      “江全,其实师父是对我好的,对吧。”魏凡清哽咽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可我好贪婪…”魏凡清的心里,内疚和烦闷交杂。
      他感激师父能将他从尘世中救赎,感激师父能不顾别人的告劝收自己为徒,感激师父对他的好,感激师父会将自己护在身后,感激师父会替自己说话。
      其实师父说的“缘”,他怎么可能信。众人口中的废物、凭一张脸上位、肮脏而没教养的青楼家眷,他都听得见。
      天下人说他配不上,师父想捂住他的耳,却堵不上天下人的嘴。
      “贪婪是凡人的本性,降罪于自身,不过是为自我感动。”江全打坐似的盘坐在地,他一个由欲望和贪婪丛生的罪人,有什么资格说。
      “江全,欲望为何物?”
      为何物?
      江全抬抬头,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少年。
      为何每次见到他都得流泪呢。
      果然是自己惹得伤心了。
      “欲望啊,是人心、是本性,欲求而不得,望及而不达,即为欲望。”
      “…我的欲望又为何物…”
      魏凡清用求知的眼神看向他。
      欲望这东西,看得见也摸得着,只是不愿承认吧。
      江全看见魏凡清身后的名为欲望和贪婪的那只野兽一点点消下去。是原本肆意生长的一场大火,被水浇灭得只剩下点点火星,等待被重新点燃,成参天的连火。
      “…很晚了,要在这过夜吗?”江全善意的问候,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翻脸。
      魏凡清困得揉揉眼眶,道了句:“谢谢你。”
      江全瞬间被这句话给搅乱了思绪,有点羞涩的挠挠头,但不会说好话:“谢我什么,我可是要生气了。话说你想好没有,我可以帮你的。”
      魏凡清一改之前的颓样,笑嘻嘻的,总算是高兴起来:“你打得我痛着呢,我要去歇息了,明日好练功。”
      “你求我呗,求我我就帮你恢复如初。”
      “还是算了,拿人手短。”
      江全不屑的撇了他眼:“…凡人真是讲究。”

      许锡,安信。辰时。
      易无琰和秦铉到镇上时,迷雾淹了宅,路宽人少。易无琰前些日子途经阿宿时,还是街道人走摊多,一副热闹景象,谁想,再见却是这幅模样了。
      “这地…不怎么像安信。”
      “魔物一说人传人,况且不知从何时起,山上的迷雾常居镇中,搞得百姓也是人心惶惶,生怕一出门就被抓去给那魔物吃掉了。”
      “那几具…”
      “几日前办的丧事,都埋在后山了。”
      “可否走访查问了那几位逝者的亲属?”
      “师尊,皆以为是魔物所为、痛哭不止,不好多问。只知都是孤身一人消失了踪迹,第二日的尸首便被发现了,死状极惨,有被放血,挖眼、内脏、五脏,断肢臂、拔舌。年纪上至三四十,下至未满月的孩童…”
      秦铉越说越是气愤。什么禽兽不如的魔物,居然连孩子都下得去手!
      易无琰脑海中闪过魏凡清的影子,多想了,多想了,默念:“节哀顺变。”
      “弟子们成群搜过后山、街巷、大堂、庙宇,只是没有寻到一丝线索。”
      “为何没搜查各家各户呢?”
      “师尊,这都是大家大户,谁想被查啊,还不是都不让,弟子们没这么大本事强搜民宅…”秦铉还想说些什么,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咳咳,师尊,我们先去找地歇下吃点茶水什么的。”
      “好。”
      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了个歇脚的地,檐上挂了个牌匾“吉祥客栈”。
      敞开的红门对上去是柜台处的店小二。
      “几位客官,可要来栈房住下?”店小二搓搓手,将他们迎进来,“今儿打铺,便宜价,一夜五十钱。”
      “你这不黑心店吗?!”秦铉可吃不起这亏。
      “客官,咱家可不是趁火打劫,只是您看,除了我们这,方圆五里也找不到第二家开着的客栈了。而且咱家待遇好,有鱼有肉,也值得起这价。”
      “师…师兄,我们走!可不能在这让人占便宜了!”
      秦铉拽着易无琰就要走,他扶额,从兜里掏出一钱袋,从中拿了一个银子丢在柜台上:“住三晚,包饮食。够了?”
      店小二赶紧将那银子收好,之前爱住不住的随意样瞬间亲切起来:“够够够!客官请!”
      他看秦铉一脸穷样,就跑去搭着易无琰这个大腿:“客官,咱家有‘天字号’、‘清字号’、‘空字号’…”
      未等他一一介绍完,易无琰:“‘清字号’。”
      店小二边笑边招呼着他们上楼:“客官真是有眼力,‘清字号’可是咱家的招牌厢房,不仅舒适宽敞、简朴的同时不失华丽…”
      至少看起来整洁舒适。
      易无琰最烦这种说个没完的人,等到了厢房就递了一串铜钱到他手里:“别吵,等会我们下去,准备好酒菜,不要酒,茶水便好。”
      “…是!是!”店小二将碎银藏进袖口里,点头哈腰的走了。
      秦铉待店小二走后,到走廊各处窥探其余厢房,观察片刻见除他们以外无人居此,才将门关好,虽说他不想住在这黑心客栈被骗钱,但师尊既然掏钱了,他白吃白喝也无话可说。
      易无琰看他一动不动站门口,说:“师弟,将一些行李放下,等会我们前往后山。”
      “是,师,师兄。”
      两人更换好行头,着了便服便下楼。
      香气扑鼻,佳肴茶水摆在桌上。
      惹眼的更是一位女子,黑发用竹簪盘起,几缕散发落在肩上,身着旗袍把扇,红唇欲滴,媚眼诱人,翘着腿等着他们,敢情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了。
      秦铉眼盯得直直的,别过嘴对易无琰说:“没想到这地还有此等女子。”
      “…师弟,收心。”
      “哟,这不是二位公子嘛,小二可真没眼,不知道看在二位的貌美上砍个价,”虽说这镇足够怪异了,那这女的就更足以惊人,“来来来,二位公子,尝尝我做的醋排骨,就是不知合不合公子的胃口。”
      易无琰打量着桌上的道道菜肴,许是过于警惕,见此,那女子找位子坐下,不拘礼数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易无琰这才将秦铉放在她身边,自己坐到对头,抿口茶水,问:“老板娘如何称呼?”
      “姓冯,单名一个鸳。”
      冯鸳眼里含笑,将茶壶举起,壶嘴向桌上倒了几滴,用指尖笔画两下,在竹木面上留下“冯鸳”二字,待水干,字也消失。
      秦铉附和:“好名字,名如其人般美。”
      冯鸳被他的油嘴滑舌逗笑了。
      “敢问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易无琰怕秦铉莽撞了,回道:“鄙人姓李,称我为李公子就好,这位是在下的师弟,林玄,称林公子即可。”
      “对,对。”
      冯鸳扇子挨脸,歪头看向易无琰:“李公子,林公子。二位公子可是派来找那魔物?”
      “是。”
      冯鸳给秦铉夹着菜,秦铉不好意思的抬头点头的,正对上对面易无琰的凝视,这才想起正事的问:“不知冯老板可否能透露点消息?”
      “那你们今儿可真是问对人了,只是……”冯鸳一脸难言之隐的样子。
      易无琰无奈的将几粒碎银置在桌上。冯鸳见好就收,还摸了两下才装进钱口子里,脸上又是笑盈盈的:“要说这方圆五里,大大小小的铺子都被这魔物给吓得关门了,就我这‘吉祥客栈’开着,近日收的都是来这像二位公子样降服魔物的,但来来去去也没探出个究竟…”
      “说重点。”
      冯鸳偏是压低了声:“他们都说那魔物藏在后山,可没人发现其踪迹…说不定是附在人身上了,那种东西啊,搞不定的…有户人家的尸身我可是有见过的,怪不得不让人见,我一活人都要吓死了…再者,他们藏着掩着,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不肯公之于众。”
      这番话像弄虚作假,话亦无说。秦铉想。
      易无琰倒是对她口中的秘密起了兴致:
      “什么秘密?”
      “那大户人家的秘密…不过,姓许的那户人家可是瞒着好些事,整日跟做贼似的,家里死了人都这里遮那里掩的,尸身也没埋后山,不敢去,就埋院里了。跟躲着什么样。”
      冯鸳说完还不顾的笑笑,夹了块花生进嘴里。
      “我看冯老板的胆量不小啊。”
      “我‘吉祥客栈’开在这也不怕魔物,我倒觉着,这魔物只藏在人们口中,到底恶从何出,谁人心里有数。”
      谁人心里有数吗?
      “冯老板可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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