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录》吴若离

4、第 4 章

　　小方和老张熟了些，逢老张值夜班，他就过来。
　　老张乐得有人和他一起打发时间，小桌子一摆，起身摸出几个芒果，搁在桌子上，说：“这个甜。”
　　小方往桌上摆酒菜的手停了片刻，很快又开始动作，笑着说：“我不爱吃这玩意，弄得手黏黏答答，怪恶心的。”
　　老张嗯了一声，又把芒果收了起来，说：“我也不爱吃，别人送的，明天我再问问看谁要。你今天又带了啥？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这人不讲究，干闷酒也行的。”
　　小方把一次性饭盒打开，笑着说：“你讲的故事也能下酒，不过有点菜更有味。这荒郊野岭的，就这么些，你也别嫌弃。”
　　老张哈哈笑，说：“你看，天线一修好，他们就都不来了，只有你还爱听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
　　小方也笑，说：“你信他们的鬼呢，准是偷偷摸牌了，你还别说，我就爱听这些。”
　　老张走到挂毛巾的绳那，用洗脸巾胡乱地擦了把手，转回来坐好。
　　“小方啊，你家是哪的，怎么想起干这行？”
　　小方低头摆筷子，说：“嗐，说大了是为国家电网做贡献，往小里说，就是当初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有活就干呗。”
　　老张拖了马扎过来坐下，看看小桌上的菜，有些惊讶地说：“你上哪弄的这个？我一年多没吃过这玩意了。”
　　“下面村子里有人是你们那边的，熏的一手好腊肉，我特意找她弄了些。”
　　老张看他一眼，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一块送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才说：“嗯，这个正宗，是我们那边的味。唉，前几天难受死了，不知道吃错了什么，折腾去了半条命。你这个腊肉带得好，我嘴里淡出鸟了，正要吃点有味的。”
　　小方转移话题，问：“今天你打算讲个什么故事？”
　　老张端起酒抿一口，又夹起一片腊肉，抖掉了上面带着的蒜片，盯着它，说：“就讲个跟腊肉有关的吧，还是我们那的事，不是旧年头，就前两年的事。”
　　小方嗯了一声，自己也拿筷子夹菜吃，却并不碰那腊肉。
　　老张不急着讲故事，先呵呵笑了几声，敲敲盛腊肉的盒子，说：“你也试试吧，味道不赖的，就当涨涨见识。等我说完，你可不敢试了。”
　　小方不信，说：“我本来对它没兴趣，不过你这么一说，我等你讲完还真要试试，你放心，我胆大，没有怕的。”
　　老张又是呵呵几声，开始正式讲故事：“这事呢，说的是邻里。这两家人，原本是一个村的，不过呢，原先住的不靠近，还好。这城中村一拆迁，安置完就房挨房了，分了钱又分了房，两家日子都好过。左边这户人家，儿女都在外头，当妈的惦记着儿孙，就常熏些腊肉香肠给他们寄。可是呢，她一挂出去，腊肉香肠就时不时少几根几块的，反正这一栋五层都是自家的，她干脆挂到二楼，还是丢，挂到五楼，也丢。损失点钱是小事，可这些是辛辛苦苦为儿孙做的，临到能寄了，总是少了大半，太气人了。她就赶紧找人装了监控，还特意把丢东西和装监控这事和邻里都说了，为的就是让人自觉点，不要再动歪心思。这事她和男人仔细琢磨过了，丢东西不是一次大量地丢，而是每天少一点，这十成十是熟人做的。就算监控抓到了，要为这个报警吧，得罪人，都是街坊邻居的，还得相处几十年，他们做不出这样的事。”
　　老张夹起一块腊肉，细嚼慢咽。
　　小方也不催，看着他慢慢吃，耐心地等着。
　　“可惜啊，他们一片心思，人家压根不在乎，照样丢。不光是腊肉香肠，他们家一年四季，晒点什么晾点什么吃的，都见天地少。连那便宜的豆腐块都丢。监控里拍到的，从来都是同一个人，关键住右边的这那老太太偷东西啊，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有时甚至拿了东西还朝监控这头呸，吐口水挑衅。男人气啊，在她们楼下骂了一回。那老太太的孙子和他干了一架。这家女人本来性子挺软的，也一直是她劝着男人不要去报警，可这回，见男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她硬气了一回，报了警，把监控也给警察看了。”
　　小方“呵”了一声，说：“总算……早报警不就完事了嘛。”
　　老张摇摇头，端起杯子沾了一口，放下来，接着摇头，说：“这事没那么好办，警察也为难，因为偷东西的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没办法行政拘留，只能口头训诫几句。结果他们才开口，那老太太就捂着胸口说喘不上气，让家里人给送医院去了，警察还落了个差点逼死人的埋怨。打架这事也为难，是他男人先去那边骂架的，他受了伤，那边也有些，所以打架这事要么一起抓，要么和解。”
　　“吃了亏，挨了打。这女人憋着气，在家好几天没出门。后来就当没这事，她还和从前一样，笑得和和气气的。往后，她丢了东西也不生气，还朝隔壁笑着问够不够吃，要不要给她们再送点过去。她还说，想吃了就叫她，她给送，别伸长了腰用那长钩子来弄，危险。这条街上的人，没有不觉得这女人豁达宽容的，都说她度量大，顶呱呱。后来猪肉价一涨上来，虽然条件不差，但大家都还在等着价格回落再熏。倒是这女人不知道从哪提前定了些猪肉，晒得一阳台都是，不过她呢，给其中几块肥瘦相间、卖相最好的腊肉上都挂了个牌：有毒勿食。腊肉一晒出来，她就跑到前后对面都上门说了‘前些天发现家里有老鼠，现在肉金贵，怕全给祸害了，先弄的这几条放了老鼠药。我关着门，肉也挂得高，小孩子弄不到的，就是大人们要注意下’。一家一家都上门去叮嘱过。但隔天，这几块腊肉就没了，她急得到处说‘不得了了，那有毒的不知道上哪去了，可不能吃啊，要吃出事的。’她这话说了没两天，隔壁那户就来了救护车，老太太被拖去洗胃抢救，虽然现在的鼠药毒性弱了些，但毕竟她年纪大，救回来后也不怎么好，拖上几天还是去了。他们家儿女一出事就报了警，说是这边蓄意下毒谋害的，要赔他们500万。”
　　“这……这女人是故意的吧！”
　　老张笑，不急不慌夹菜吃，吃了几口，他才放下筷子接着说：“那人家有罪吗？腊肉挂在自家五楼，挂了牌警示，没有危害公共安全。她家装了监控，邻居也能作证，她尽到了告知义务，被偷之后也第一时间提醒了。可有些‘聪明’人，就以为她是舍不得那几块腊肉，故意弄的花招，一阳台的腊肉，偏就拿了标着有毒的那几块。你说怎么定她的罪呢？”
　　小方也笑了一声，垂眸说：“吃菜吃菜，你瞧着，我吃给你看。”
　　他夹了一片腊肉吃了，老张没再动筷，笑眯眯地看着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