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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狱 ...

  •   林野最后一次见到他,是看见他倒在血泊里。
      少年躺在一片猩红之中,像是普度众生的佛祖,他眉眼间慈善温和,安详无依。
      就像是盛开在鲜红之中的玫瑰,高贵冷艳,不染尘世。
      林野眉头紧锁,猛然睁开双眼,额间早已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撑着墙坐直身子,嘴里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却像乱了节拍。
      他将头倚靠在铁质的床头,两眼凝视着眼前冰冷的牢房。
      他深叹一口气,又做噩梦了。
      是啊,他现在还在监狱里。
      入狱已经半年,他还是会经常做噩梦。
      每每一闭上眼,林野就会想起血雨里的玫瑰少年,他眉宇间平静如水,可神情恍惚,又像是在诉说一场苦涩沉痛的俗事。
      他衣衫褴褛地坐在卫生间的角落,半个身子靠在大理石的瓷砖墙壁,头顶闪烁着晃眼的白炽灯,灯光泛着皎洁的红,倒映在地面的血水中,让人刺目。
      林野透过牢房里仅有的一扇焊死的铁窗,看见远处天光云影,下着蒙蒙细雨。
      如今是七月正值盛夏。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他们现在已经高考结束了吧。
      如果他还在的话,他应该会来问他考了多少分吧。
      如果这会能一起填志愿的话,他们应该也能上同一所大学吧。
      如果没有如果,如果可以的话...

      —
      “比照给予减轻处罚,辩护人的相关辩护意见本院予以采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4条之规定,被告人林野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女法官口齿清晰,语气冰冷,平静地看着庭审中央的男孩。
      “本判决为口头宣判,判决书将在五日内向你送达,如不服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渝州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书面上述的应提交上诉状正本一份,副本二份,被告人你听清楚了吗?”
      林野垂眸目光顿了顿,语气中毫无任何情绪,他抬起头说道:“听清楚了。”
      男孩瞳孔深处是一片无尽的漆黑,他坐在那里更像是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审判长敲下木锤宣布闭庭,被告人林野被警察带入警车。
      车逐渐驶入千厮门大桥,他安静地坐在警车里,看着反光的玻璃。
      倒影里的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似乎还是那个野蛮不羁,肆意妄为的少年,林野不禁唇角微扬。
      眼眶下深深的乌青,看样子应该是很久没睡过好觉了,下巴还有青涩的胡渣。
      他用手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手腕,银质的手铐随着抬手的一瞬发出刺耳的声响。
      副驾的老警察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少年,暗自神伤地叹了口气:“林野,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你才十八啊...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可如今...唉...都是我对不起老林啊...”
      老警察颤抖着身子垂下头,声音低沉又沙哑,失落的情绪让他无法坚持继续说下去。
      年过半百的他胳膊无力地靠在车窗上,点燃了一支烟,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消散在嘉陵江的清风之中。
      左手指腹不断揉搓着已经发红的眉心,可心里却是道不明、说不尽的苦涩。
      老警察扭过头去看后方的少年,眼眶逐渐泛红,满眼尽是不舍。
      车里响起一道轻柔如风的说话声。
      “陈叔,我不后悔!抱歉,让你失望了。”
      林野微笑着,但眼里泛着晶莹的泪光,他的确不后悔。
      可就这样分别,他不想。
      少年抬眼望去车窗外高低错落的楼宇,浓雾环绕群山,水汽氤氲万壑,那是重庆独具特色的山城景象。
      夕阳迟暮,一抹金灿印在少年的侧脸上,像是在诉说最后的离别。
      远处老城区的旧楼之上,家养的白鸽成群的悬空低飞,发出呜咽的鸣叫。
      鱼肚白的天际泛起紫霞微光,倒映在少年此刻明亮的双眸中。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欣赏过这座城市的风景了,原来它是这么美。

      —
      林野的父亲林生是一名缉毒警察,在一次缉毒围剿行动中光荣牺牲,临终前最后的遗言是拜托陈志斌照顾好他的儿子。
      陈志斌因为性格沉稳,手段毒辣,而立之年就坐到行动队长的职位。
      队里的小年轻们都不敢造次,乖乖地喊他陈队。
      他比林生大个十岁左右,也算是林生职业生涯的半个领路人,是林生成为缉毒刑警后的上级领导。
      队里十分重视此次任务,但百密一疏还是让贩毒团伙接到消息,立刻转移据点,导致整个行动败露。
      林生的牺牲让老陈感到十分愧疚。
      这件事就像是压在老陈心里的磐石。
      按照国家规定,缉毒刑警死后不能立碑。
      林生妻子在得知林生死后就开始筹谋,等拿到那笔国家补贴的烈士抚恤金后就立刻计划跑路,她将林野独自扔在家中,不管不问,此后再无音信。
      老陈也因为那次行动失败,被局里调去二线做了别的工作,后来也一直帮林生照顾林野。
      没有父母的林野一直独自生活,他住在林生之前的单位集资房,十几岁就开始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挣钱。
      队里都知道林生家里的变故,也很心疼林野这个可怜孩子。
      于是又重新申报上级政委,请求组织再给孩子一笔抚恤金,后来这笔钱一直存在老陈给他办的那张卡里。
      从前林野的生活里除了学习,就只剩下挣钱,他是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最底层的劳动者,因为他年纪轻轻却满身都是洗不尽的铜臭味与淤泥。
      他像是黑暗深处啃食赃物而生的老鼠,苟且偷安度过每一个浑噩肮脏的日子。
      纵使他心有不甘,可是这就是老天给他的命运。
      他从不信命,但他也渴望活下去。
      他为己愤,为己难平,可现实血淋淋的教训和原生家庭的痛逐渐让他麻木了。

      —
      15岁之前,他的光明是随着一个女孩的消失逐渐堕入黑暗。
      15岁之后,他原以为玫瑰少年的光能指引他再次重见天光大亮,可那天玫瑰彻底枯萎在鲜红色的血水之中。
      林野满眼通红,青筋暴起,像是发了疯一样。
      他拿起腰间防身用的的瑞士军刀,用力捅向伤害玫瑰少年的凶手。
      被捅男孩前方的校服瞬间被鲜血侵染,他双手捂着腹部的刀子,两眼死死地嵌着林野,嘴角渗出不少血迹,仍痴傻地叫喊着。
      “我还不想死啊!林野,是你杀了我!我要让你偿命,林野,你会不得好死的!”
      身边几个同为加害者的男生,看到林野满眼血丝,像杀疯了般拿刀捅人。
      眼前这幕惨景让他们纷纷看傻了眼,失魂落魄冲出卫生间,嘴里还碎碎念道:“杀人了!真的不是我啊…是他...”
      卫生间的地上洒满鲜血,像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林野怔怔地看着被他捅伤的男孩因为失血过多,而倒地不起。
      林野拼尽全力跑向那个被他们拖进角落里殴打的玫瑰少年,只见他五官清隽,慈眉善目,安详地坐在那里。
      林野双膝跪在少年面前,替他穿好被扒乱的裤子和衣服,他的手拂过少年单薄的身体,指尖却忍不住地颤抖。
      不是让你平时多吃点饭吗,为什么你还是这么不听话啊。
      林野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口鼻处试探,感受到少年孱弱的呼吸声后,他终于忍不住鼻间的酸涩。
      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
      可在真正遇到心痛的那一刻,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林野哭红了眼,他拿出手机先拨打了急救电话,而后拨打了报警电话。
      电话里他平静地讲述了自己伤人的过程并要求自首。
      林野颔首低眉,跪在血红的地板上,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胸口哭得痛彻心扉。
      厕所门口拥挤了不少学生,看到卫生间里血流成河,躺着两个受伤的学生。
      其中还跪着一个少年。
      少年坚实的背影在那一刻却显得无比孤单落寞,因为他的哭声让人心疼。
      大家认出了跪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是林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林野一直是学校的问题少年,常常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通报批评,大家都知道他拳头很硬。
      曾听说过林野被人群殴的事,就算最后被打到重伤入院也宁死不下跪。
      可如今就这样眼睁睁直接跪在了另一个少年面前。
      这还是那个大家口中那个骄傲不羁的林野吗。
      殊不知,此刻的林野就像一个丢失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
      他没能好好保护他的少年。
      他的确把他弄丢了。
      那种无力感就像是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浪起时独行,浪落时飘零。
      他此刻感受到的是剜心刻骨的疼痛,是抵抗不了世俗的沉重。
      是安静过后的死水,是振作以后的反抗,也是妥协之后的赎罪。

      ——
      “808号犯人林野,你是这间。”
      小狱警鄙夷地睨了一眼林野,啐了口唾沫又说:“看你样子应该刚成年吧,年纪轻轻就犯事儿,对得起你爸妈吗。”
      林野瞪了一眼狱警,淡淡地嗤了一声。
      小狱警发觉林野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般,让人感到不适,于是立马封住嘴巴,不再出声。
      林野捅伤了一位极具家世背景的富家子弟,男生腹部受伤,但并不危及生命。
      但他发誓要让林野不得好死,于是托了人、走了点关系,让原本能走赔偿的林野硬生生被判了个有期徒刑两年。
      最初刚入狱时,林野被分在集体牢房,牢房里的人看见狱警带来一个身高大概185,眉眼狭长,五官硬朗的寸头少年,浑身充满了戾气和不羁。
      监狱很多人都不太看得惯林野,都认为这小子浑身野性难驯,从没打正眼瞧过谁。
      几个犯人寻谋着准备找个日子好好教训一下林野这臭小子。
      那群人经常来找他事,趁他在清扫的时候踢翻他的垃圾桶,在他的饭菜里放死虫,把痰盂里的尿液倒在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上。
      但林野从不计较那些,他只想安稳度过这段最阴暗的时光,然后好好出去,去找他。
      久而久之那些人都觉得林野是个任人拿捏、不知反抗的软柿子。
      他们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欺负成瘾。
      牢房有个大哥叫寅梁,满身花臂,但是为人和善。几年前因为涉黑被抓,判了八年,对家怕他出狱后东山再起,便派人潜到监狱,想在监狱里解决掉他。
      碰巧林野及时相助,替寅梁挡了一刀,后来寅梁告诫监狱所有人,他眼神坚定,语气中带着警告。
      “如果有人再敢欺负林野,那就是欺负我寅梁,我不仅监狱里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出狱以后我也追他到天涯海角,然后弄死他。”
      这次林野受伤也算是救人立功,外加服刑期间林野思想端正,诚心悔改,认错态度良好,监狱同意缩短他的服刑时间,让他一年后就出狱。
      外加老陈也在监狱里托人打点,林野后来住在单间牢房。
      林野的牢狱生活也终于安宁了下来,平日除了监狱布置的劳动任务,林野大多数时候都在学习。
      老陈来看他的时候,听到他能早一年出狱高兴得合不拢嘴,也算是为老林办了件好事儿。
      老陈红着眼眶细细端详着玻璃窗里的少年,时隔半年不见,囚服下的身形健硕有型,五官越发立体,眉宇之间硬气了不少,已经从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蜕变成一个能抗下责任的男人。
      “出狱以后,想做什么?”老陈眼神温柔,语气有些试探。
      “我想复读,重新高考。”林野说。
      不仅为了我爸,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干干净净地去见他。
      林野低着头盯着自己交叉的十指,勾起唇角笑了笑。
      老陈看见男孩虽身处沼泽,但眸中依然带光,内心十分坚定。
      看样子这小子是真的有为自己好好打算,也好,出狱以后换个环境,重新生活做回自己吧。
      老陈跟老狱警在玻璃外寒暄了几句,老狱警态度很好双手递上一根烟,目光敬重地看向老陈,而后瞥向林野笑着点点头,老陈露出慈祥的笑容。
      林野淡淡地睨着眼前的一幕,而后平静地说了句:“走了,老陈,你注意身体。”
      老陈看着男孩形单影只的背影从门框处逐渐消失,他垂下眼睑,神色略显落寞。
      老狱警亲切地说:“陈队,你不用担心,这小子在监狱里态度很好,应该再过几个月就能出去了。”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麻烦了啊!”老陈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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