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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来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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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二的那年，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见到了他。他穿着洁净的白色衬衣，带着一副眼镜，唇角微扬，脸上有着青春而朝气的笑容。
她如同刚进校园的新生，晦涩地问他，可不可以帮她查一下反映英国文化的书？他显然有点惊异于她的问题，但还是热情地作出了推荐。她看到他递给自己的书，是一本有点微旧的，封面上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式的房间摆设，中间用椭圆的图形区分开来，椭圆里是一个高雅而美丽的女孩子的照片。照片上面，五个中空的白色大字勾勒出：傲慢与偏见。
她对他说，谢谢。他笑了笑，问她：你的名字叫生活？
她有点不解地望着他，眼睛瞪大，表情呆愣地看着他。他一边细看着她的表情，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来福，life，不就是生活吗？
于是，她记住了他。后来，他们开始恋爱。他跟她在不同的学院，他学的是计算机，大四。下半年，已经开始着手找工作的事情了。
他的家在江苏一带，而他想去上海工作。她希望他能留在西安，她甚至可以去乞求自己的父亲，让他帮忙，给他安排一份体面而周到的工作。
她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性格中有很多倔傲的因素，源于她的父亲。她从小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每天穿戴整齐地坐在大厅里看报，然后等司机来接。他从不笑，说话也是简短而威严。他从小就告诫她，无论做什么事，要自己作决定，遇到什么事，自己想办法。
她很听他的话，但彼此的关系也是客气而生疏。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官，在西安，甚至于全国都有着一定的名望。但是，她的生活与他的父亲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除了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他从来没有陪她外出过一天。甚至于学校的家长会，都是警务员帮忙去开的。她的母亲有自己的公司，经常十天半个月的出差在外面。回到家里，除了跟父亲吵架外，就是睡觉，或者讲电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在一起。只是记得，自己过十三岁生日的那晚，父母又吵架了。那个平日城严肃而语言不多的男人，最后轮起胳膊，在母亲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两耳光。生日蜡烛来没来得及点亮，蛋糕就被母亲随手拿起，砸向了自己的父亲。她躲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不敢哭。
后来，她看得有点累了，想睡觉了。就一个人回房里，躲在床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脸上有湿热的液体，还有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女人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嘀在她的额头，眼角，顺着她脸上的轮廓，流到了嘴角，钻进了她的唇齿间。那种苦涩的味道。
她终于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一直装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房门轻轻关拢的声音，还有女人离去的轻微的脚步。她像是被闷在了水底里快要失去呼吸的孩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她能隐约感觉到房里的摆设。只是，莫明觉得陌生起来。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可以依靠什么。但是，她终还是要学会接受，很多事情，容不得她挣扎，比如说成长。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内心里，有一种疯狂长大的信条，鞭策着她一直走下去。直到遇到所爱的人。
他终于答应了她，跟她一起去见她的父母。那是她第一次认真而小心翼翼地乞求自己的父母在一起吃个饭，他们出其意料地高兴接受了。
在她家外表普通的楼房前，他曾犹豫了那么片刻，在她的崔促下，他还是走了进来。手上提着刚在外面买的一个装满苹果香蕉的果篮。还有一大灌的麦精。她跟他特别提起过，她的父亲一直喝这种东西，一喝就是几十年，从来未曾改变过。这种东西，在他小的时候，大多商铺里都有出售，只是现在，满大街的牛奶，咖啡，各种果饮，还有可乐。他几乎找遍了全城的各大超市，也没有找到。最后，还是她托人买到了，送过来给他。
一进到她家的大门，他就开始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东西，朝他压迫了过来。在她家几乎可以打羽毛球的客厅里，她的父母端正地坐在桌旁，等着他。从他进门开始，他们的眼神，就如同透视光般在他身上扫描了起来。
她尴尬地看着自己的父母，露出乞求的眼神。旁边的警卫员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拿到了储务室去。她拉着他的手，走向自己的父母，介绍道：爸，妈，这是林默生。她的母亲，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说：默生，来，快坐下吧。来福常跟我说起你呢！
他的父亲一如继往地威严而沉默。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从来未曾跟她提起过林默生的事，但此刻，她还是感激她虚假的客套。林默生很快就调整了状态，热情地叫着伯父伯母，跟他们寒暄了起来。这顿饭吃得还算和气。在他离开的时候，她的母亲还特地吩咐家里的保姆拿了一个她从南方带回来的哈密瓜给他，让他带回宿舍跟在大伙儿一起吃。
她送他离开，心情愉悦地回到家里。她看到自己的父母第一次没有吵架，安静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等她回来。他们问她，他走了？她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她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觉得自己突然间成了审判台上不知道是否被定罪的人，等待着宣判的结果。
他的父亲终于开口了。他说：我跟你妈商量了下，觉得你们不太适合。她情绪激动地问：为什么？他哪里不好！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总感觉他的心，似乎并不在你的身上。她的母亲站起身来，拉过她的手，说道。她完全听不进去这些话，她的情绪喷溥而出：我知道，你们不就是觉得他现在是个穷小子，在你们的眼里，除了钱跟权，还有什么？我长这么大，你们真正关心过我想什么吗？她问，眼睛盯着眼前的男女。二十几年来，她一直叫他们爸妈，但是，她却是他们可有可无的一个点缀。现在，他们还得来干涉她的生活，她的幸福。
她在他的眼里，一直是那个听话而乖顺的孩子。就算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接受。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她竟然开始失去理智地对着自己的父母大吼大叫了。他的心底里，骤然间像是一个失去法码的天平，完全地失去了掌握平衡的可能。
他说，你要相信我，那小子面相带桃花，做事轻浮，属于那种绝情而寡义的人。他会伤害到你。来福，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看到受到伤害。
只是，她全然不听他的话。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嘴角扬起了一丝轻笑。她说：你们别想拆开我们了，没用的。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们只是不想让我拥有爱，不是吗？就像你们从小到大对我的忽略一样，你们只是希望让我在这压抑的家庭里，精神残缺地过一辈子。然后，守着你们对外界所维持的幸福假相，不是吗？她拉过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父亲说：你敢告诉我，说你们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吗？
他的神情变得激动，脸色涨红，几乎可以看到他额间的青筋。而她的母亲，脸色却变得渗白。她拉着她的手，几乎快要哭出来地乞求：来福，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
她甩开母亲的手，二十几年来，她已经受够了这种冷漠的家庭环境。现在，她还来跟她说，不是她想像中那样，那是怎么样？难道这二十几年来，她都是睁着眼睛的瞎子，看不到一切吗？还是，他们根本就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情绪，不会思考的布娃娃，摆在家里，心情好的时候，就摆弄一下。心情不好，就扔在楼上的那个小屋子里，十天半个月也不记得。
他终于忍不住了，朝她大叫着，你给我滚出去！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呢？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然后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笑容。她说，你终于说实话了。你一直都不喜欢我，现在你终于做了你一直想做的事了，对吧？
她的母亲脸色沧白地拉着她的手，叫她不要再说了。她说：来福，求你别说了，来福，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们从来都不知道而已。她说，好，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