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世》檀韶

4、一香引魂

　　断香上那最后燃着的火光喘了两息，到底还是灭了。

　　未堇忽然感觉到一种撕扯感，眼前场景遽然一刷！下一眼看去，周遭的一切却全变了！

　　凉秦惊喜中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毓宁宫的灯火亮如白昼，跟方才那昏暗的建章宫截然不同。

　　未堇还未从这突生的变故里回过神来，只下意识地问道：“怎么？”

　　床边的凉秦又细细地确认了一遍殿下是真的醒了，这才语带哽咽地转述了方才她骤然昏迷时医正们说的话。

　　“医正们说殿下怕是受了惊，让魂从体内跑了出去。”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恼的事，女官的面色骤然一厉，“真是荒唐！殿下好好儿的，如何会受惊吓！”

　　未堇的眼前还残留着那两截断香的残影，她转头问那些急出了一身汗的医正。

　　“你们可曾见过一种香，通体金色，香身极细，上头密密麻麻地刻着血色的咒文？”

　　想来这香是件罕见的东西，殿内一时竟没有人答得上来。

　　还是后排一个正巧最近在研究魂术的医正颤颤巍巍地回道：“回殿下，可是引魂香？”

　　方医正等人虽识不得引魂香的模样，对这香的功用却是清楚的，当即变了脸色、满目骇然。

　　“引魂香乃是邪物，此香一燃，于常人无用。可若有魂位不稳者闻见此香，灵魂就会被引到此香所在之处。”

　　莫非殿下根本不是受了惊吓，而是有人蓄意谋害？早上他们这群医正才给殿下诊出这魂位不稳的症状，就这一天不到的光景连这等邪物都被用上了。真算起来，他这正医局怕是头一个获罪的！

　　方医正立时反应了过来，一膝盖跪到地上，恨不得以头抢地来证明正医局的清白。

　　不过比起这正医局，未堇还有更合适的怀疑对象，只摆了摆手宽了医正们的心。

　　她去的地方，宫室陈旧、一应陈设都是早些年的老款式，很容易就能猜到那少年的身份——帝三子未止。

　　从医正们的反应就可以知道，引魂香是件极为罕见的物什。罕见也就意味着价格高昂，邪物则表明此物非特殊手段是搞不到的。

　　以未止如今这落魄模样，是断然搞不到这引魂香的。

　　且她此前根本没有魂位不稳的病症，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获得消息并立刻安排此事的……只能是手掌监城司、又是帝二子生母的季知柔！

　　可为什么，要把引魂香点在建章宫？

　　一定还有什么是季知柔清楚、而她不清楚的。

　　未堇也顾不得此刻夜色已深，当即下令：“凉秦，去建章宫请未止来一趟。”

　　——

　　建章宫那头，自那宫女从自己的内室捧出断香之后，未止一眼就认出了此物，也就明白了未堇方才怎么会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

　　他知道这宫里有人在算计他和长姐。

　　要先去排查吗？

　　少年坐在桌案前，脑中闪过建章宫里现有的五名宫人。

　　不。五人虽然不多，但一一排查凭他一人也不可能马上出结果。当务之急，应当是向毓宁宫递消息，说明情况、给长姐示警才是。

　　未止定了定心神，马上取出一张纸笺取笔飞快地写了起来。而后他起身唤来那捧出断香的小宫女，低声吩咐道：

　　“速将此信送到毓宁宫，切记务必送到毓宁宫的掌事女官手上！”

　　“是。”

　　见殿下神色郑重，小宫女马上小心地接过纸笺转身小跑了起来。

　　而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一抹同样是宫女装束的身影一闪而过。

　　宫女阿时藏在暗处，眼见未止转身回了殿内，便马上提步极快地向那传信的小宫女追去。

　　她很清楚，此时决不能惊动毓宁宫，至少现在不能。

　　小宫女不明白情况，虽郑重却没用全力，马上就被阿时从后方追上，一砖头抡起把她给砸晕了过去。

　　好在建章宫偏远，这儿巡防的宫人也有一班没一班的，半天见不到人影。

　　阿时赶紧把晕死过去的小宫女拖到一边儿藏好，又快步赶了回去。

　　主子的计划绝对不能毁在她的手里！

　　幸好她从九颐宫拿到的引魂香不止一根，她还可以补救。

　　只要再点一次，哪怕现在毓宁宫的主子察觉不对派人过来查探究竟，她马上又会出事。若是主子连魂儿都没了，毓宁宫的人再是神通广大，一时半会儿也没那等功夫来管建章宫。

　　宫女盘算着，取来热茶回到屋内。从梳妆柜里取出剩下的那根引魂香藏入袖中，又取出一瓶毒药，正欲洒进茶盏里，又停了手。

　　这茶是等会儿要呈给未止的。

　　但是不行，毒药不行。如果毓宁宫和建章宫同时出事儿，看上去获利最大的就是夫人和二殿下，人们马上就会怀疑到夫人和殿下的头上。

　　阿时沉着脸，手脚极快地换了一包迷药悉数洒进了茶里。

　　未止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先留他苟活几日也无甚大碍。倒是未堇，外祖家势大，是二殿下登顶帝位最大的威胁。只要先除掉她就好！

　　主意已定，阿时面不改色地捧着掺了迷药的热茶转身呈到了正殿。

　　纸笺递了出去，未止眉间的忧色也稍稍减去了些。这会儿见阿时像往常一样送茶进来，虽然有所防备，却知道此局针对的是长姐，便没有过多的提防，只是照旧饮下茶水。

　　迷药份量很足，少年喘了两息就倒在了书案上。

　　阿时赶忙取出了引魂香。

　　她还记得，这香一定要点在未止十步之内，且必须要让香彻底燃尽才行！

　　之前她放在内室被发现了，这次还得更隐蔽些才行。

　　宫女环顾四周，眼睛突然一亮。未止的书案临窗，窗外杂草高掩，点在那里极其隐蔽！

　　她忙镇定自若地退出正殿，将殿门关上做出殿下已经歇下的模样，然后将香点在了窗下的杂草里。

　　建章宫里宫人本就少，在未止跟前服侍的也只有她跟那小宫女。其他宫人都是下等宫人，没那资格摸到正殿来、且这个时辰也差不多都睡下了。

　　宫女从窗下起身，望着被杂草遮得不见半点光亮的香，面露狠色、得意一笑。

　　如此，便再也不会有人来碍事了。

　　——

　　好嘛，未堇都成这建章宫的熟客了。

　　她刚在毓宁宫说完那句话，人就啪的一下晕倒了。估计当时毓宁宫的人都惊呆了！

　　这厮还真是不依不饶、是个狠人啊！

　　未堇穿墙而过，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少年，还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去打扰他。只是顾自在能飘的地方溜达了起来，想要找出那罪魁祸首香。

　　可惜这狠人大概一计不成恼羞成怒了，这一次愣是把香藏得死死的，未堇半天都没找到。偏生她现在又是魂，碰不到那些床啊置物架啊什么的，一些地方她也不好翻。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那些隐秘的的地方还得要活人来翻找才行，她只能把怀揣着歉意过去打算把未止叫醒。

　　“未止？”

　　未堇寻思着可能藏香的地方，轻声叫了叫。

　　少年没有回应。

　　嗯？睡得这么死？

　　“未止？”未堇提了嗓子又叫了一声，背对着她的少年还是没有半分反应。

　　等她走到书案边伸手打算把人拍醒时，未堇这才发现，未止的嘴角有黑色的血迹，脸孔苍白毫无血色。

　　他的手边是喝了一半的茶。

　　看来是中毒了。瞧这样子，八成还是剧毒。

　　本来未堇还以为她已经够危在旦夕了，现在这光景，还真说不出是谁死得更快一点。

　　“啧，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啊……”未堇内心一片唏嘘，然后趁未止还热着，赶紧蹲在旁边多看几眼。

　　不然对一个死人猛瞅猛瞅的，多失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