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Plusone

11、秘密

　　“阿杨，你刚刚在扔什么东西呀。”
　　严兹闭着眼，肩颈按摩后舒适的放松感让她陶醉不已，微扬起饱满的头颅。
　　“我，刚刚，这个…”谭杨有些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回头看了眼后方，桶里只冒出一角的礼物盒，又转头去看严兹。
　　恰逢严兹扭过身子，两人对视，相交的那一刻，如同两条直线距离拉近接触到一起，火花四溅，可穿透心灵。

　　谭杨面无血色，只是眼睛不自信地眨动着，启唇片刻又不知说些什么。
　　因为她不知道刚刚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看见别的男生给严兹告白，写信，送礼物会那么生气，她几乎瞬间红了眼。
　　虽沉默不语但翻涌的情绪让人一眼就洞悉，严兹看见谭杨情绪不好，立马上前安慰她。
　　“谭杨你到底怎么了，你别难受，有什么事你慢慢说。”严兹担忧，睨视着垃圾桶的盒子，“你刚刚扔掉的…”
　　“是礼物，是别的男生送给你的礼物，我不想你看到，我不想你答应他，所以…”
　　谭杨越说越没底气，最后低下头不敢再去与严兹眼神对视，她近乎想把自己困在一个盒子里，不敢上前主动交涉。
　　慌忙地解释，着急的情绪，就像是一场暴露在外的危险，她的私心在被一点点撕扯开，被世人察觉，被世俗剖析肝胆。

　　“啊，别的男生呀！”
　　严兹转动着眼睛，桃色的唇略有不满，机灵可爱的模样像是看穿一切，笑着打趣她。
　　“嘿，你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害怕喜欢的男生又欺负我，就帮我收拾了这些东西。”
　　严兹深知谭杨性格敏感，特别是当发觉别的男生对严兹别有用心时，谭杨会对他们很有敌意，一种特殊的关怀备注。
　　但对严兹来说，谭杨同样很重要，是她最珍爱的朋友，是最好的陪伴，也是可以持续一生的选择。

　　“没关系的，扔就扔了吧。”严兹拍拍谭杨的手背，又牵起来揉捏，“你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他的，现在我们年纪还小，一切都不稳定，再说我可没有这么重色轻友。”
　　“对不起，我就是不想…你答应他。”
　　谭杨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羞愧地有些红了脸，却还是小声喃喃道。

　　尽管被误解也好，被错付也罢，只要严兹还是开心着，她就会继续隐藏，不用自己去伤害对方。
　　因为喜欢和爱都太珍贵了，它们是人世间最难得的礼物。
　　谭杨会担心严兹被那些所谓喜欢她的男生欺负，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从不不希望有别的男生去占据严兹的内心。
　　谭杨觉得自己同样自私且贪心。
　　她努力用长发提醒自己，努力营造女孩的外表来矫饰假面之下的心悸。
　　她不希望任何人来打破她，戳破她，这为数不多，又小心翼翼的友谊。
　　多年的回忆，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如同牵引。
　　谭杨不想让严兹知道，她喜欢她。

　　谭杨发觉自己心理出现问题是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无法分辨内心的自己究竟男生还是女生。
　　直到每次看见严兹，她的心就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燃烧着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
　　谭杨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喜欢女孩，她喜欢严兹，是异性之间的那种喜欢。
　　只是她们是同性。
　　照镜子时，谭杨目光幽幽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摸着自己凹凸的身体。
　　她笑着哭了。
　　可她也是女生啊。
　　她注定给不了严兹幸福。
　　青丝如同冗长的岁月，缠住了山海不知的心事。
　　少女的身体犹如一道重重的枷锁，锁住了心跳，也锁住了世俗。

　　……

　　当下课铃响起。
　　校园被无数个秘密埋藏，像是罩上一层透明的玻璃纸，封住了无数句说不出口的羞怯。
　　隔壁班的李浔一下课便拿上书包冲到严兹班门口。
　　“哎，同学，你们班严兹呢？”李浔问道。
　　做值日的女生闻声抬头，就看到班门口站着一个清秀的男生。
　　疑惑之余，又被他俊秀的脸庞吸引，少年面色如潮，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有些气喘吁吁。
　　女生打量了一番，开口笑说，“严兹啊，老师让她放学去趟办公室，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谢谢啊！”李浔回应着点点头。
　　内心深处像是一只跳脱的小兔，咚咚的心腔热血沸腾，少年志气喜欢一个人总是难耐得住性子的。
　　于是他更攥紧了书包带子，在走廊徘徊。

　　严兹抱着一沓试卷，从楼道口刚走上来，就和李浔迎面相撞。
　　少年羞怯地抓了把额前的碎发，咬咬牙，想这该如何全盘托出，吐露藏在心里很久的欢喜。
　　“严兹，礼物你收到了吗。”李浔手中的书包带子被握了又握，掌心发热，泛起一片红，“我来只是想知道，你对我...”
　　带子勒出的痕迹浮于掌心中，片刻后又淡淡消退，正如眼前少女兴起又沉沦的情绪。
　　“不好意思，麻烦你稍等一下。”
　　严兹轻抿唇角，不自觉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一想到一会还要亲口拒绝他，心里更加的没底了。
　　紧张之余，也要学会成长，懂得尊重和感恩，学会包容与拒绝便是青春的第一课。
　　严兹没有想到李浔真的会来找她要答复。

　　她从抽屉里拿出礼物盒，又走出班门，双手诚挚地递还给他。
　　“礼物还给你，对不起啊，我不能答应你。”
　　严兹没敢看他，但还是咬紧牙关说完了后面的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真的不好意思。”
　　李浔挑起眉峰，显然有被震惊到，他明明事先都问过三班的男生，说他们班的严兹肯定目前没有追求者。
　　但事态摆置明面铺陈开，一时突然被拒，李浔有些停滞，似乎还未能应对这直面的拒绝。
　　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用心准备的礼物，会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严兹看着有里脏兮兮，皱巴巴的盒子，有些难于启齿，“礼物盒子不小心被我弄脏了，真的很抱歉！”
　　她垂眸，发现有一角还凹了进去，这礼物她还是趁着谭杨没注意，课间从垃圾桶里把它捡了回来。
　　原本想着明天再给他还回去也不迟，这下李浔来找她，也刚好能说清楚点。

　　“严兹，我怎么感觉老班给我判错了这道题……”
　　谭杨拿着卷子从办公室回来，刚出拐弯处，她就看见李浔和严兹，俩人捧着礼物盒一手拿着一边。
　　谭杨眼里的光瞬间泯灭了，并覆上一层水雾，一触即发的情绪，她像是瞬间坠入无尽的深渊。
　　头也没回就直冲进班了，攥紧手中的试卷，卷子上被指甲深深掐出了几个印记。
　　严兹扭头就瞥见一闪而过的瞳子，她原先总说谭杨明明一双含情眼，丹凤微挑，可看人又如此凉薄浓墨。
　　她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严兹连忙朝李浔点点头，也不忘再说一句抱歉。
　　她后脚追上谭杨跨步迈进班，就看到她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收拾书包时，还故意发出点噼啪的声响，像是在宣泄。

　　严兹低眸一笑，她知道谭杨生气了，肯定是误会了自己跟李浔的关系。
　　看教室没人，她走到谭杨背后，倾下身子，点了点她的肩膀，看不清谭杨的神情，可对方又不予以回应，严兹又大胆伸出小手，去轻戳着谭杨的右肩。
　　谭杨刹那迸发，如虎口进食，迅速抓紧严兹的手，并向左侧转身，扭头用视线活捉严兹。
　　严兹来不及抽手后退，身子不自觉地倾斜着，差一点就撞上后方的桌椅板凳。
　　严兹轻呼，“哎呀，吓我一跳。”
　　然后稳稳被谭杨牵住，揽在怀中，谭杨本就身长玉立，比严兹妥妥高出许多。
　　严兹只感到校服隔着的腰间已经有些出汗和发热，她搬了个板凳，坐到一旁。

　　上一秒，少女们还手指相扣，即使拖拽板凳的时候也尚未松开，谭杨顺势将身子向前压制，与严兹眉眼近在咫尺。
　　严兹的小鹿眼瞬间睁大，俏皮灵怪，又紧张地眨动。
　　“你…你怎么这么看我。”她说。
　　谭杨眼神逼进，好似一张大网捕捉，“小气鬼，还不能让我看吗？”
　　“也不是…你当然能看。”严兹把谭杨的胳膊抱在怀中，轻轻晃动。
　　“可是你身上有的我都有。”谭杨松开被束缚的手，继续收拾课桌上的书本，“你没有的我也有。”
　　“阿杨！你说什么昏话呢！”严兹软糯地呵声道。
　　“你在害羞什么啊。”谭杨看着严兹涨红的小脸，又紧盯着对方起起伏伏的小胸口，抿唇有些戏弄道。
　　“我的小谭谭，我的小杨杨。”严兹红着脸继续撒娇，渴望能以柔可刚，直到拿捏对方。
　　“可以看，可以看。”她紧闭双眼，“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只要你别生气就好。”
　　“生气？”谭杨往后靠，双手抱胸，疑惑地问，“你这么害怕我吗，那你说说看，我生什么气。”
　　“我…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严兹鼓着腮，撅起小嘴，给了谭杨一个直白且吃味的表情。
　　但看到严兹懵懂无措的样子，谭杨还是无奈地笑出声。
　　总是喜欢撒娇耍赖，这屡试不爽的套路，可她就是次次命中，严兹明知谭杨只吃软不吃硬的。

　　“但是现在不气了，因为你很可爱。”谭杨伸出手，拿食指指弯刮蹭了一下严兹的鼻尖。
　　的确，谭杨看到别的男生给严兹表白，还送她礼物，谭杨是嫉妒了，也忍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又像是被点燃的焰火，可她太痛苦了，她好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有。

　　“跟我来，阿兹。”谭杨没等严兹刚收拾好书包，直接就拉着她上了楼顶。
　　“唉，谭杨，你怎么啦，你别急！”
　　严兹看谭杨一脸严肃地闷着头，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往顶楼冲。

　　走上楼梯口，夕阳就被流光溢彩的霞云笼罩，整个灌风的顶楼反复弥漫着一场未知的甜蜜。
　　群戏的白鸽均张开双臂，游走于头顶的蓝空，像夜里的无数繁星，与银河牵手。
　　谭杨把严兹拉到栏杆旁，刚好伸手替她遮住最后的夕阳。

　　严兹眼底闪烁的光，开口问道，“怎么带我来这里啊。”
　　谭杨面色平静如潮，淡声道，“我有事想告诉你。”
　　严兹转身扶上栏杆，踩着最下面的一根铁条，伸长脖子，山城夏季的微风本就透气，从江面上吹拂至人间半空，就如同海风般燥热，也吹起夹杂着水汽的校服。
　　严兹挺直了身子，放开手臂挥舞，连同金色的远方，一起勾勒出心动的画卷，有长发少女，有飞鸟掠行，有晚霞落日。
　　“你想告诉我什么事呀。”
　　严兹笑容甜美，侧目望向谭杨。

　　那一刻，风都变得坚韧起来，万物吹弹可破的样子，清脆的响声，是严兹的皮筋断裂，下一刻马尾松散开，所有千丝万缕都勾起谭杨的欲念。
　　平静的波澜开始有所起伏，是心跳不止。
　　“我喜欢你。”谭杨说道。
　　少女的声音仍然是纯脆的，充满着干净的希望。
　　耳边有两个小人一直争吵不休，但说完喜欢了之后，喧嚣的贪念都变得不再迷人，是心意相通，逐渐明晰。
　　“阿杨，我…”严兹的眼眶伴随着谭杨的那句我喜欢你，逐渐变得红润且温热。

　　谭杨也把绑在脑后的马尾发圈解开，就像是解开心结一般，她大步向前，伸开双手。
　　“阿兹，我说我喜欢你。”谭杨泪痕斑斑，却仍不停歇口里的话语，“可我也是女生，我对你的喜欢，就是你所理解的那种喜欢，千真万确。”
　　“你…你愿意…吗？”
　　她像在小声的呐喊，一点点撕扯开压抑的自我。
　　而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正在少女的烟波浩瀚中徘徊。
　　这个夏天之所以浓墨重彩，还是因为藏匿了年少的热恋与喜欢。

　　严兹红了眼眶，也红了脸庞，桃色的模样贯穿始终，整个情绪的波动，令她只想对谭杨柔声哭泣，诉说呢喃，甚至张开怀抱。
　　谭杨也在流泪，只是擦泪的动作很小心，就像她藏匿的爱也很小心。
　　那一刻，飘零在海上的孤独家，似乎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指南。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阿杨，我也喜欢你。”严兹双臂搂住谭杨的脖颈，额头倚靠，唇边附在她的左耳轻语。
　　“阿杨，辛苦你了，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谭杨回抱住纤细的严兹，紧紧守护着贴在一起，像是要把严兹融化在自己的身体里。
　　“嗯，一辈子，不分开。”
　　因为我只有你了。

　　严兹是在谭杨去医院检查后的没多久，替她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了谭杨随身携带的药物。
　　她回去查了氟西汀的作用，那一晚她都没有睡着。
　　直到在严兹的追问之下，林野最终还是把谭杨的病情和久藏的心事一并告诉了她。
　　细想这么多年的相识，严兹发觉自己真的好傻，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谭杨的秘密。
　　她的爱很细腻，好像都是来源于真情的自然流露。

　　严兹怕打雷，只要天气预报说下暴雨，谭杨就一定会去陪严兹睡觉。
　　严兹对桃子过敏，谭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当着她的面吃过一次她最喜欢的水蜜桃。
　　严兹说喜欢漂亮的长发，谭杨就一声不吭地好多年都不剪头发，直到及腰。
　　严兹上初中开始喜欢打扮自己，谭杨就去学着如何真正成为一个漂亮的女孩。
　　严兹喜欢吃巧乐兹，从来不喜欢吃雪糕的谭杨甚至冬天都会陪她一起吃。
　　好像谭杨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严兹，也只是因为严兹。

　　严兹踮起脚尖，搂住谭杨的腰，热烈地感知彼此的心意，谭杨也用手轻轻捧起严兹的小脸，将最真实的自己与它展示。
　　十几岁的年华，不过是豆蔻梢头，可青春的萌动，早已让人熟知六欲的七情。
　　当唇齿相依，身体相拥而泣。
　　女孩们的舌尖探入丝滑，将彼此香气的津液渡进口腔，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与心跳。
　　天有天堂的守护神，地有地狱的修罗城。
　　是心乱了阵脚。
　　从此以后，除了自己，我只为她而活。
　　喜欢永远热烈，因为它们藏在过去一闪而过的画面，躲进此刻少女泛红的双脸。

　　那一年，林野正值初三。
　　初三楼与初二楼是相对的，林野他们班的教室在顶层。
　　虽然和谭杨她们不在一栋楼里读书、碰面、学习，但是林野放学还是会每天同她们一起走。
　　林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因为他今天值日。
　　锁上班门。
　　他站在无人空荡的走廊里，侧目凝视着对面顶楼上空的一幕。
　　就像童话书里的瞒着世俗相爱的两位公主，她们在自由的风中，尽情拥吻。
　　是夏日两朵重叠在一起绽放的烟火，既短暂又绚烂。
　　林野怔住了，眼底里掀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觉得很心酸，又很想拼尽全力去守护这珍贵的一幕。
　　或许她们的爱不被世界认同。
　　但从此以后。
　　秘密不再是秘密，是值得说出口的爱和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