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双璧》柒葇

2、长寿山初见

　　胡惟庸案的余波在一年后才渐渐平息。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在将事涉胡惟庸案的众臣全部清扫之后，也因早前曾与胡惟庸勾结，被杀掉了。
　　说到底，也是胡惟庸案牵连太重，既然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杀了，总要找个“替死鬼”，来画一个圆满的句号，谁让你手上沾了那么多血？你不入地狱，谁入？
　　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接替毛骧，继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也因为胡惟庸太过嚣张，朱元璋震怒之下，大开杀戒之余，直接废除宰相一职，连带着中书省也一并被罢免。
　　好歹也是传承千年的一品之职，好多人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说罢免就罢免了！他胡惟庸想要修身治国平天下，我们只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修身治国都不行么？
　　朝中大臣虽然私下对废除宰相、罢免中书省的做法议论纷纷，但是因为胡惟庸所作所为确实太过，众人也都不敢当面对此事提出异议。
　　一切的一切渐渐平静下来。
　　朱元璋经此一事，却开始筹谋大明江山的防御布局。
　　外臣总是会有异心的，那么朱家的天下，最牢固的便是让自己人来守卫。
　　自建国之时，以皇子守边的想法，便借此开始付诸行动了。
　　此后不久，朱元璋便命二皇子秦王朱樉（shuang）、三皇子晋王朱棡（gang）、四皇子燕王朱棣、五皇子周王朱橚（su）分别到封地就藩，并逐渐涉入军权。
　　其中，燕王朱棣奉命就藩北平，彼时，徐达正在北平行省督建东北重要关口——山海关的营造。
　　徐达早在胡惟庸案发生之前，便接到内监总管卢恒亲自前来北平传达的皇上密诏，以守边为名，远在北平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过京城。
　　因为胡惟庸案牵扯实在太广，朱元璋此举，实际上是命他时刻准备应对因为胡惟庸案后续可能掀起的波澜，以便在有什么不测的时候，带兵勤王。
　　到了第二年三月初，因为胡惟庸案基本波澜已定，朱元璋开始着手料理北元在边界的隐患，命徐达准备出兵。
　　徐达自原配夫人谢氏去世后，便从未续弦，这样一来，他不在京城的时候，魏国公府的担子便落在了嫡长子徐允恭身上。
　　虽说徐允恭年少稳重，可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徐达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京，这北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为了让他安心，在朱标的建议下，朱元璋恩准徐允恭前去北平探望父亲，以尽孝心，同时也命他随徐达参加即将进行的北伐，历练历练。
　　徐允恭经苏杭大运河一路北上，很快到达北平，日日跟在徐达身边学习用兵之道，也侍奉父亲的起居。
　　这天一早，徐达闲来无事，又想着出兵的日期将近，便决定带着徐允恭，去山海关东北边的长寿山悬阳寺游玩祈福。
　　难得父亲有空，徐允恭十分高兴，父子二人便换上寻常衣衫，往长寿山赶去。
　　三月的长寿山正值草长莺飞、青山吐翠，山中风轻云淡，一片幽静闲适之意。
　　悬阳寺，从长寿山悬崖崖底的下院开始，凿石为阶，在凸出的石壁上，盖有亭子和殿堂僧舍，正殿立于悬壁之上，位置险要，让人不能不惊叹建造者的鬼斧神工。
　　这个时节，来悬阳寺祈福游玩的百姓，或者吟诗作对的文人已有不少，只是由于时间尚早，寺内香客还不是很多。
　　父子两人来到悬阳寺，见僧人们井然有序的洒扫，不好打扰，便沿着寺院赏看。
　　来到寺院一处挨着悬崖的偏殿之时，看到一个花白胡须的道长，坐在偏殿中，面对着一盘残棋思索。
　　徐达向来棋艺精湛，看到一盘残局，心中技痒，便走了过去。
　　看了看棋局，他微微一笑，伸手拿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到了棋局当中，原本看似无路可走的黑子方，局势便立刻‘柳暗花明’了。
　　那道长见状，抬头看看徐达，含了钦佩赞许的笑意说：“徐将军，果然技艺精湛，看来这‘胜棋楼’的传闻，不是坊间杜撰的了。”
　　徐达见那道长称呼自己，又知道自己与皇上下棋，因将棋子走成“万岁”二字，而被皇上赐予莫愁湖胜棋楼的事情，不免奇怪：“道长，认识晚辈？”
　　那道长缓缓起身，将手中的拂尘枕在手臂上，向徐达说：“贫道耐长寿山清虚宫人，徐将军声名远播，贫道早就有心结识，想不到今日有缘得见。”
　　一听那位道长这话，徐达记起自己听人说起过，长寿山清虚宫高真人与悬阳寺一和大师，乃是道佛两家的世外高人，两人经常结伴云游天下，济世救人，想必这位高真人，是在游历的时候，曾经见过自己。
　　想到这儿，徐达向高真人拱手施礼：“前辈可是清虚宫高真人？”
　　那道长笑着捋一捋胡须，点点头。
　　徐达想不到今日一行，竟然有这样的缘分，与自己仰慕已久的道家高人得见，忙拱手：“真人过誉了，徐某不过一介武夫，怎么敢得真人如此盛誉。”
　　高真人也是性情豁达之人，看了看眼前的棋局，向徐达说：“既然有缘相见，徐将军又解了适才的困局，可否愿意与贫道走一局？”
　　徐达看一看桌上的玲珑棋局，笑着拱手：“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怕徐允恭等的无聊，徐达向他吩咐：“允恭，你先自己去转转吧。”
　　“是。”
　　徐允恭应声后，转向高真人施了一礼，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看向徐允恭离去的背影，高真人不由微微笑着称赞他的知书达理：“‘虎父无犬子’，允恭这孩子，面若冠玉、天资聪慧，将来必然是文治武略都不在将军之下的奇才，徐将军得子如此，实乃大幸。”
　　徐允恭是徐达最欣赏的孩子，见高真人夸赞他，突然想起去年胡惟庸案之事，徐允恭临危之中救下朱元璋的事情。
　　朱棣到达北平后，便将当时的情形，向他细细描述了一番，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他也能想到当时的场面。
　　想到此处，徐达心中有所烦忧：“真人谬赞，这孩子太过聪慧却又秉性纯善，朝局诡测，晚辈担心他会因才华误身。”
　　高真人神色闪过一丝秉然，笑着劝他：“将军多虑，这孩子与将军秉性无二，将来，必然不会辱没将军和徐家的一世英名。”
　　徐达没再多说，两人便席地而坐，专心在这盘玲珑棋局之上。
　　徐允恭出了偏殿，听到正殿中传出僧人做早课的声音，好奇心起，便走了过去。
　　刚走到大殿东边的角上，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轻飘飘的向着自己飞来。
　　他回身一把抓住，原来是一个蝴蝶样子的风筝。
　　把那风筝举到面前一看，才发现它一只翅膀的骨架折损了，看样子是因为这样，才跌落的。
　　时辰尚早，怎么会在寺院中放风筝呢？还是悬阳寺这个建在悬崖边上的寺庙里？
　　徐允恭正在奇怪，听到一个男子责备的声音传来：“滢曦，都跟你说了风筝还没修好，你非要放！这下好了，要是飞到大殿里，我又要被了静师兄罚去思过了！”
　　“我去求求了静哥哥，他就不会罚你了。”
　　接着是一个小姑娘稚气的声音。
　　徐允恭把风筝放下，便看到一个年轻和尚和一个美丽可人的小姑娘，转过大殿东面的墙角走了过来。
　　那女童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头上梳着寻常的双平髻，身穿玫红色对襟长裙，外面罩了一件鹅黄色小衫，更衬得一张小脸如清晨初荷，不染世事，笑起来一双眼睛犹如新月。
　　那小和尚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
　　“呵，我的风筝！”
　　一眼看到徐允恭手中的风筝，那女孩高兴地向他跑过来。
　　徐允恭微微一笑，把风筝递到那小姑娘手中。
　　那年轻僧人走上前，向徐允恭双掌合十：“小僧了慧，多谢小施主捡到我们的风筝。”
　　徐允恭向了慧还礼：“小师傅客气了，举手之劳。”
　　了慧向徐允恭笑一笑，又转向那个小女孩儿，嗔怪着：“好了滢曦，你不能再在早课的时候放风筝了，今天风筝没收。”
　　了慧说完，便从被他叫做“滢曦”的那个小姑娘手中，强行拿过风筝，向后面走去。
　　小滢曦看着了慧的背影，不满而调皮的皱一皱鼻子、吐吐舌头，做着鬼脸。
　　徐允恭被她丰富的表情逗乐了，等了慧的走的看不见了，他笑着问她：“小妹妹，你叫滢曦么？”
　　“是啊，我叫柳滢曦，哥哥你呢？”
　　柳滢曦自幼在这山间长大，性子纯良活泼，见徐允恭问她，便冲他一笑，左侧面颊上立刻出现一个浅浅的美丽梨涡。
　　徐允恭见她一团纯真可爱，笑一笑回答她：“允恭，我叫徐允恭。”
　　柳滢曦点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说：“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父亲带我来的，他正在偏阁和一位道长下棋。”
　　徐允恭说着，伸手向偏阁的方向指一指。
　　柳滢曦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恍然大悟似得说：“哦，我知道了，我师父说，要等一个有缘人来破解他的玲珑棋局，就是说的你的父亲啊。”
　　徐允恭听了这话，心中猜度这小女孩儿，可能是那位白胡子道长的小徒弟。
　　只是听着小女孩说的蹊跷，想起刚才父亲破解棋局的情形，没有向她多深究，却反问：“那我们是不是也算有缘人呐？”
　　柳滢曦顽皮一笑：“我想是吧。”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长大，乍然有个比自己稍微大一点的少年出现，柳滢曦觉得十分亲近。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她一脸神秘的向徐允恭说：“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可好玩了。”
　　徐允恭知道父亲棋艺极好，看那位老道长的样子，技艺也不在父亲之下，两人棋逢对手，一时半会儿应该结束不了。
　　这样想着，便向柳滢曦点点头：“好啊。”
　　见他答应，柳滢曦高兴说道：“跟我来吧。”
　　一个初具风姿的青衣少年，一个天真无忧的红衫女娃，两人一前一后，往悬阳寺下面的一处山谷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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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胜棋楼——坊间传言，洪武帝朱元璋常邀徐达在莫愁湖下棋，徐达虽然棋艺高超，但是恐有胜君之罪，每次均以失子告负。
一次对奕，皇上命徐达不必多虑，不可让棋。结果，两人一盘棋尚未下完，徐达却将棋子走成“万岁”二字，而不肯再进一子，皇上龙颜大悦，遂将莫愁湖赐给徐达，“胜棋楼”也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