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燃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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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望着车窗外，翠绿的黄葛树遍布街道，市井一片繁华喧嚣，这座城市好像时隔一年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是更加年轻了，轻轨越修越长，大楼越盖越高。
路过八中，林野让老陈把他放到路边，下车前老陈嘱咐了句让他早点回来吃饭，他闻言笑着嗯了一声。
下车后林野就朝着记忆中的老巷子跑去，巷子很深，沿路的花坛里都种着未开的山茶花。
林野深刻记得第一次走进这个巷子的时候，那时还是重庆的夏日，耳朵里充盈着夏蝉的鸣叫，眼睛里开满鲜艳的山茶。
这里有很长的台阶，大概算下来几十阶，但是林野乐在其中，此刻爬着竟一点都没觉得累。
因为那是去江肆家里的路，是他日思夜想的人的家。
他等了一年，终于等到了出来的这天，他真的好想他。
想告诉他：他终于干干净净地回来见他了。
穿过巷子还需要左拐，那是一个街角，街角开了一家老式理发店，理发店隔壁是一家卖重庆小面的苍蝇馆子，从前是个废弃的防空洞，后来装修成了商铺。
可店内还不足三十平米，装修简易，客流如织。
隔着老远都能看见店门前的食客一人两张凳子，人坐矮凳子，面放高凳子。
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凳子可以摆到店门外的坝坝上。
这家面馆老板姓曾，四十来岁，手艺很好，人也很好。
高中的时候，林野跟江肆经常放学后一起来这里吃，然后林野把他送回家，自己再走。
那段时光平淡又充实，热烈且真挚。
林野迫不及待地走进小区单元门，直上四楼，三步一个台阶，他站在门口，有些忐忑不安。
强忍住那一下下来自心房强烈的震动，他手握成空拳轻轻敲了一下。
“阿肆，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何阿姨，我是林野。”
他在监狱里已经幻想过无数次重逢见面时的场景，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还是会变得小心翼翼。
可敲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人应，“咚咚”的敲门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楼道里，楼顶的声控灯泡时灭时亮，发出滋啦的电流声响，像是只扑火的飞蛾在做死前最后的斗争。
现在还是寒假期间，为什么敲门没有人应。他这会去哪儿了。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不敢想，越想他就越害怕，那种恐惧感像是一双手狠狠掐在脖子上，让他越来越窒息，可他真的好怕江肆再出事。
林野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腿也像是灌了铅，无法动弹。
他蹲坐在门口，背倚在铁门上，紧张地连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时对面的门开了，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满脸岁月，温和慈善，说话时有些中气不足。
“幺儿，是找对门的小伙子吗？”
“对！我就是找这家的男娃儿。奶奶，你晓得他去哪了吗？”
林野扶着墙站直了身子，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礼貌地弯着腰与奶奶平视，又担心她听不清，凑近到她耳边询问，语气急切。
老奶奶背后又探出了个大概八九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怯懦地轻声说道：“对门的哥哥上大学走喽，屋头里只有何嬢嬢一个人，那天晚上起火了…好大的火…凶巴巴滴…后来消防叔叔把嬢嬢救走了，房子也被烧得光秃秃的，第二天哥哥好像从学校回来了，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嬢嬢好像没得了…哥哥哭得好伤心，后来哥哥好像把房子卖了，我再也没有见到呢个哥哥了。”
小姑娘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轻轻放在林野的手心。
她害羞地跑回奶奶身边，揪着奶奶的衣摆，像只可爱的小兔子，有的没的伸出脑袋。
林野后退了几步，脚下发软，重重跌坐在台阶上，他像是一下子被冰水浇了个底，从头顶凉到了脚尖。
他胆怯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小姑娘那懵懂好奇的眼神。
老奶奶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林野身边，把他扶起来：“那孩子也是命苦，听说高考分不低呢，还考了个不错的学校，可惜他妈妈已经不在了。”
“那您还记得这事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我想想啊…应该是去年秋天了，我记得那孩子赶回来的时候是国庆刚过完没几天，后来听说一直都在医院陪护。那时候万家灯火，都团圆着准备过元旦呢，他妈妈突然病情严重了，那孩子一个人就在医院彻夜守着他妈妈，元旦刚过完几天就听说人没了，努力撑了几个月…最后还是走了…后面这小伙子就把房子卖了，人也搬走了。”
“那您知道…他搬到哪儿去了吗？”林野又问。
“哟，这我可不知道啊，要不你再去问问别人吧。”
老奶奶温柔地摸了下林野的头，而后叹了口气，带上门。
林野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可整个人又死气沉沉坐回台阶上，那一刻他活像是被抽筋扒皮的鬼魂，双眼空洞又无神。
他坐下来的时候才发觉有什么东西一直硌着大腿，用手摸了摸才想起自己也是有手机的人。
已经一年多没有碰过手机了，林野甚至习惯了没有手机的日子。
他摁下开关键，手机开机了，屏幕亮起时电量显示的是满的，原来在出狱前老狱警已经帮他充好电了。
等着中国移动的信号逐渐满格，林野的手机发出了无休止的提示音，数不清的未接电话和短信，这些声音在楼道里刺耳又惊心。
林野不敢点开看，因为通知栏显示的全是来自江肆。
“阿野，过年了，除夕快乐！”——2.9
“阿野，一模成绩出来了，我考了六百多！”——3.12
“阿野，祝你生日快乐！”——4.10
“阿野，入夏了，山茶花都开了。”——5.5
“阿野，要高考了！如果你在的话，就是一起并肩作战了。”——6.6
“阿野，高考结束了！但是我们没有结束，我在等你。”——6.8
“阿野，今年的分数线是520！我考上川大了。”——7.20
“阿野，我要开学了。”——8.28
“阿野，我军训了！成都也好热，不过没有重庆热！”——9.7
“阿野，我终于穿上白大褂了。——9.20”
“阿野，相比高中，大学的同学对我都很好，但是都没你好。”——9.25
“阿野，国庆快乐！”——10.1
“阿野，妈妈出事了，严重烧伤。”——10.14
“阿野，我快撑不住了。”——11.15
“阿野，没你的日子，可真难熬啊。”——12.31
“阿野，新年快乐。”——1.1
“阿野，妈妈走了。为什么我是医生，却救不了自己的妈妈。”——1.9
“阿野，欢迎回家。”——2.4
不知过了多久，林野就这样把它们一条一条都看完了，但是心更痛了。
他把视线停在了最后一条的日期处，他眼神一怔，是二月四号，是今天。
他颤抖着双手拨通电话，一个，两个，三个…可闻声而来的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林野瞬间哭红了眼，他关了手机，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淡淡地看向窗外。
少年迷路了，是心失了航线。
像卷入海风的空浪，像四通八达的高架桥，像随处而见的红绿灯。
他的心在上下游荡，身影在四处流浪，回忆在倒带慢放。
天际变成了暖橙色的橘，是落日弥漫的火烧云。
火红的银河，像少年泛红的双眼，像严冬燃烧的炽焰。
林野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坐上公交车，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座城市好像突然之间容不下他了。
他是漂泊的浪子，也是渴望归家的旅人，曾经的他双瞳秋水，澄澈如光，睨着窗外的过往街景。
可如今少年水光潋滟的晴朗与理想，都在春风吹来的这一刻，一切都化为灰烬。
手机一阵震动，林野看了一眼，是老陈打来的。
“小野，现在在哪呢？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啊，你秦姨为了你做了一桌好菜呢。你漫漫姐听到你回来，直接班都不加了，就为了早点下班回来见你。”
林野说：“已经在车上了，快到了。”
“好，那路上注意安全啊。”
老陈安心地挂了电话，起身去厨房帮秦榛一起忙活，他洗着碗筷，感慨道：“儿子回来啦！咱们家这下总算是团圆了。”
秦榛擦拭着老陈递来的瓷碗，抿唇笑了笑：“是啊，立春了，咱们也终于团圆了。”
“爸妈，你俩就不要再感慨了。从我下班回到家，你俩就一直没完没了。”陈漫双手抱胸靠着厨房玻璃门，不耐烦地啧了声，淡淡地说，“小野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俩要是一会儿饭桌上再感慨，这好好的气氛就又开始伤感了。”
“好好好，我们不感慨了，我们俩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个没良心的，长了张馋嘴就知道吃，回家了也不来厨房帮帮你妈。”老陈回头假装生气地说，可说归说又怎么舍得让女儿进来帮忙。
从小就宠在心尖的闺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做饭水平那也是真不敢评价。
知道她平时工作忙，秦榛都是做好了送过去，悄悄放到她冰箱里，她下班到家了就能直接热热吃。
“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对象了，不然再过几年都成黄花菜了，谁家的猪还愿意来拱你。”老陈瞥了一眼陈漫，话语里尽是调侃。
秦榛拍了一下老陈的胳膊，给他使眼色，让他少说两句。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家姑娘啊，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才刚25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往别的男人怀里推？”陈漫突然站直了身子，两手叉腰，像是要跟老陈据理力争，死扛到底。
老陈突然从池子里伸出手掌：“哎哎哎，打住！你还有几天就26了。陈漫同志，组织要求人民警察要诚实，你作为警察的女儿更要诚实。”
秦榛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擦干手拦上陈漫的肩，把她带到卫生间，边走还边回头冲着老陈摇头让他别说了。
“漫漫快去洗手，一会准备吃饭啊。”
陈漫懒得跟她爸这个老顽固继续争，扭头拿着客厅的垃圾袋出了门，走之前还不忘再回怼一句。
“男人只会是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再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缘分不来我也不能强求嘛。我之前去南京出差…也去了趟鸡鸣寺求姻缘，这大师都让我别着急，你催也没用！”
陈漫有些气愤，她很烦老陈总是催婚，时不时就在她耳根子边吵吵，当然这也是她搬出去住的原因之一。
陈漫比林野大七岁，现在快26岁了，之前谈过几个男朋友都不太合适。
其中有个人品不咋地的还把陈漫绿了，是她工作后谈的，那时候她人在外地出差。那个男的跟别的女人约会让林野撞了个正着，当时林野就怒了，直接冲上去揍这男的，后来还是警察打电话喊老陈去接的他。
陈漫本科是在川大读的新闻专业，现在干的也是新闻工作，前几年是记者的时候，人都在外地，忙得甚至连过年都不回来。
现在好不容易在渝州稳定下来了，但也不在家住，可能是姑娘大了，自己又在单位附近租了套房子，只是偶尔回来家里住几天。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陈两口子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他们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就算他们不在了也能有个靠谱负责的男人陪她走完余生。
可他们也想让陈漫能在身边多陪一陪他们。
或许，这就是为人父母最后的一点私心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