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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交谈 ...

  •   林野下了车,就往老小区走,这片都是警局单位的集资房,附近住的也基本都是退休的老警察和一些干部家属。
      小区里有小高层和小独栋,不过这些都是后来建的了。
      之前建的都是大概六七层的楼房,楼房外围的墙壁是今年才粉刷过的,看上去要比之前舒服得多。
      这边绿化工程做得还不错,四通八达的街巷都被绿荫掩映,藤叶里外环绕,攀附在湛黑的栅栏上。
      当初林生就是觉得这块环境好,离林野上学的地方也不远,才决定买下这套房子。

      如今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有些暗沉。
      林野一边走一边掏出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这是刚下车在门口便利店买的。
      他久违地给自己点了一只,在监狱里这一年他都没怎么抽过烟了。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把烟渡进肺里,喉结上下滚动着,因为他想让尼古丁的辛辣和刺激麻痹此刻内心的苦涩,好让他暂时放下对江肆的念想。
      可谁能想到林野上次替寅梁挡刀就已经伤了肺,医生都建议他以后不要再吸烟了,可能会加重肺部感染,诱发呼吸衰竭,导致心脏功能受损。
      因为很久没有吸过烟,外加肺部也有不适感,林野一下子就把烟吐了出来,不停地咳嗽着,一声比一声沉重,像是硬要把肺咳出来。

      “做个牢,连烟都不会抽了?也是哦,肺还没坏死,可以使劲儿抽。”
      林野闻声抬头望去,是陈漫站在楼下,她里面穿了条墨绿色的吊带长裙,白嫩的长腿在裙摆开叉的缝隙里若隐若现,林野不禁眉头微皱。
      裙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可能是灯芯绒的,外面套了个很薄的黑色西装,仿佛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陈漫头上是用筷子盘起的发髻,朱红色的木筷被楼道的昏黄包围,发出耀眼的橙光。
      额前耷拉着几缕碎发,可能是天冷的缘故,皮肤没有一点血色。
      她唇红齿白,嘴里还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陈漫原本只是下楼扔个垃圾,可是突然烟瘾来了,就站在楼下吹着风抽了一根。
      没曾想才吸了几口,就看见林野站在不远处,拿着根烟点燃了凑在嘴边,像个第一次学抽烟的小男孩,猛地咳了好几声。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林野在黑夜里闪着明亮的眸子,语气冰冷地质问她。
      陈漫没吭气,只是淡淡睨着他气冲冲地朝自己大步走来,像一只夜行时即将扑倒猎物的野狼,一下子伸手从她嘴里拿过烟捻灭在地上。
      “说话啊,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你是个姑娘,抽烟对你不好。”林野又说。
      “小子,一两年不见都管到我头上来了?长本事了啊。”
      陈漫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放到嘴里,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你怎么跟老陈一样就喜欢管着我,我严重怀疑你才是他亲儿子。不过你别说,我还挺喜欢你管着我的。”
      陈漫上大学后就只能偶尔假期回来见林野,毕业后步入工作,还经常全国各地到处跑,两人碰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在陈漫心里,她始终都把林野当做亲弟弟,也一直跟他保持着电话联系。
      林野静静地听着她说,看她摁了半天打火机都没把烟点着,伸出手替她挡了挡风。
      “烟是前几年在外面工作时抽上的,当时才工作没多久,作为记者去受灾地区采访录像,可那里的人都太苦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严重的缺胳膊少腿,终身残疾。”说到这陈漫摇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烟圈。

      她把头靠在墙上,合上眼眸,轻叹了一声:“回来以后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也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的意思是画面过于冲击,导致我心里压力太大,让我先把工作缓缓。我没听,就自己买了包烟,抽第一口就像你刚刚那样,朝死里咳,抽了两根之后发现…烟是挺苦的,不过…没有那些人的日子苦…后来失眠就好了,烟也没断过。”

      “臭小子,你是不是又长个儿了?以前好歹只需要我抬抬眼,现在都需要我抬头了。”
      陈漫个子有170,在南方也不算低了,但在185的林野面前还是很小鸟依人,说完她睁开眼笑了笑,把烟掐灭,拍了拍林野的肩。
      “行了,走吧,我妈做了好多菜等着你呢。”
      她的笑很云淡风轻,像是几句话就潦草概括了她这几年的压力,林野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原来这几年不止他过得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压力。
      他抓住陈漫的手腕,猛地把她拽进怀里:“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陈漫突然怔住,眼眶有些红了,心里也好像突然塌陷了一块,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阿野,你也辛苦了,欢迎回家。”

      陈漫其实知道林野初高中这几年过得很混,当时听说林野出事,更是急得花钱托律师朋友替他辩护,上诉减刑,奈何怎么都申诉无效,最终林野还是判了两年的故意伤害罪。
      但陈漫当时就起疑心了,被捅伤的学生最多算是轻伤,根本不止于判这么重。
      况且那件事情也并不是林野一个人的错,她是做新闻的,这一年也一直都在收集资料,暗访调查这起校园暴力事件背后的真相。
      电话里还听老陈说过,这一年林野在监狱也过得不怎么样,前不久还替人挡刀受伤。当时她在南京出差,赶不回来,只是寄了很多补品托老陈给他送去。
      陈漫发誓她一定要还社会一个真相。
      还林野一个清白。

      ……

      晚饭。
      秦榛夹了一块水煮鱼放在林野碗里,林野立刻端起碗接过,还特别礼貌地点头:“谢谢秦姨。”
      秦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陈,她觉得这孩子变了,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好像变得更懂事孝顺了,更能沉得住气了。
      她始终都记得这孩子在林生牺牲后变得特别沉默寡言,当时还是个小孩,但整个人都很压抑克制,仿佛天天都顶着厚重的乌云在头上。
      后来陈淑萍的离开无疑是雪上加霜,这孩子更是喜怒无常,没人能管得住他,在学校也经常犯事儿,气得老陈差点动手打他。
      吃完饭林野还起身主动收拾餐桌,走到厨房去洗碗。
      秦榛立刻拦住不让他干,看他的时候眼底也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秦榛让他去沙发好好休息,跟老陈和陈漫吹吹龙门阵,今晚就在家睡下吧。

      月光轻唤着江水的浪潮,将思念与爱意在风中诠释。
      微醺过后的云团醉意正浓,热烈地攀附在星夜怀中。
      林野站在阳台上,他又给江肆打了一个电话,对方依旧是无人接听。
      少年孤身站在阳台,他月下的身影看起来冷落又颓败,几分钟前他还在寂默的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老陈拉开阳台门,凉飕飕的冷风灌入室内,令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又回里屋加了件外套。
      “今天你去找他了吧。”老陈询问道。
      林野看着漆黑的小区里亮了几盏昏黄的路灯,喉结低沉又喑哑地“嗯”了一声。
      “他家出了点事故,当时你还在监狱里,我没忍心告诉你。”老陈拿了支烟在手里把玩,“他妈妈前不久走了,这孩子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林野眼眸如墨,深邃无底,只是抓在栏杆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忍着情绪冷静地问:“火灾是怎么发生的?”
      “火灾发生的有些突然,邻居说在夜里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排除是他人作案,但是从整个房子的燃烧情况来看,最终结果是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老陈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

      “那是个老小区,电路老化情况有些严重,他们家在四楼,那天晚上他母亲一个人在房子里睡觉,还开了电暖器,是功率过大引起的电流短路,造成了屋内起火。可就算存有疑虑,但警方并没有找到证据能够证明这是他人蓄意纵火,最终结案还是归咎于意外起火。”
      林野顿了顿,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他觉得这件事根本没那么简单:“那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这孩子在他母亲过世后,就把房子卖了,应该住在别的地方吧。”老陈目光幽幽看向林野,拍了拍他的肩,“你知道的,案子已经结了,警方无权干涉人家的去向,这是个人隐私所以查不了。”
      林野淡淡勾起唇,轻笑了一下:“谢谢你啊陈叔,又麻烦你了。”

      林野这一晚睡眠质量比在监狱好,或许是回归自由,整个人心态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因为习惯了早起,早上不到七点就起来了,开门时刚好与陈漫目光相撞。
      “臭小子,咋起这么早,都出狱了,睡个懒觉它不香吗?”陈漫一身灰黑色运动套装,手在脑后随意扎了个马尾,嘴里咬着皮筋呢喃道。
      “你起这么早干嘛?你不是今儿不上班吗?这是…要去运动?”林野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漫居然会早起运动。
      从前大学放假回来,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每次秦姨都得喊好几遍才能起床。
      “这不是今非昔比了嘛!咱是奔三的人了,可不能跟你们小年轻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还得努力赚钱呢,要是身体不好,我还怎么当富婆。”
      陈漫一口气秃噜了一大串,又暗暗走到茶几旁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等我换个衣服,我跟你一起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林野立马回屋换上T恤运动裤,跟着陈漫出了门。

      七点多朝阳微显,暮霭的深空中,透着明亮的晨光。
      他们两人并排跑在大道上,耳边除了风声,似乎就只剩下均匀的喘息声。
      大概过了一会儿,天空中,只有太阳照亮一切,还有林野从未见过的,白天的星星。
      长空无痕并未少什么,只是林野陷入了沉思,头顶的同一片天,是否江肆也能看得见。
      林野也想孤注一掷,虽然他一直在光与影之间徘徊,甚至努力地渴望过更多的黑暗,但似乎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寻觅着光,寻觅着亮。
      可惜,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
      他第一次看见白天的星星,遥远又触不可及,就像他心里的人,思念却不知归处。

      林野在小卖部买了水,把水拧开递给她,陈漫突然眸中一亮:“唉对,你刚说找我什么事儿?”
      “让你帮我在川大找个人,行吗?”林野说。
      “那指定行,我有同学现在就在川大教务处干着呢,你找什么人?”陈漫骄傲地笑了笑。
      “江肆,一个男生,川大学医的,现在应该在读大一。”林野紧张得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瓶。
      陈漫愣住了,甚至差点没拿稳他手里的水,溢出来了一小部分。
      江肆,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
      高中时期,林野就跟这男孩玩得很好。
      只是,这个男孩子看起又不太像男孩,腼腆起来倒像个小姑娘。
      个子也挺高,应该有一米八,皮肤白皙水嫩,五官精致,眉清目秀,说话声音也比别的男孩子温柔细腻。
      记得有次碰面跟陈漫打招呼,他似乎还有些害羞,脸上笑起来只有右边一个浅浅的梨涡,陈漫对他印象很深刻。
      那大概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男孩子。
      后来,陈漫才知道林野就是为了他才会入狱,是因为那个男生被长期校园暴力,林野为他打抱不平,捅伤了其中一个施暴的男生,只是这个案子结束得太快了。
      江肆应当比被捅伤的男生伤得更重,可是那几个真正对江肆施暴的凶手并没有承担什么罪责,反而林野成为了那起校园暴力事件的炮灰,受尽冷眼与嘲笑。

      这件事情就像是阴霾一直覆在陈漫心头,她想了很久回过神,认真地看向林野,微微张唇:“那个男生,你喜欢他对吗?”
      林野听到她的提问,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像是掉入了冰窖,冻得他直接哑口无言。
      因为老陈曾经问过他相同的问题,而今天陈漫也问了。
      林野心里气笑了:这才是真的亲父女。
      老陈在林野出事之前就曾把他叫到家里,当时秦榛也在,就在客厅,问了一模一样连字数都相同的问题。
      当时林野没有隐瞒,而是很平静地看向他们,说自己喜欢他,他的确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老陈跟秦榛知道后并没有觉得很惊讶,反而笑着逗他太实诚了,他们并没有反对,而是不停宽慰林野说有空就叫到家里头一起吃个饭吧。
      林野知道陈漫说话直,可他没想到陈漫会这么直接地问他,可以说是杀他个措手不及。

      林野一直觉得自己很克制,把对江肆的感情隐藏得很好,在没有得到江肆亲口告诉林野,他对林野也有这种感情时,林野根本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告诉江肆自己对他的喜欢。
      从前他们俩人相处起来更像是好朋友,而林野不愿意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他入狱这件事在外人眼里无非就是为好朋友两肋插刀,放弃大好前途的傻瓜行径。
      林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漫的问题,但他似乎从陈漫眼里看见了答案,他收紧喉结的肌肉,想肯定地说出那句心里话“嗯,我确实喜欢他”。
      陈漫看着林野这心不在焉,似说非说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没忍住笑了一下:“行了,你不用回答了,我已经看到答案了。”
      “什么答案?”林野也笑了,他挑起眉尾,似乎还有些不信她。
      “你别忘了我是新闻工作者,最能猜透人心,而且我还是警察的女儿,你藏不住的。”陈漫眼神狡黠,勾起唇角,对着他做了一个嘴型:你,喜,欢,他。
      陈漫喝了口水,拿出一包餐巾纸扔到林野手里:“擦擦你额头的汗吧,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你。不过你得加把劲儿,这样我就有两个弟弟了。”
      她说话时,笑容灿烂,眼里有光。
      她握住林野的右手,与他轻轻碰拳,又像是在约定。
      陈漫说:“有罪的是这个世界,不是你们。”
      “我们都是第一次做人,你们也无需抱歉。”
      “我会和你一起为他找回公道。”
      而后陈漫又继续开始了她的晨跑之旅,只留下林野一人站在原地。

      那一刻,林野看到了不一样的陈漫。
      她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她心底的那份希冀。
      仿佛要撕开这个暴力肮脏的世界,拼上一切去冲破虚伪的假面,只把清白与光明留给这个世界,留给真相,也留给未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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