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启封

6、第 6 章

　　握上他纤细的手腕，他孱弱多病的样子令魏丘心疼，他也没再说什么重话：“我这次回国，也是为了你。夏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卜子夏是很自私，他自己也承认。魏丘低声下气地恳求他给第二次机会，他依然冷血拒绝。
　　魏丘也没生气，帮他收拾一下床铺：“无所谓你答应不答应，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再离开，有的是时间与你周旋。”
　　疯了疯了……卜子夏现在无比渴望一副健康的躯体，也不至于现在连跑都跑不掉。他苦口婆心地劝告魏丘前方歪脖树有的是：“小丘，人得向前看，过去的人和事就让它过去，抓着我也没用。”
　　“行行行，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太对了。”魏丘敷衍地应了两声。
　　卜子夏目瞪口呆，魏丘变得不止一星半点，以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狠话张口就来，他真是作孽啊。“你不上班吗？”
　　“上。”魏丘看着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要上班屁股还跟镶凳子上一样不走？卜子夏无奈道：“……小丘，我们五年前就已经结束，没有可能了，把执念放在我身上是在做无用功。”
　　“哦。”魏丘拿起湿巾帮他擦手，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他得赶紧跑，这孩子疯了。卜子夏垂着眼皮想着逃跑的事儿，尝试着把手往回挣，试了两次后放弃：“我不需要照顾，馨月给我请的有护工，你走吧，工作重要。”
　　魏丘垂眸看向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你想去哪儿？”
　　“我真的哪都不去，就留在医院养病，行吗？”
　　“好，我走。明天下班再来看你。”魏丘放开他，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卜子夏身心俱疲，虚脱地朝床上一栽，睡着了。他梦里还在想，能落到今天这么个下场，还真是他活该。
　　第二天上午，梁育成收到消息先一步到了病房。他心情复杂地坐在卜子夏床边，也没叫醒他。三年前的事谁也没能想到，卜子夏沉寂半年规划的剧本，创意、大纲和人设会被自己的朋友剽窃，到最后被反咬一口告上法庭，甚至被迫背上了主创团队延工亏损和演员角色崩坏的锅。卜妈又突发心梗，他两头难做。听说他第一次败了诉，卜子夏前年再次上诉讨回公道，这时候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墙倒众人推，大概就是这么个局面。
　　梁育成和原航当时忙着电影宣发，世界各地的电影节他们跑了个遍，根本没什么机会和卜子夏碰面，更何况原航手头还有电视剧的工作。卜子夏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好扛事儿的人，什么苦都情愿自己咽，对着梁育成这些多年的好友也是报喜不报忧。别人有难，他愿意倾尽所有，若这有难的对象换成他自己，他会在瞬间筑起高墙，任何人也别想窥视和插手，哪怕是当时跟他关系最近的原航。
　　见卜子夏醒了，梁育成拿着热水壶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夏夏，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为了那些腌臢事作贱自己。”
　　为啥所有人都在劝他？卜子夏不理解，他只是觉得酒好喝喝多了，又不是想不开了：“我真没有。”
　　“没有？没有你他娘的喝这么多？路人送你来的时候你正闭着眼在担架上吐血，叫都叫不醒！”
　　卜子夏心虚的很，不由自主降低音量：“那酒好喝，我还不是怕浪费，不就多喝两口么……”
　　“夏夏，咱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得学着信任。啥叫交心你跟我说，你一片赤诚愿意奉献，心都能挖出来给我，为什么一轮到我想为你付出，你就不愿意了呢？”梁育成当时刚回国，见卜子夏瘦了一大圈坐在卜妈床前掉眼泪，心里难受的不行。刚提出想帮忙，卜子夏又若无其事地拒绝了，说没大事，不用费心。
　　卜子夏没说话，抬手搓搓瘦到凹陷下去的脸，两个手背上全是青紫的针眼，显眼的很。
　　“行了，我来也不是为了给你上课的。”梁育成摸了根烟，刚准备点上，突然想起来这是哪儿又重新把烟塞裤兜：“以后咱们之间的关系得变一变，你好好想想，怎么变。”
　　“知道了。”卜子夏像个乖乖认错的学生，低头听训。
　　“那我走了啊，你好好的。”梁育成起身离开，一步三回头提醒卜子夏多反思。
　　最近连听了三堂“你给我好好想想”课，确实点醒了他，原来真的是这样。他低头想事，不发一语。期间魏丘和卜馨月来探病他都没抬过头，一整日都没动过。
　　卜馨月把勺子杵到他嘴边他也没反应：“完了完了，我哥彻底神经了。梁育成是不是过来给他洗脑来着，人都不动了！”
　　“夏哥，你没事吧？”魏丘下班后就来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哥？”卜馨月把勺撂回饭盒里，屁股用力砸在病床上，差点把卜子夏弹起来：“你这模样，啧啧啧，可怜见儿的，感觉你现在还没我重。”
　　“那你就减减肥。”卜子夏就是想事懒得说话，他这妹妹能给人吵死。
　　“长嘴了啊？长嘴了就自己吃，我俩刚下班自己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就来伺候你，别油盐不进啊，说谢谢。”之前卜子夏在两方涉及利益的关系中能坦率接受对方的好意，一旦碰到个纯粹的人，什么都不要就是想对他好，他就开始害怕退缩。所以学会接受别人不掺杂质的关心也是卜子夏改变的第一步。唉，这当爹又当妈的，给卜馨月操碎了心。
　　卜子夏有点别扭，艰难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谢谢。”
　　“哎，真乖，以后保持啊。”
　　“你和小丘有需要帮忙的就说，我……”
　　卜馨月朝他脑门扇一巴掌，不争气的玩意儿，咋就听不懂人话呢：“刚夸完，你又这样。我俩喜欢你，对你好你就受着，因为你配得上。还帮忙，谁找你帮忙啊，跟个骷髅架子一样。别老以为谁都图你那点人情似的，没有安全感就想招，唧唧歪歪的，看得我浑身冒火。”
　　魏丘沉默不语，但他赞成卜馨月说的话。卜子夏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时刻对感情里的变数惶恐不安，才会总是第一个放弃。
　　捂着脑门，卜子夏侧身躲过卜馨月练完空手道的一拳：“别打别打！懂了懂了，改改改！保证！”
　　把饭盒扔到他面前，卜馨月没好气道：“自己吃，不伺候。”
　　卜子夏住院到一周时，终于把尿管拔了，疼的他龇牙咧嘴。卜馨月这几天被派到总公司出差，每天晚上只有魏丘过来看他。卜子夏总算是撤下第一道心防，主动问起魏丘在国外求学的经历，回到国内有没有不适应。
　　“还好。我所在的大学实验室建造成本很高，该有的仪器一个不少。在美国的研究我也带了回来，进行的十分顺利。”魏丘很高兴卜子夏能问起这些，就把所有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真厉害！”卜子夏由衷夸赞，终于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一双眼睛里全是星星。魏丘真的很聪明，同样也很勤勉，这么年轻就被国家聘回，可见成就有多高。
　　“出院后想去看看我现在的大学吗？就在市里。”
　　卜子夏当然愿意，他连连点头：“好。”
　　一个月后，卜子夏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出院，给卜馨月气的直翻白眼：“你要死啊！”
　　“我已经好了，以后一周回去复查一次，戒烟戒酒，成吗？”
　　“嗯，这还差不多。”卜馨月见他大包小包的拎着，迫不及待的小样：“你这是……打算跟魏丘私奔？”
　　卜子夏控制住削她的冲动，摇摇头，依然很高兴：“小丘要带我去他们大学参观。”
　　“去吧去吧。”跟个小屁孩儿一样，终于是正常了，卜馨月挥挥手让他赶紧滚。
　　校园相当大，建筑充满年代感，这种书香的氛围让卜子夏看着就想学习，玩命卷。两个人一栋栋楼的逛，最后在一座新建的生物实验楼前停下。嚯，这个气派。
　　“这是我工作和实验的地方。”魏丘带着他往实验楼里走，每个教室的主要功用和适用人群都讲得十分清楚。实验楼里正值下课，走廊里有不少学生，一个个好奇地盯着两个人看。卜子夏注意到这些目光，下意识就想扭头离开。他倒不是怕别人怎么看他，是怕影响他身边的人。魏丘见他想跑一把抓住他的手，拽着他继续走。
　　这就是卜子夏不愿意面对的变数之一，魏丘这回铁了心要帮他踢碎这个坎儿。
　　“我靠，撒手。”卜子夏可不是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人，他会在意对方周围多余的目光，该避嫌他会果断躲开。
　　魏丘攥紧他的手腕，泰然自若地朝前迈步：“把没用的担心扔了，出了实验楼的门谁也不会记得你。”
　　他工作用的实验室不允许团队外的人进入，见卜子夏也参观爽了，魏丘就提议带他去吃个饭：“你胃不好不能吃火锅，我带你去吃点清淡的。”
　　卜子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真是年纪一大，身子骨就弱了。等从编剧的位置上退下来，卜子夏绝对会重回大学读书，卷死这帮年轻人，诶嘿嘿。
　　“我得回片场。”他随口提了一嘴。
　　“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个工作狂，魏丘也没多说什么。
　　“明天。”
　　“明天周末，我开车送你过去。”
　　一个简单的“行”字儿，卜子夏能给自己憋死都说不出口，老想着他必须给魏丘点补偿，这感觉太难受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魏丘抿着唇，最不愿听他说类似的话，但面对他亮晶晶的双眼又没法儿拒绝，妥协般长出一口气：“什么都行，我都要，行吗？”
　　“呼，多谢，舒服了。”
　　带他回自己的住处，卜子夏进门把外套一脱一扔，瘫在沙发上不动了。魏丘抚上他的脑门，全是虚汗。卜子夏这次趴路边吐两斤血还能救回来属实是死神大镰刀钝了，没砍动他的王八壳子。这次又不听劝提前出院，死神又支棱了，马上能到他家门口冲业绩。
　　“夏哥，我们回医院吧？”魏丘觉得他这身体状态撑不到电影杀青。
　　“回个腿。人得工作啊，吃喝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卜子夏三年前出的那档子事对他影响很大，连续三年，没有一个导演或者制片敢找他写剧本，直到去年二审胜诉。打个产权官司钱大把大把的掏，给剧组花钱赔人情，就连这一个多月住院也往里搭不少钱，现在兜比脸都干净。人倒霉起来，是真他妈倒霉。
　　这次的剧本虽然前期省事儿，开拍之后照样一堆的工作。他已经误工一个月，再耽误下去以后都别想在这圈子里混了。
　　魏丘本来说想陪着他去片场，但奈何手头的工作又放不下。
　　有时候生活还真就是这样，完全不讲道理地为难你，中间看你可怜，给点儿甜头，又拉着人越陷越深，越过越苦。
　　卜子夏喘过气后睁开眼，看见魏丘仿佛在用全身细胞心疼他，有点好笑：“你替我难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开始而已。”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还是魏丘迷恋的那个样子。他抬起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卜子夏的脸，见他没拒绝，轻轻把人带进怀里：“夏哥，我们重新开始吧。”
　　“现在还不行。”卜子夏没答应他，他现在工作生活一团糟，等等再说吧。
　　“那我等你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魏丘开车带着卜子夏回电影片场打卡上班，细心帮他收拾好了行李和每天需要吃的药后才驱车离开。卜馨月听说他哥非要不怕死的回去工作，打电话骂了他一个多小时。但她除了骂也没办法，知道她哥没得选，必须回去。
　　“你好好吃药，每周我要接到你汇报按时复查的电话。”
　　“谨记，您老多费心。”
　　“还嬉皮笑脸的，照顾好自己啊！”
　　片场的工作人员见卜子夏病后瘦成了干柴，嘴上不停的嘱咐他多休息，祝愿早日康复，实际在工作中没有给他行一点方便。在场的都知道三年前卜子夏打得那场官司，他胜诉与否也没多少人关心。剽窃，是这个行当里最令人不齿的行为。
　　只有顾湛这个二愣子整日带着他吃饭，甚至让助理每日换着花样给他熬粥喝。卜子夏感动地就差跟他拜把子了，心里惴惴不安，这情他得还上。
　　“卜哥，你别不好意思啊，我真当你是朋友。除却工作上的互惠互利，你得跟我走点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招犯不着对我用，也不用老想着怎么还这人情，真情得靠真情还。”顾湛看得出卜子夏是个防心很重的人，同样也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
　　卜子夏惭愧不已：“对不起，我在改。”
　　“那正好，我也得对不起你。”顾湛带卜子夏回房间，同样摆出一副惭愧的表情：“给你介绍个人。”
　　半个小时以后，能让顾湛都深感惭愧的人敲门进来了。他站起身给卜子夏介绍：“张擎，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卜子夏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二十四岁的张擎靠四张原创专辑杀出重围，成功立于华语乐坛之巅。但他真没想到“传闻中”的歌王是这么个鼻孔朝天的玩意儿，完全不用正眼瞧他。
　　张擎看他一眼，不认识，问顾湛：“这谁啊？”
　　“你脑子里灌猪油了？我助理给你介绍了一路你一个字儿都没记住？”顾湛心累。之前早就想把卜子夏介绍给他，因为张擎也是个实诚人，除了有点缺心眼。
　　“没听见。”张擎觉得无所谓，爱谁谁。
　　“卜子夏，《日出》总编剧，《逐光记》，《寂静无声》，想起来没？”
　　这几部影视作品是张擎的心头好。当时听说《日出》改编成电视剧，他专门跑片场跟了几天，然后哭着闹着求孙笥城和几个制片让他写片头片尾曲。这部电视剧播出那年有各方加成火的不行，卖出去十几种不同语言的版权。张擎追剧追的，爽完了，歌也不写，曲子也不编，就坐在电视跟前等剧。
　　顾湛刚说完，张擎看向卜子夏的眼神瞬间亲近起来，直接凑上去握住他的手：“我叫张擎，你记不住无所谓，反正我以后可能会天天过来烦你。”
　　卜子夏：……他周围就没几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