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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佛珠 ...

  •   为了庆祝国庆,监狱请了福利院的孩子们来演出。
      偌大的木质舞台,孩子身着白色的小礼服整齐排列在中央,稚嫩的脸庞,清软的歌声。
      林野坐在台下注视着,他双瞳剪水,目光幽幽,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
      他刚上幼儿园没多久,那天是幼儿园举行合唱比赛,也邀请了家长们来学校观看孩子们演出。
      林野穿着小西服坐在林生背上,肉乎乎的小手因为害怕平衡抓着爸爸的耳朵。林母扶着他的背,眸子温柔地睨着嬉闹的父子俩。
      “爸爸,我今天唱得好嘛?”小团子瞪大圆溜溜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询问。
      “我们小野今天的表现特别棒,爸爸可骄傲了!”林生笑容满面,抬眸对上儿子的双眼说道。
      小林野听到父亲的表扬后目光炯炯,高兴得笑开了怀,两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那一幕是这一家三口最幸福的时刻。
      林野看着台上的孩子们,心似乎也变得柔软了,少年的戾气像是被温水烹煮过,眉宇间露出浅笑。

      转眼间已经入秋了,重庆地处西南,深秋不似北方那般金黄璀璨,树叶飘零。
      气温最冷也就零上十度左右。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野睁开眼,擦了擦额间的细汗,他昨晚依旧没睡好。
      桌子上的教辅材料被风吹乱了一地,他起身把他们捡起来,重新放好。
      老陈跟老狱警以前一起共事过,也跟老狱警讲过林野的家庭遭遇,老狱警看着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林野,很是心疼他。
      对于林野,他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希望尽可能多帮助帮助这个可怜孩子。
      这些复习资料都是林野托老狱警在外面买的,虽然身在监狱,但林野似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他想复读。
      抛开锻炼和劳动的时间,他每日都坐在桌前潜心贯注地复习。在校两年他违规违纪的事确实没少做,但林野是块天生学习的料儿。
      他平日里吊儿郎当,喜欢上课睡觉。其实课堂上老师讲的他都有听,碰到自己没理解的地方他比谁都听得认真。
      在狱里短短八个月,他已经自己把高中知识过了一遍,平时出操的时候,林野也随身带单词书,连狱警都没见过监狱里还有这般努力学习的犯人。
      ……

      大院里一片浓郁葱绿,有几棵发黄的黄葛树有点突出。
      大院外朱红的操场边屹立着排排作响的金色银杏,秋风萧瑟夹带着黄色的树叶婆娑起舞。
      林野还是同往日一样,拿着笤帚和簸箕到操场旁的水泥路上打扫落叶。
      这座监狱是重庆占地面积最大,安全系数最高的监狱,四周都是封闭式的水泥石墙,大院内一半是花圃、一半是一个小型简易的运动场;大院外是一个椭圆形的操场,平日提供给罪犯用来跑操和训练身体素质。

      林野步行在水泥路上清扫,风热吻着他粗制棉麻的深蓝色狱服。
      寅梁跟在他身后,看林野极有耐心地把扫好后被风吹乱的叶子又重新扫成一堆,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寅梁这人没耐心,一把夺过林野手里的扫帚,替他把树叶堆铲到尿素袋里。
      林野愣是瞧不出一点情绪,黑瞳深邃,如墨染开。他看地面干净利落,提着剩下的工具转身往院里走。
      寅梁看他一副死人模样,气笑了说:“老子帮你扫干净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林野继续往前走,头也没回,看不出神情,语气十分平淡。
      “你想要我表示什么?”
      寅梁一时语塞,确实是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现在还死乞白赖求人家回应。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特像只舔狗,从前道上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谁不得见了喊一声梁哥。
      现在可好,居然天天跟在一个小他这么多岁的毛小子屁股后面,巴巴地求回应,从前追妹子也没这么辛苦过。
      林野回过头,蹙着眉,冷漠地注视寅梁。
      “哥,你知道有句话吗,健忘和薄情才是活下去的利器。”
      他说完后便转身离去。
      寅梁默住,低头沉思良久。
      是啊,别的男孩18岁活在校园里,追追喜欢的姑娘,跟朋友打打篮球,感受撒野肆意的青春。
      凭什么他林野就只能活在监狱这种血腥恣睢的阴暗处。
      于他而言,沉默寡言才是最好的回应。
      ……

      寅梁比林野大八岁,基本上还没成年就出来在道上混,自从林野替他挡了一刀,寅梁像个跟屁虫,整日黏在林野身后。
      从一开始寅梁对他很无感,只是单纯看不惯他一小屁孩被人欺负,替他怼了几句那些人。
      监狱的人也怕寅梁,不太敢直接跟他对着干,虽明面上不搞林野,但背地里还是使了不少手段。
      寅梁在道上见的人太多了,林野这个毛头小子看起戾气重、有野性,但咋看都像只喂不熟的狼崽。
      后来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遭遇,直到林野不顾一切冲到他身前,无缘无故替他挡刀,寅梁才发现这头狼崽子是个善良温暖,知恩图报的人。
      寅梁当时就下定决心,他愿意一辈子帮他,他要跟林野做兄弟。
      谁知林野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面上孤傲不可一世,连他一句谢谢都没收,却还是在他生病的时候,偷摸着替他洗衣服。
      寅梁回忆起这小子之前对他的关心,都是那种看似冷漠无情,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寅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追了上去。
      ……

      下午时分,天气晴朗。云层布满蓝空,疏密交织时散时开。
      训练场上,林野拿着单词书依靠在健身器材边,认真地翻阅,嘴里面还念念有词。
      寅梁把身子凑到他身边,一把抓走他手里的书背到身后,而后扬起自己的断眉。
      “想要就过来拿。”
      他勾起唇角,笑得像个幼稚的孩子,另一只手还不停捉弄着林野。
      林野纹丝不动倚在柱子旁,黑眸中是寅梁猴一样蹦跶的身影,他喉结上下滑动,发出低沉又缱绻的笑声。
      林野又怎会不知道寅梁那点心思,可林野知道他注定跟寅梁不是一路人,与其早晚得断,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深交。
      但林野不知道,从那一刀开始他的生命里就已经跟寅梁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寅梁被他笑得有点心慌,把书乖乖还给他。
      林野神色自若,眼神露出一丝狡黠,语气充满暗示。
      林野说:“这么乖?这次不求我有所表示?”
      “你他妈别得寸进尺,老子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寅梁回。
      林野又问:“行——那说吧,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林野看着寅梁胸腔此起彼伏,情绪激动,像只急红眼要咬人的兔子。
      他摇摇头,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当的社会大哥。
      话音刚落,寅梁从左手撸下来一串佛珠,给林野带到左手上,佛珠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林野视线随着他的举动转移到那串佛珠上,佛珠是由十几个紫檀木珠子制成,外观打磨光亮,木珠里面镶嵌的是上等的和田玉,整个珠串戴在手腕上还有些重量。
      细看每个珠子上刻有不同的花纹,其中最亮眼的一颗正面刻了一个虎头,老虎面容生动形象,栩栩生威,像是真的,论雕刻手法应该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花了不少时间刻的,背面是一个篆体“寅”字。
      “你给我这东西做什么?我不需要。”
      林野惊呼之余,着急地扯下腕上的珠子,这珠子看上去就不像寻常俗物,他又怎么能随意收下。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送给你。”
      寅梁见状立刻死死钳住他手腕,不准他拿下来。
      “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自己好好留着。”
      林野皱着眉头,目光深邃地盯着腕上的珠串,他指尖泛白就快掐进肉里。
      “在老子这送出去的东西就没退货的道理!就当是我的谢礼,你替我挨一刀,我总得补偿你。”
      他看寅梁语气坚定,眼眸真诚,他也不再挣扎了。
      这串珠子是寅梁当年自己去西北旅行时,求神拜佛专门得来的。
      他年纪轻轻早已在刀刃上舔血,那一程他从西藏到青海再到新疆。
      一路上他都无比虔诚信仰,只求佛祖普度众生时能瞧上他一眼,让他减少些身上的负债与罪恶。
      他始终逃不出那个黑暗的圈子,但希望自己能活得轻松些,安宁些,他别无他求。
      他属虎,碰巧寅虎,他还就姓寅。直接求师傅刻个老虎和寅字,以求余生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他觉得是佛珠显灵,在他危险时分有林野替他受苦。在寅梁眼里,林野就像他弟弟,他不该在十八岁这个美好的年龄,把人生过得这么苦。
      他心疼他,也想他余生的日子都能平安快乐,能过得好。
      这串珠子其实也是寅梁的象征。
      从前道上混的人都清楚,寅梁珠子从不离身。如若离手,见珠如见人。
      寅梁知道他躲得了这次,躲不了下次,那些人能派人到监狱里杀他,就注定不会让他活着出去。
      眼下他只希望他的救命恩人,林野出去后能过得顺利一点。
      寅梁外头的兄弟们都还在,他知道这小子想好好高考,他已经替林野打点好了,起码出狱后他不至于太辛苦。
      寅梁拍了拍林野的肩膀,眼睛上氤氲起一层薄雾,柔情地看着林野,一字一句说道。
      “还有三个月就出去了吧!我希望你过得好,所以珠子给你是保平安的,你一定要好好戴着,替我保管。”
      林野什么都没说,就那样静心与他对视。
      他不知为何心上会感觉一阵刺痛,翻起浓浓燥意,听着他平静又苦涩的语气,像是在蕴藉最后的告别。
      寅梁收起目光,唇角上扬,一脸假装严肃道:“珠子我可是开过光的,绝对灵验。”
      林野正经地问道:“你不知道开过光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吗?”
      “小孩,这你就不懂了吧!佛教称这种行为是“结善缘”,是将平安和幸福送给别人,可是功德无量的,何乐而不为呢!”
      寅梁真是要被这个愣头青小子给气笑了,揉了揉他的寸头,正经中又带了些逗趣回答他的质疑。
      ……

      林野坐在桌前,对着光细细端详起他左手的佛珠,佛珠折射月光发出皎洁的玉器光洁,像是宁静淡泊的贝加尔湖水,光看就能让人静下心来。
      但他心中又翻起数层巨浪,像是乱了节拍。
      细想他这一生,至今除了被父母短暂的爱过,被老陈如亲生儿子般照顾,和被那两个他爱的人所珍视过,好像再也没人像寅梁这般关心他,心疼他。
      寅梁像兄长,也像沉溺时拉他的一双手。
      而在冗长又暴戾的黑夜里,他们的爱与坚持才是林野唯一的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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