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启封

17、第 17 章

　　这两个月，原航除了上课就是带原父逛遍这北京城。期间引荐他和张都夫妇相识，原父红着眼一遍一遍地重复对两人和贺凌云的感激之语：“感谢你们照顾原航，我一个没文化的粗人只会给人修东西，若有用的到我……”
　　张都连忙伸手截住他的话茬：“行了行了，孩子把你接到身边就是让你来享受生活的，别说什么帮不帮用不用的，见外！”
　　原航坐在父亲身边笑眯眯的，垂在凳子面儿下的双腿都在晃悠。张都被他这满足的小表情逗乐，看得出来孩子是真开心：“你看看给小航乐得。”
　　桌上几人都没提原航即将去香港的事，吃苦多年父子俩好容易再聚，不忍心再说起分别二字。冯慧芸从厨房端出一碗飘着红辣椒面的馄饨，孩子包的，说他爸喜欢吃：“二荆条磨的粉，不辣。”
　　“多谢嫂子。”原父要比张都小上几岁，是得叫声哥。
　　这些天原父和原航一起住在贺凌云给找的房子里。白日原航有课，他就在家里给孩子做个晚饭，晚上偶尔还会提着水果去张都家里做客闲聊，生活相当美好惬意。原航十八岁半，也就是离新年元旦还有一月余时，贺凌云从香港回来打算把原航带走。
　　原父提前收拾行李打算回老家，贺凌云按住他的手：“老哥，你别回去了，就住在这房子里，日后我跟小航有空了能直接坐飞机回北京看你。”
　　“这房子……”
　　“房子是我老同学的，本就没人住，还不如租给我回点儿本。你安心住着，小航给你请的护工每天都会来陪你复健，你平安健康小航也就毫无顾忌地往上爬了。”原航也支持父亲留在北京，小城市没多少熟人，万一磕着碰着了都没人能即时通知他。贺凌云帮原航拎着一小部分行李，临走前又给原父留了五千块钱：“小航第一部戏的酬金，你拿好。”
　　肯定是假的，哪个导演制片不见人就直接给钱？贺凌云不想给原父心理负担，干脆说是原航刚结的片酬。原父将信将疑地看着原航，用眼神询问他：真是刚结的钱？见原航坚定点头，他才肯收下：“去了香港听你贺老师的话，好好保护自己。”
　　这两年孩子营养跟上了，直接窜到了一米八。原航俯身拥抱父亲，言语中皆是不舍：“知道了，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来香港的第一年，贺凌云并没有急着往熟识导演那塞人，而是给原航找了个老练的助理陪着去大导片场试镜。三个月原航就试了五六次，终于有人愿意收他进组。那导演丝毫不含糊，听说孩子非科班还是内地的也没放在心上，试完镜直接敲了个男二。导演五十多岁，潇洒大气，拍着原航躬下的背脊：“等着拿奖吧！”
　　原航出道后的第一部电影是部悬疑剧情片，说是给了个男二，实际跟正统男主差不多戏份。贺凌云跟这位导演实际有点儿交情，但从未提过原航的事，也就是说这个角色完完全全是原航凭实力争取到手的。
　　“好小子！你这部片子的导演收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国内外的奖项，剧本我也跟人打听过了，只要认真演，拿个男配没问题。”贺凌云不说大话，只说实话，这孩子的实力没人比他更清楚。“男主是郑文君，张老师肯定给你放过他的片子，二十三岁走三大电影节红毯还收了金熊金狮两座奖杯。放低姿态，多跟前辈学习。”
　　“好。”
　　贺凌云还有其他工作没法跟着原航，只能靠孩子自己。电影拍摄周期为八个月，前两个月只走了些两对男女主演的对手戏，原航从未真正在镜头前碰上过郑文君。双男主的戏为本片重头，剩下六个月全部留给郑文君和原航两人。
　　导演对原航相当满意，这孩子外形优秀，表演细腻深刻，就是为这万千镜头而生的。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拿角儿也给足了指导与耐心，不怕浪费胶片，拍废了重来：“原航，这几场对手戏需要你和郑文君多交流。”
　　郑文君坐在躺椅上叼了根烟，让他带孩子？呸！翘着二郎腿全当听不见导演的话。
　　“滚起来！”导演不耐烦地给他一脚，“真他妈当自己是个影帝了？要没有我你就是个屁！”
　　“行——屁。”郑文君差点被踹下去，懒散地将屁股挪回正位，拉长声音回他。
　　导演不是第一次和郑文君合作了，二人是互相成就，私下关系很好。导演朝他后脑上轻巧地甩一巴掌：“好好带这个孩子，等他以后出息了还能回来带带落日余晖的你。”
　　把烟屁股吐到地上，懒得碾了，燃着吧。郑文君抖抖衣袖上的烟灰，终于愿意正眼瞧上原航：“他会说话吗？”
　　“废话！不会说话我招他干啥？”
　　郑文君上下打量这刚成年的孩子，面色犯难：“老曹，你也知道，我这人实在是不愿意带孩子，要不你指导指导他？”
　　曹导嫌恶地斜他一眼，屁事儿多的很：“我咋不帮你把戏也演了？片酬也拿了？”
　　“开玩笑！没我演主角，你这片子能得奖吗？”郑文君不正经地嬉笑几声。事实啊，他有绝对的实力才能把这句话说得出口，你当国际影帝谁都能拿的？
　　“那你等着，这孩子过两年就能把你的奖抢光。”
　　郑文君三十一了都没个正形，流里流气地绕原航走了一圈，完全看不上他：“呵！那我等着！”
　　迫于导演的压力，郑文君没招啊，只好和原航每晚讨论第二天的戏。他口水耗干说了两三个小时，这小孩儿一个字没蹦净跟他摇头晃脑。郑文君把剧本一摔，不干了：“你能不能说句话？！”
　　原航眨眨眼，干瘪地说了句：“嗯。”
　　“真他妈服了！”郑文君真后悔刚那剧本没直接摔原航脸上，闷死个人！从烟盒里拔根烟叼嘴上，刚打算点火，余光里见那孩子“蹭”地站起来跑到厕所，不知道干了什么又走回他身边坐好。郑文君似笑非笑地看他：“干嘛去了？”
　　“嗯……”原航摇头表示他没干什么。其实他去厕所给鼻孔里塞了俩纸团，他对烟味不耐受，闻着就头晕。贺凌云从不在他面前抽烟，就给他支了个招——往鼻孔里塞纸，前提是看这人好不好说话。
　　不理他，郑文君直接打着火，挑衅般把烟雾喷到原航脸上。见他没反应，郑文君诧异地将嘴里的烟拿下来：“你怎么张着嘴呼吸？”
　　原航咳嗽两声，指指嗓子示意他感冒了。
　　“放屁！上午说话还好好的，晚上就感冒了？”狐疑地用目光扫向他的脸，小屁孩子给鼻孔里塞纸了吧，都看见白色儿了！郑文君把烟碾灭：“把纸拿出来吧，不能闻烟早说啊！”
　　“好。”原航的观察没有错，果然很好说话。
　　“你为什么不爱跟人说话？不熟？”郑文君不能抽烟了心里痒痒，尼古丁可是他的命啊！
　　“嗯。”
　　双男主的电影开拍俩月，原航对他的评价竟然还是不熟，所以说他不喜欢小孩！郑文君认命般重新拾起剧本，费劲：“对戏吧，对着对着就熟了。”
　　老前辈带菜鸡半个月，菜鸡终于愿意说点除了“嗯啊好”之外的其他字。原航刚在他面前过了一遍明天那场戏，不说话干脆直接表演，他在表演时会撤下所有心防大胆表达自己。
　　乖乖，这小子确实是个天才，再过几年等他经验和名气累上来了说不定真会把他的角色和奖杯抢走。郑文君被危机感搔地心中发痒，想抽根烟。
　　原航见他时不时吞咽口水，直接奔厕所把纸团塞好。捡起郑文君扔在茶几上的烟盒，从中拿出一根放在他面前：“抽吧。”
　　“真有眼色。”郑文君果断点上火，孩子还挺聪明。
　　原航十九岁生日那天贺凌云在澳门跟组，只能打电话给他说声生日快乐：“辛苦了小航，再有三个月你拍完戏我就带你回趟北京。”
　　“真的？！”
　　“我还能骗你？今天自己吃点好的啊！”贺凌云笑着挂断电话。
　　其实生日这天对原航来说并无不同，但因着贺凌云带他回家的承诺让孩子欢欣鼓舞一整天，逢人就笑眯眯的挥手打招呼。郑文君小心翼翼放下剧本看向茶几对面的傻小子：“你可笑一整天了……疯了？”
　　“我拍完这部戏能回北京。”
　　只有时间地点也没交代个人物动机，郑文君一脸迷茫：“这有什么高兴的？”
　　原航高兴地眼睛都眯缝了：“回去看我爸和张老师。”
　　还是个小孩儿，他都多少年没着家了，从来没想过回去：“我祖籍河北，爸妈在内地住了二十多年了我都没回去看过。”
　　“我回去。”原航懒得听他吐苦水，他能回去就行了。
　　郑文君直瞪眼：“嘿！你这人情商真低！”
　　“吃饭。”原航扭头就走，今天晚上他得吃点好的，就是高兴！
　　死小子一个月之前还时刻保持对前辈的礼数，混熟之后可变脸了。郑文君翻个白眼，捞起外套跟上原航：“等我！”
　　随着郑文君和原航的感情越来越好，两人演对手戏的默契度直线上升。曹导高兴坏了，这部电影本来就是奔着得奖去的，这下子不得都不行了，惭愧。他拿着大喇叭对着场内吆喝：“郑影帝不在状态啊！”
　　“滚！”郑文君站在原地等化妆师补妆。今天是这部电影的倒数第二场戏，再有两天就差不多能杀青了，郑文君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经常走神。
　　直到杀青那天，他看着原航青春年少的背影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舍不得这小子走。郑文君给自己脑门一下，成天想他妈什么呢！原航在杀青宴上还是一声不吭，有人给他递酒他就乖乖喝下。两三杯下肚，脸红的像得了什么重病，给来碰杯的人全吓走了。
　　“郑老师。”原航举着酒杯向前辈敬酒。
　　郑文君本来在想事儿，被他红透的脸吓一激灵：“你他妈是想吓死谁？”
　　向他举起酒杯，原航小声说：“酒。”
　　“我不喝！”郑文君把酒杯推走，不耐烦地回他。
　　不喝拉倒，走了。原航捏着酒杯转身向导演的方向走去。郑文君见人真走了又扬声把人叫回来：“小航，赶紧回来，我让你走你就走啊！”
　　有病！原航倒着退回来，斜眼瞥着郑文君棱角分明的侧脸：“干什么？”
　　朝他伸手，郑文君讨好地揽住原航的肩膀，这小子个头快跟他一样了：“酒给我。”瞧他轻蔑的小眼神儿，郑文君一把抢过酒杯仰头喝下，“你别喝了，脸红成什么样了还喝！”
　　原航没说话，管的真多。
　　“你还回来吗？”
　　“回来。”没挣够钱原航是不会走的。
　　“好……”郑文君捏着酒杯喃喃自语，揽住原航脖颈的那张手心滚烫。真是见鬼了，活了三十多年栽在个小孩儿手上。在这个年代，这种事是绝对见不得光的。郑文君口中泛苦，都是命啊。
　　明天早上贺凌云就会来片场接孩子回去。原航兴致勃勃地收好了给张都夫妻和原父买的纪念品，装了整整两个箱子。晚上给电影导演和制片编剧等工作人员挨个表达感谢，根据自己的观察给所有人买了点小东西，礼数周到。
　　拿着一个老式打火机——原航特地淘的，敲开郑文君的门。
　　“你还没走？”郑文君把人放进来。
　　“明天走。”原航一想到能回北京了笑容都没消下去过。
　　看到他手里的打火机，郑文君怔愣片刻：“给我的？”
　　“嗯。”
　　他接过打火机，嘴角大幅上扬：“谢谢。”
　　喜欢就行。原航放下心来，向郑文君鞠躬致谢：“谢谢您，再见。”
　　人还没到门口，郑文君立刻出声把人叫住：“先别开门。”
　　原航有些疑惑，扭过头看他：“为什么？”
　　郑文君快步走到原航面前，轻轻拥住他：“你日后的成就定然能超过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原航不懂，郑文君也不像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啊，才发现这一事实吗：“对啊。”
　　“还‘对啊’！”郑文君朝他后脑勺兜一巴掌，不懂得谦卑：“你他妈知道啥叫谦虚不知道？等像我一样收到三四个影帝奖杯了再狂。”
　　原航点点头：“哦。”
　　真是……郑文君无奈地拍拍他的后背，这小子聪明的很，也是跟他熟了才会说这种话：“以后合作机会多的是，到新片场可别装作不认识我。”
　　“嗯。”原航身子有些僵，还是不适应和其他人肢体接触。
　　“小航……”郑文君收回双臂，两手捧着原航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唇角，贴着磨蹭片刻才将头抬起来。
　　原航眉头紧锁，脸色难看极了，抖着嘴唇问他：“你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郑文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小航，我对你有些心思……”
　　原航打断道：“你喜欢我？”
　　郑文君苦笑着点头：“是。”
　　“你要是真喜欢我，就不会拉着我一起陷下去了。”原航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扭头离开了郑文君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原航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贺凌云坐上了回北京的飞机，就当昨晚的事从未发生，依旧笑的很开心。
　　“傻小子，片酬到手了？回去给你爸吧。”贺凌云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原航摇摇脑袋瓜：“一半给你，一半给我爸。”
　　“还钱啊？不急着还，你这点儿钱我还看不上。”
　　贺凌云对原航来说就是第二个父亲，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自己。原航用力摇头，否定他的话，这钱分成两份，却是一样的含义：“不是还钱。”
　　“不是？”贺凌云才反应过来，伸手抱住原航的头左右摇晃，脸上全是笑意：“你这话说的，跟我抢孩子一样。”
　　原航小声说道：“本来就是。”
　　“臭小子！”
　　两人来香港待了将近一年，回来时正好赶上中秋。原父把家好一通收拾，拄着拐跑机场接人。原航十九了，较前一年更为挺拔成熟，站在人群中相当亮眼。原父举着红布乱挥：“小航！”
　　“爸！”原航拉着三四个箱子一路跑向原父。
　　帮着接过行李箱，原父身子骨愈发硬朗，都能拎动这一大箱子重物了。上下打量着贺凌云，感慨道：“凌云瘦了啊，带小航很费心吧？”
　　“哪儿啊，小航刚拍完他出道后的第一部戏。”他神神秘秘地勾着原父的脖子，悄声说：“老哥，明年等着听小航得奖的消息吧！”
　　“真的？！”原父惊喜不已，早知他儿子优秀，但还是会为他的每一个成就感到骄傲自豪。
　　晚上，三人提着一堆东西上张都家到招呼。还没来得及进门，老几位都抱上了。张都赶忙把孩子扯进屋，贴心话说了不老少，终于想起来问他刚拍完的那部戏：“听说这部电影是你和郑文君共同主演的？”
　　原航顿了顿，笑着点头：“嗯，郑前辈很耐心，时常给我讲戏。”
　　“不错，对所有人到要保持谦卑，等你混出头再收拾他们也不迟。”这老头儿净说胡话。
　　冯慧芸打他一巴掌：“教孩子点儿什么？小航，别听他的，等你回内地了再收拾他们。”
　　老两口脑回路都在同条线上。张都指着冯慧芸大笑：“你也不是个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