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泱刀》斛意怀

6、镖师 镖师

　　【本文为架空历史小说，文中人名地名事件均与史实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三十年后的浙江衢州，翠色已然爬满江南，烟雨也透着青绿。

　　卫屏意今年二十有一，生得一双桃花眼，蛾眉薄唇，模样虽不见得艳丽，久观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体格清瘦，行动若风过荷塘，虽一身粗布衣服，却遮掩不住内中风骨。她手中提的，是与她极不相称的一柄剑，剑宽四指，略透青光。剑鞘甚是平凡，却如同那衣物一样，遮不住内在包含之物的锋芒。
　　邱世辉见她模样这般，内心已然喜欢。他这顺承镖局之中皆是须眉，如若加进些艳色女子，恐不太平。像卫屏意这般姿色平常，而又老成持重的女子，周身透着冷艳之气，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共事，而不可狎昵，确是不错的选择。
　　他便问她：“你可会些拳脚？”
　　卫屏意答：“家父教过一些。”
　　“功夫如何？”
　　“自己防身是够用的。若比起高手，必当弗如。”
　　邱世辉点点头。此趟行镖，送的不是货，而是人。若不是看在雇主乃灵剑门千金不敢怠慢，说什么他也不会接下如此差事。他也不明白，灵剑门的千金怎么就看上自己这家小小的镖局。虽然几年前顺城镖局协助武林盟主铲除奸细，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但那也只是“协助”。比起京汇、曲广两大镖局来说，顺承镖局不过微如牛毛。
　　因为这趟差事，邱世辉不得不征用女性镖师——他也知道灵剑门的千金吴颖在江湖上是怎样的名声，若与自己手下的男镖师有些什么，吴冠海怪罪下来，自己怕是承受不了。可是这样一来，江湖朋友的风言风语又刮进他的耳朵，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一心只觉得寻些女镖师来，走完镖再辞去，那便无事了。半月光景，总算招来三个姿色平常武功尚可的女子，算算日子，也该启程了。眼前的卫屏意是第四个，加上自己的儿子邱慕华，五人护送，理当安全。
　　想到这儿，他让卫屏意耍几出套路，也好探探卫屏意武功深浅。
　　卫屏意起初有些为难，不过很快应允了下来，宝剑出鞘，锋若游龙，在前堂之上比划起来。邱世辉见她如此年轻，下盘轻盈又不乏稳健，剑招灵秀而又带杀机，心中不免一震，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武功再好，也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江湖上武功好的女人，不是成为所谓高手名士背后的女人，便是孤寡凄凉，少有些成宗立派的，却又是自居一处，硬将门派与外界隔离开来。江湖终归不属于女人。
　　邱世辉摇摇头，心想，如此武功，若身为男子，日后勤加修习，必当名扬武林。但他没有说出来，只示意卫屏意可以停下。卫屏意收起剑，邱世辉与她说了工钱待遇，又说些镖局规矩，便命下人将她送入女镖师房。

　　启程的日子是在三天之后。行程是从衢州府至安庆府。
　　说来是运镖，实际上更像五人陪同吴颖出游。
　　吴颖约莫双十年华，身子生得丰腴，却有张巴掌小脸，发似瀑布，眼如秋潭，手脚纤长，顾盼生辉。她娘亲李月儿虽美，却有股乡野艳俗之气。而吴颖得其母长处，也得父益处，虽自幼生长在农家，却有股浑然天成的高贵劲儿。
　　一路上吴颖只同邱世辉的儿子邱慕华亲近，并不搭理四位女镖师，鲜有对话，却又都是差使四位镖师。仅一日下来，三个姑娘便心生不满——论起他们的来头，可都不小。
　　最年长的女镖师姓杨单名一个玲字，乃是武官之后。家道中落，只得靠着一身武艺养活全家老小。
　　稍次的镖师名曰苏姜，别看年纪尚轻，闯荡江湖的资历可不浅。她与唐门有些渊源，唐门擅使暗器，苏姜自然不弱。然而她又会些拳脚功夫和剑法，一身武艺既多又杂，虽都不够精深，但足见阅历之广。
　　最小的叫谢忆琴，论生日还小卫屏意数月，她是四人之中唯一的名门正派弟子，师从点苍。实因贪玩，图个新鲜，这才投入顺承镖局做镖师。
　　只有卫屏意，既不是官宦之后，也不曾师从名门。三人问她背景，她只道父亲是个武痴，自己耳濡目染习得剑法。一路上，任吴颖如何呵斥，卫屏意也未显出半点不快。另三人问她，她只道自己出身苦，自小便遭人欺负差遣，早已习惯。

　　天色不早，一行六人便找一小栈住下。吴颖一人一间房，邱慕华一间房，剩下四位女镖师同居一间。邱慕华有意让卫屏意陪同吴颖，他听父亲交待，这四人之中卫屏意武功最上。但吴颖任邱慕华说破嘴皮也不答应。

　　吴颖不答应自有她的理由。晚饭过后镖师已经歇息，吴颖轻手轻脚进得邱慕华的房中。
　　“谁？”邱慕华正在床便擦拭宝剑。
　　“是我。”吴颖娇声道。
　　邱慕华忙整理手上事务。不待他迎，吴颖便徐徐而入，斜着身子便向他身上倚。
　　邱慕华以为她摔倒，便要搀她，吴颖干脆顺势依进邱慕华怀里。邱慕华半推半就，说些道德君子的话，吴颖也不理他，娇声说道：
　　“少镖头，春寒料峭，这偏城小店被褥薄，小女子可冷得紧。”
　　“那我让店家给你加床被褥吧。”
　　“暖得住小女子的身，暖不住小女子的心啊……”
　　说着，吴颖双目一热，泪盈在眼眶里打着转。
　　邱慕华一见，乱了手脚，推也不是，劝也不成，吴颖丰硕的身体牢牢地嵌在自己怀中，一股艳香灌入鼻中，邱慕华只觉既热又慌。
　　为难之际，吴颖忽地起身，独自呜咽起来：
　　“小女子虽是灵剑门掌门千金，却也是今年才得父女相认。此前十九载只道自己是平常农舍的女儿，起早贪黑做些杂活，一双玉手早早粗糙。”
　　说着转身伸手递给邱慕华看，邱慕华伸手要接，吴颖却又缩回手去，拭泪几许，道：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将女儿丢给他人抚育，从不曾探望。而我那可怜的娘亲……”说着啜泣起来。
　　吴颖的身世早就为江湖人熟知，如今她这番可怜诉说和梨花带雨地哭，让邱慕华哭笑不得。他只得找些话来打岔：
　　“吴大千金可以与那几位镖师走近些，他们与你年纪相仿，姑娘间说些体己话，总好过我这个大男人。”
　　此言一出，吴颖咻地贴将过来，眼泪早没了痕迹，睁着一双杏眼质问道：
　　“少镖头，你不说倒罢了，说起来小女子倒要问问，是小女子镖银给少了，还是你顺承镖局看不起我灵剑门？”
　　邱慕华慌了，连忙道：“邱某多有怠慢，还请吴大千金赎罪。”
　　作势仿佛起身要拜。吴颖一只藕臂将邱慕华摁住，说：“我可没说你怠慢我。”
　　又说：“我说的是那四个镖师。你看看这几个女人是什么身手嘛，万一路上遭遇歹人，让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应对？”
　　邱慕华只得说：“会拳脚的女子难寻，女镖师就更难得。如今四人已是经过家父挑选，当真遇到强盗歹人倒也还能应付的。”
　　吴颖听罢一对朱唇翘起老高，嗔道：“你就是不想管我死活！”
　　邱慕华连忙行礼：“吴大千金乃是我顺承镖局的贵客，邱某又怎会置吴大千金的生死于不顾。倘若真有歹人，邱某必当殚精竭力保护吴大千金。”
　　吴颖一听，一张俏脸上乐开了花：“那你还叫我吴大千金？”
　　邱慕华佯装不明：“那……”
　　“叫我颖儿吧。”
　　“这……恐有不便。”
　　吴颖伸出一根玉指点在邱慕华额头：“让你怎么叫你就怎么叫。”
　　说罢做出一番矜持模样，摇动腰肢，推门离去了。留下邱慕华一人，只觉那股艳香盘在头顶，让人脑中混沌，毛孔腥热。

　　入夜，远远听到打更声。卫屏意迷糊中听见，心念这已是二更时分，自己为何还昏昏沉沉，不得熟睡。
　　突然，头顶上有响动。卫屏意一个激灵坐起，推醒同屋的三个姑娘，几人少整衣衫，提着武器静静地听。
　　四下寂静。
　　突然隔壁房邱慕华的声音喝道：“谁！”
　　而后寒剑出鞘，噌啷一声。
　　四个姑娘冲出房门，正遇上邱慕华。
　　“保护吴千金！”邱慕华说罢追将出去。
　　四人连忙冲进吴颖房中，吴颖刚从睡梦中惊醒，脸上惶然。
　　“吴千金切莫惊慌。”卫屏意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夜色里吴颖的眼睛宛若珍珠，熠熠生辉。
　　“刚才我们听到响动，恐有歹人前来。”另个镖师说道。
　　“什么？！”吴颖的声调提得很高。卫屏意连忙示意她小声。
　　“吴千金切莫惊慌，少镖主已经追出去了，这里有我们保护，你且放心。”
　　吴颖听了这话并未放松下来，反倒是露出满脸不屑：“你们？”
　　她轻声哼了一下，起身穿戴起来，从从容容，半点没有恐怕。四个镖师面面相觑，不得其中要领。
　　吴颖穿戴停当，挑明了屋中的油灯，径自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