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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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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一之跟谭叔芹婶打了招呼,让他们自行挑选房间下榻后,就径自抱着檀木盒子回了房。
房间主体色调浅绿,蕴藏着春季的生机盎然。
床边,一之盘腿于地毯,从木盒里取出那五彩丝编织的长命缕,拽在手心。
谭叔怎么说来着,让戴着,可恢复记忆。
唔,所以,白日在接触某些事物时会出现的幻觉幻听,已经可以断定是过去记忆,而不是未来预言。
问题又来了,幻觉幻听究竟是记忆自动恢复,还是某神秘失踪少主的幕后功劳呢?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一之将绳子覆于右手腕,手齿并用系了个结。
所谓五彩,分别是红绿蓝黑白,东一块西一块混乱分布着,无任何规律,也无任何奇怪感觉,带着跟普通手绳差不多。
这玩意靠谱吗,一之将信将疑,从木盒里拾起一枚墨玉平安扣。
它被打磨得很光滑,只是黯而无光,指间触感粗糙,早已失了玉的莹润,沦落为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也不知经历过什么。
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或者是聘礼?
不会吧,这么寒碜?
对婚约甚是不满的一之啧啧两声,把它放回原位,然后从最底下抄出一本卷起成筒状的书,款式仿若武功秘籍,其一侧边页用棉线缝合着,封面的字迹尤其雄健洒脱,上书“本营”二字。
然而第一页是空的,第二页倒有几个字——
[奇风。“奇”亦为“基”,一切的基础,风为无形之意。]
一之了然,拆文解字他拿手,反正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又基础又重要的……元素吧。
直觉告诉他回答正确。
纸张倨傲地打了个跟斗,第三页,空的。
第四页,空的。
第五页还是空的。
直至最后一页都没能出现一星半点笔墨。
一之:“……”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逗了,这是没写完,还是无字天书啊?
能不能靠点谱,靠谱点了。
无语的人儿腹诽着,把不靠谱的秘籍放了回去,期间手背碰到了冰冰凉的东西,是云纹银冠,以及配套的朴素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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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一之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悠然自在穿梭于回廊天井间,迎面一群穿深衣罗裙的俊男靓女结队迎面走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物件。
他们对他行礼,喊一声小少爷。
一之“嗯”了声,继续四处乱窜,巡查似的这里走走那里转转,看着阖府上下在妆点,洒扫的洒扫,挂红绸的挂红绸,好生忙碌。
就连马棚里帅气黑马的尾巴上都被系上了红绳,要多喜庆有多喜庆,这架势,再贴个红双喜就有拜堂成亲的味儿了,不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礼妥当了没。
一之抚摸着马匹,给它喂吃的。
此时何时?不知道。
此地何地?不知道。
完成一轮搜查的一之表示自己没收集到有用信息,贸然去问又实在不妥,毕竟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少爷,假冒伪劣的,一经发现,谁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匪盗抓去严刑拷打呢。
“少爷。”
身后传来这么一声唤,正在跟马儿互动的一之回头望去,就见三步远处站着个俊男,说是老爷让过去一趟。
一之考虑片刻,终是颔首,麻烦他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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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院子,一进拱形门,左侧石桌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正独自斟茶品茗。
这道门很神奇,一之在进入的时候,明显感觉身不由己。
“萧大哥。”
姓萧的抬头,表情一脸兴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诉说着这里有热闹可凑。
“嗯,赶紧过去吧。”他持杯的手一指院中。
一之顺着方向望去,就见院中有棵桂花树,树下有两人。
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位与萧某人年纪不相上下,身形掩不住的消瘦,此刻笑容和煦。
另一稍长些的,杵着铲子在招手。
一之靠近,“阿父,阿兄,这是做什么?”
“当年不是给你埋了坛酒么。”拿铲子那位用工具戳了下地面,道,“我记得是这,你小时候刻了标记的,来看看是这个不?”
他一指桂花树干,上头确实有刻痕,隐约是个奇形怪状的酒坛。
一之凑近辨认,点头道:“嗯,是我刻的。”
确认过位置,于是挖土计划正式启动了,铲子一下又一下,做着重复的起起落落。
一刻钟后。
拱门进来一青衣身影,此人英俊挺拔,带着几分久经沙场的气质,声音很爽朗:“向辰,这阵仗,知道的那是冠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方家要娶媳妇嫁闺女呢,哈哈哈。”
正怀疑人生的方向辰听到这话,转过头,“以谨来啦,你昨日才赶到,怎的起那么早,难得睡懒觉的机会都不懂得珍惜,小公子你孺子不可教也。”
小公子边凑近看这伙人围着棵树在干嘛,边回道:“在军中习惯了早起,你以为我是你啊,逮着机会就睡回笼觉,”
“元叔早。”一之杵着铲子,擦了擦汗,跟身旁阿兄同时出声打招呼。
“都早啊,话说,你们在干嘛呢?挖了个坑。”
石桌那边单纯凑热闹的萧某人非常热心肠的解答:“挖酒坛。”
一之点头赞同,接过话道:“挖了四尺深,什么都没掘出来,该不会被偷了吧。”
“可能吗?哪家贼人不偷酒窖的,专偷埋土里的。”元某人点出不合理处,将一之手里的铲子拿过来,往下又挖了一尺。
他常年练武,所以做起来轻松极了,没多大工夫,坑扩大了一倍,深了一尺。
然后呢?
然后元某人杵着铲子立在土堆旁,捏着下巴发出疑问:“你们确定这树一直栽在这,没移植过?”
这灵魂一问话音刚落,萧某人就老神在在地插话:“恕萧某直言,这酒埋在树下,先不说树根会不会扎破酒坛,只说这潮湿程度,那酒还能好好待十多年吗?早变质发酸了。”
仿佛早有预料会挖个空。
一之幽幽望过去,内心疯狂吐槽,你丫的不早说,白费一番力气不说,待会还得填土,很好玩?
而方向辰听君一席话,终于想起了什么,“萧医说的在理,当年我有过这个顾虑,埋下没几天又给移了地方,在哪来着……”
话到这里就断了,一之身周场景徒然一黑。
首先袭来的是檐下玉马在风中的合奏声,清脆悠扬,甚是好听。
接着面前有扇门,一之犹豫着,最终还是抬手推开它。
里边是书房摆设,燃着蜡烛,暖黄火光无声往外扩,扑向坐于榻上之人。
“阿父。”一之迈步进入。
方向辰拍拍软垫,“来,坐下聊聊。”
一之听话地坐下,等着对方开口。
“都长这么大了。”方向辰感叹。
“你那会五岁,才这么丁点大。”他手掌虚虚比划着,“脏兮兮,还骨瘦嶙峋,跟个瘦猴子差不多,身上没有信物,也不知遭遇了何事。”
“为师原本想着啊,请来大夫治一治,治好了当做善事积积德,若是实在没地方去了,就送到铺子里培训,将来当个小伙计,谋生即可。”
“谁知江儿在见着你之后,各种求着,非让为师把你收下,算起来,那还是你师兄第一次软磨硬泡,太难得了。”
一之垂下眼帘数地砖,“嗯,听寒月哥说,徒儿那会动辄失魂,连话都不会说,到六岁才能蹦字,着实让您费心了。”
“确实挺费心的。”方向辰煞有其事的颔首,“每天得想着怎么搓揉捏扁,你元叔说打扮成姑娘一定好看,此话不假……”
“阿父!”一之出言强行打断,这都什么黑历史。
“咳咳,扯远了。”方向辰收回过于明目张胆的调侃,把话题转回来,“冠礼都依你的想法改动了章程,可准备妥当了?”
气氛突然严肃。
一之沉默了会,才道:“妥当。”
方向辰:“可知为何选在明日?”
“嗯,阿兄给选的。”一之回道,“二月初九,行过拜师礼,亦作为生辰,恰逢惊蛰……”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
方向辰接过话:“你自小怕雷,为师问过江儿,是否要换一日。”
“他与我说,你之所以怕,是因为把自己困在了七岁。子轻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不是你的错,就别往身上揽……”
后面说了什么一之不知道,他只觉心头有微妙感觉,游移不定,四处飘摇。
他合上眼帘去捕捉,却没能逮住。
再睁开时,眼前多了个人,面容是那般的熟悉。
一之歪歪脑袋,那人也歪歪脑袋。
一之碰碰头发,一脸懵逼,谁来告诉他,这减龄的总角辫是怎么回事?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他与自个儿面面相觑好一会,才想起刚刚的所见所闻,再加上幼童发型,不难判断出,这是在举行加冠礼。
一之在右手胳膊上狠掐一把,不疼的,是梦啊,可为什么那么真实呢?
他看着腕上的五彩绳,许久才转移视线。
身前桌上放着个梳妆盒,最上层掀开是面铜镜,下边有个小抽屉,他疑惑地拉开,发现里边装了不少零嘴。
一之从中捡起一块饴糖,边往嘴里塞,边起身上下打量自己,穿着四楑衫,也叫采衣,素色的下摆开衩,腰上缠系着勒帛,足上有采履,整个儿幼童打扮。
只是配上身高就有点违和了。
大龄儿童打量完自己,跟个好奇宝宝般开始在房间里转悠,探索。
房间整体风格朴素,床榻上齐整摆放有几套衣服,布料都很上乘,一看就是更换用的礼服。
真好看,想穿。
一之触摸最边缘的一套,爱不释手,牙关一紧。
只听咔嚓好几声,糖块碎成了渣,和着茶水被吞入腹中,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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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门由里打开,一之风度翩翩出场,满心期待礼仪快一些,好回来换衣服。
他的步子是喜滋滋,仿佛被糖浸泡过。
然而,跨出门槛那一刻,糖突然没了,言行举止有了独立的灵魂……不,应该说是这具身体又双叒叕苏醒了!
“搞什么飞机,到底还是不是我的梦了,很好玩?”一之内心咆哮,开始争夺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