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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疫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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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夫。”一个小女孩趴在门口,眼睛滴溜溜地往屋内看。
“你是谁啊。”
“我是钱苏,我爹是开钱庄的,你娘说你小时候拿土给我洗澡,救过我呢。”
风游和赵慕对视一眼,想起患有洁癖的钱夫人,没想到她的小孩已经四五岁了,长得可爱,可谁也开心不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只有生病之人才会送到这里。
“你爹呢?”赵慕问道。
小女孩趴在门框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神清澈单纯,“大家都来取钱,然后钱庄就被人砸了,我爹生病了,我娘说他去天上了,我娘前几天也跟着去了,我也咳嗽,我被路上拿剑的人抓来喝药。”
小女孩断断续续的话,每一句话都以“我”开头,让风游和赵慕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钱家人都患病死掉了,看来小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话都还没说利索。
“那你好好吃药,别到处跑,好了就能出去见爹娘了。”风游轻声细语安慰她,试图让她进屋。
小女孩不进屋,“院子里的人说,我们身上有毒,不能随便进屋。”
“你戴好口罩进来吧。”赵慕看她手冻得通红,招手进来烤火,问:“你今天有没有喝药。”
“喝了,药太苦了。”说完,小女孩咳嗽一声,翻开自己的小荷包,递给风游一朵花,说:“这花是甜的,我爹领我爬山玩土的时候发现的,它里面的芯子是甜的,就长在悬崖上,开的时候是蓝花,很好看。”
风游接过花,已经蔫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小女孩继续说:“喝完药吃它就不苦了。”
钱苏跑出房间,风游拿着花仔细观察,问赵慕,这是什么花,可有印象。
“从未见过,这花不知道经过多少人之手,还是不要用了。”赵慕说道。
“看样子很好看,等回头瘟疫过去,咱也去山上找找这种小甜花。”风游把花放在枕头下。
“少爷,城外来了八名大夫,说是来帮我们的。”维行急匆匆跑进来。
本来风游倒下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紧张,感到人心惶惶,这一下来了八名大夫,又叫病人安心下来。
虽说八名大夫分到上千个病人头上,也不够分的,但有总比没有强。
赵慕急忙去迎接大夫,留下风游一人在床上养伤。
维行看少爷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哭出声来,这哪里还是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大少爷,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样。
“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
“呸呸呸,少爷不准这样说。”维行坐在床前,胡乱擦下眼泪,往炭火盆里加碳,县里碳也不多了,全靠隔壁县送。
“花儿呢,花儿在干什么?”风游问道。
“少爷,您就安心养病,别惦记身边人了,都好着呢。”维行没敢给少爷说,花儿她们几个绣娘,天天日夜不停的缝口罩还有裹尸布,忙得都不睡觉,累了就在织布机前面趴一会,花儿都熬得没个大姑娘的样子,脸上的肉都凹下去了。
“少爷,花儿不用再还钱了。”维行顿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继续说:“周家一整家子都染病了,前几日被人抬出城,麒麟在城门口登记时给我说的,周家店铺所有的东西都被人一抢而空,生前多么风光的老爷,走哪儿都有人尊敬,现在也在城外乱人坑里躺着。”
风游不做评价,对维行说:“你出门当心,别摘口罩,别乱吃东西,天黑了就回家,免得被人打劫。”
“放心吧,少爷,我机灵着呢,我还等瘟疫过去娶花儿呢,花儿说了,这下不用换周家钱,剩下的钱都用来买红衣服作嫁衣。”
“行,到时候我给你随一处房子。”风游心中有了些许期待,这个十三岁跟着自己的小孩,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瘦得跟猴子一样,埋里埋汰,谁知道这几年过去,长成一个大小伙子,竟然快要结婚了。
新来的八位大夫站在城门口,手持医箱,还没进门就已经傻眼,只知道瘟疫眼中,此生还未曾遇见过这种场景,尸体累积在城门外,天寒地冻,一个又一个白布包裹,好似小山一般。
“这城中什么情况?”一人问道。
“举城闭户,每日死伤数千人,还未曾找到医治的药方。”赵慕简短的回复,给每人递上口罩。
几位大夫刚进门就遇到官兵抬送尸体出门,城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死气沉沉,让人喘不上气。
来就是送死,谁心里都清楚,周围数十个县城,也只不过有这八位大夫前来帮助,其中一人介绍自己:“我是临县孙家医馆的孙大夫的徒弟,叫我小孙就行,我师父年事已高,不能前来,我替我师父前来行医。”
“孙大夫。”众人拱手。
“我姓李,自幼学习针灸,本是讨个营生,鄢县是这附近最富有的县,少时曾在这里学医生活,今日重回旧地,也算做点什么,感谢一番。”
大家纷纷介绍自己,赵慕看着前来的大夫,最小的也有三十多岁,最大的已经头发花白,他们报上自己的名号,赵慕从未在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史中听过他们的姓名。
赵慕望着他们拎着医箱走向医馆的背影,街上空荡荡,只有寒风吹过,不远处有几个官兵抬着尸体往城门外走去,一行医者逆着方向往前走,一袭青衣,背影看上去决绝又凄凉,颇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赵慕小声念了几遍他们的名字,记在脑海里,这在历史长河里消失的姓名,至少还有赵慕一人记得。
下雪了,天上飘起细雪。
小小的雪花落在街上,没有人期待年前的初雪,天更冷了。
这雪像是给八位大夫接风,又像是给抬出城外的尸体送行。
“少爷,下雪了。”维行跑去给风游说起今年下雪的消息,往年下雪总是让人开心,今年却让人忧愁。
“快,维行,找人加固帐篷,及时清理帐篷上的积雪,别再让病人冻感冒了,还有,去要碳,多要点,把火生旺。”
风游躺不住了,身子还没好就要去院中主持大局。
“风大夫,再给你一朵花。”钱家小女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花,想必她来的时候,家里人给她塞了不少小甜花,吃药苦的时候就吃一口。
“我不要,我是大人,不觉得药苦,你快把药喝了吧。”风游摸了一下钱家小女儿的脉,脉象已经十分虚弱。
“药太烫了,我等会儿再喝。”
“那等会儿记得喝药,我出去看看。”风游说着急匆匆往外赶,想去看看八位大夫。
和几位大夫走到医馆,介绍医馆收治情况,一担架从风游面前经过,露在外面的手里还攥着一朵小蓝花。
风游掀开面巾,是钱家小女。
再看她床前的药,还冒着热气,一口没喝。
赵慕拍拍风游的肩膀,拿下钱家小女手中的花,继续领几位大夫看医馆的收治情况。
“这辈子你也太苦了,下辈子别来了。”风游说着把花放进钱家小女的碗里,倒在门口的回收盆里,黑色的药上飘着一朵淡淡的蓝色花。
叶将军站在城墙上,询问今日寻街情况。
“回将军,今天抓到一个造谣者,趴在墙头给隔壁邻居说城中人都死绝了,被我们拖到县衙里掌嘴五十下,罚他到城中扫地。”
“回将军,今天在街上收治一个老妇,家中没有米面,饿得难受上街找东西吃,一直不停地咳嗽,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也不去医馆救治,被我们强行送到医馆,路上自己撞墙死了。”
“行了,这种小事不必汇报。”叶将军打断众人,掸一掸披风上的雪,叫他们下去,自己一人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出神,想起往日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一红衣正在往城墙脚下靠近,一片白茫茫大地,红衣愈发亮眼。
又是红衣!叶将军觉得厉声呵斥,命令来者回去。
“这里情况特殊,已经封城。”
“我知道。”来者站在城墙下,脱下红色披风,竟然是个和尚,穿着青色僧服,脑袋上还有九个印记。
“知道还来,赶紧回去。”叶将军拦住太多人,每次都是长枪站在城门口的栅栏处,几句话呵斥前来之人返回。
“我就是情况特殊才来。”和尚还在往前走,说道:“你去问风大夫,说我叫封一,前来帮忙。”
麒麟在城墙下经过,急忙跑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封一师父,您不是暴毙身亡了。”
“麒麟,放我进城,我是来帮助风大夫的。”封一又往前走几步。
“你可要想清楚,进来可就出不去了。”叶将军说道。
封一师父点点头,表示自己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是生养自己的地方,自己也没有打算出去。
叶将军打开城中小门放封一师父进来,两人眼神一对视,医者,如风游般无私,将军似叶锁般无畏,封一作为超度的和尚,也要做点什么。
封一手持经轮,走向经曾逃离的寺庙,寺庙中多数和尚也身染重病,腊月疾病肆虐,城中百姓纷纷去寺庙拜佛求安,不经意间传染给和尚。
正在寺庙中诵经的和尚见到封一,一时安静下来,一个杀过人的和尚怎么还能回到寺庙诵经,众人看向主持。
主持紧闭双眼,说道:“诵经者,扪心自问,心诚即可。”
封一双手合十,坐在最后一排,跟随主持念经。
念经后,寺庙敲响钟声,僧人纷纷下山,去往尸体停摆处念经超度,封一站在医馆门口,看到了风游,他已经不似多年前那样意气风发,几经劳累,满脸写满疲惫。
“封一师父?”虽然带着口罩,风游还是认出了他。
“风大夫,阿弥陀佛。”
“你怎么回来了,当心被人捉走。”风游十分担心。
“律法在,是因为人在,这鄢县人都不在了,法在又能如何,我是来超度人的。”
风游已经累到无法揣摩封一师父的话,点点头,多来一个帮忙的人也是好的,“来帮我登记病人吧。”
封一师父跟着风游走近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