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缘》2048哟

9、第九章

　　事件牵扯太广，影响过于恶劣。
　　总局那边直接通过远程工具，给二局下属的协调处提供全方位技术支援。
　　扒了两口盒饭，无伊光速到机场来回一趟后，将那外援恭恭敬敬请进张落狸的办公室，又马不停蹄地把自己关进办公室。
　　能进协调处的都是个顶个的精英，再加上妖族占了多数，一番大显神通后——
　　距离规定的才过了52小时，中途又新增了两例袭击事件，而药丸和“发狂体”的报告先一步出来，与此同时带灵犬前往调查的行动组组员也整理出三份调查总结呈上。

　　下午四点多近五点。
　　五楼宽敞的会议室被临时租用，巨大投屏前后各一，其一拼贴出冲突事件的现场图片，小屏播放事发路段的监控视频，另一块以一张平面地图为基础，在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分门别类圈出几起不同案件的波及范围，地图涵盖了妖都及其邻省。

　　“袭击事件的始发地在妖都科技大学城内。”无伊用激光笔点了点一个画着红圈的位置，“对方尝试过将范围扩大到临省的方式来遮掩踪迹，但是很遗憾。在全城封锁戒严后，邻省就没有“发狂体”的相关报道。”
　　“也就是说，对方并没有离开妖都的本事，请看——这一块。”
　　无伊单手插兜，引来众人的视线，连着在地图上点了几下然后将每个点串连起来。
　　简洁明了，基本上可以看出大学城及其东南、正北和西侧方向笔画密集，而重叠的部分位于大学城右下角的那片区域。
　　这其中包含作为诱因的女大学生寝室事件所在的A栋，十二层的白色建筑和步行街隔了差不多两条大马路。
　　无伊关掉激光笔，昂首示意长桌对面的人继续，然后找了个空位坐下，双手交叠。

　　接话的是个有经验的老警官，事实上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单是非人类协调管理处的责任，人类警方也在积极回应并援助。
　　老警官熟练地点触几下光屏，调出来几段监控录像。他也不卖关子，激光笔在每段视频里都能准确圈画出隐匿状态的黑衣人。
　　“从画面上，再结合……热心市民常先生提供的信息，可以看出这里是六个不同的人。幕后之人在发起交易的时候，就丢出了烟雾弹来迷惑注意。”
　　“这六个人的行踪都有迹可循，我们顺着零散抓取到的人像和灵犬的帮助，加之稍后柯组长从药丸里提取出来的化学成分和血液鉴定结果，确认他们和六名'发狂体'身份一致。”
　　老警官按了一下激光笔中心圆钮，投影屏上迅速刷新出五张照片和个人信息介绍。
　　“六个人，每一个都有不合群或者不幸的经历，这就让幕后之人有了可乘之机，共情受害人的心理并设下圈套。”
　　“虽然不知道对方动用了什么手段迷惑监视，但结合图侦组圈出的地图重合点，我们在对方最有可能出现的路径上埋伏了灵禽。果不其然，对方又再次出手，最新两起案件发生后，我们成功锁了三名嫌疑人。”
　　老警官对着过分严肃的众人开个小玩笑：“你们局里的灵禽可是大功臣啊。”
　　说完调出三张照片和相应的身份信息：

　　第一张：短黑发、三白眼的青年，长相阴郁。黄志晨，男，21岁，本地人，家住荒普小区1-02，妖都电子科技大学灵药专业大二在读，学号300703。

　　第二张：薄卷发，样貌普通，鼻尖有一颗黑痣的青年。曾林，男24岁，鬼市人，妖都信息大学研究生，烹饪进修，学号217109，住在学校宿舍：四人区B楼601。

　　第三张：黑色短寸，面相凶恶的男人。赵子浩，男22岁，本地人，高中学历，租住在幸福港街204，三周前从三七便利店离职，现于步行街ll号餐馆打全职工。

　　分析到这里，众人得以短暂地喘息几分钟，没有人离开座位，打电话的打电话，给组员发消息的发消息，还有联络关系网盯梢查证的。
　　这时会议室的后门打开，张落狸抬手请进一个长发飘飘披着长衫的男子，众人打了招呼，又快速低头操作起来，张落狸坐到会议桌前，那男子却拖了把凳子，施施然赖在了靠门的墙角。

　　夏天太阳下山会稍晚一点，现在差不多7点，外面才刚刚夕阳落山，灵禽在外面振翅盘旋，漆黑的大楼自下而上亮起一层层室内灯。
　　柯成祖披着白大褂，站在桌前拿着薄薄的纸张。他向来只管研究不管后续，今天在这里汇报的也不应该是他，而是随便任何一位组员。

　　但很不幸，他的组员因为过劳全军覆没。
　　主将只能自己上，用他机器人一样毫无起伏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朗读。
　　“……关于药物，暂且将其命名为D-1。”
　　“主要成分以色胺和□□胺为主，辅以极微量幻蝶鳞粉，一粒经1mL蒸馏水稀释，大约能提取出0.03毫克的浓缩液。按照成分来看，会产生致幻和药物依赖。”
　　“其中还加入了一类无法被常规仪器提取到的物质，无序、混乱，使得这类药物具有了致幻以外更加主要的效用，诸如狂躁、嗜血、易怒，伴随发热现象，细胞分裂加快，血液循环加快。”
　　“这些是发狂体初期的症状。”
　　“并且在服用后期，药物分子扩散到全身并入侵细胞膜，此时发狂体会陷入浑身疼痛，普通人类伴有心肌痉挛、呼吸过度，妖类还会造成共济失调和妖力扩散，鬼的情况未知。照目前所有个例可以得到，服用药物后的7-10个小时内，会因循环衰竭或心梗窒息而死。无一例外。”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之前王福强的尸检报告里有一出血压明显偏低的异常，结合血液里检测到的不明物质，可以断定他死前曾经服用过D-1。”
　　“同样，科研室提取并比较了那名最初死亡的女寝学生，样本数据和发狂体高度吻合。但后者明显细胞活跃度更高，存活时间更久。依我所见，我们拿到手的药品还只是个粗糙的半成品。”

　　“幻蝶鳞粉”——没有人想到，在幻蝶一族灭绝的百年后，还能再此听见这个曾经诱人疯狂的名字。
　　一分钟，两分钟，一时间整个会议室无人开口。
　　无伊扯了扯领带，冲张落狸示意了一下，拿进来一个密封箱。
　　箱子被他摆到长桌中央，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花卉手环。
　　一只幽蓝，一只泛紫，紫色上还染了半圈暗红的血迹。
　　“大家应该都了解过这个最初的物证。往生花环，出自有殊花店的常老板之手，紫色那只来源于女大学生案里妖化的死者。”
　　“这只紫色的上面检测到了幻蝶鳞粉的残留物。”
　　“现在有个坏消息——我们重要的证人常先生，不知为何失去了这个月有关手环买家的任何记忆，大家注意，是这个月、任何。并且基本可以排除证人在说谎的可能。”
　　无伊想到组员传来的话。

　　空调房里，男人挺直脊背坐在沙发上。
　　对方问：“打扰了常先生，我们需要了解尽可能多的，这个月购买过往生花环的买家。请问您还记得多少？”
　　男人：“……什么？这个月……”
　　男人：“抱歉，请让我缓缓……花环、花环……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对方以为常钦不肯配合：“这很重要，先生！您在之前的笔录里清楚地说过，五个人，您甚至还辨认过其中一位的照片！”
　　男人抱头，目露痛苦：“可我……记不清了。怎么会……我记得你们问我，然后我说了……我说了什么？我的记忆出问题了？”

　　——
　　“我很确定在拿到药期间没有人进出过常先生所在的房间。”无伊道，“他显然中了招，失忆粉，或者是有人给他下了暗示，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已经来不及查了，关键是线索断了！那个人把靶子引到无辜的普通人身上，他一定亲自接触过常先生并购买过花环！问题就出在这里！王福强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该死的！”

　　就在这时。
　　“啪啪啪！”
　　一道立体环绕式的清脆巴掌声打破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谁？！”
　　众人反应迅速，有人一下站起条件反射拔出枪支武器。
　　无伊正巧背对窗子，闻声直觉扭头，银色的马尾划出道利落的弧线，眼皮一抬，正正对上一张眯眼嬉笑的面孔。
　　几步之外，那人满头黑发和长长的衣摆一起倒垂而下，以漫天余晖作陪衬，掀开一张浓墨重彩的脸。

　　“晚上好呀女士们先生们——”
　　拉栓的微响密闭在狭小的空间，像是被反复放大折叠之后塞入耳蜗。
　　漆黑冷硬的枪管还未举起，就被一只手全力摁死在椅垫上。
　　速度拉到极限，只能看见一道虚影飞快闪过。
　　那人一惊，张张嘴想向手的主人发问，牙关刚刚开出一条缝，突然惊觉！
　　偌大的会议室，居然不知从何时起，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他还年轻，刚刚跻身进管理层，自然不知那令无数人为之色变的怪物，有着一头火焰般耀眼的头发，和一双深邃浓郁近乎能滴出黄金泪的瞳孔。
　　——乌鬼。

　　也不知道这嚣张无比的男人是如何穿过上空的保护罩，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严肃的会议室，像个宽容的君主一样，把他们的狼狈和恐惧尽收眼底。
　　那人握着枪管的手稍稍松开，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叫他条件反射伪装成了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咽下唾液的下一秒，他就感觉到冷冷的兵器在掌心细细震动。
　　……地震了？
　　不，不是。
　　是那双手的主人本能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乌鬼趴在突出一阶的窗沿上，脑袋从两腿间往下望。
　　瞧啊，这一屋子噤若寒蝉的怂蛋！
　　嘴角讥讽地勾起，他深深地咧开嘴，几乎要咧到眼角，他简直控制不住地想要笑出声。
　　灿金的瞳针尖一样细，蛇一样毒，眼珠子在眼眶里四下转了转，看向谁，那人便在如有实质的压迫感下咯咯一抖，要么掉漆一样脸色刷白，有趣得很。
　　无伊坐在椅子上，扭出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和他对上眼的刹那，憋了很久的冷汗唰地湿了满背，让碎开一个豁口的晚风一吹，透心彻骨的凉。
　　恐怖的金瞳仅仅停留了几秒，便无趣地瞥开，但无伊空白一片的大脑仍然触电般飞速劈过一道念头，他好像看见了，看见了一轮献出所有后死去的太阳。

　　好生恶劣地欣赏完了，乌鬼这才轻轻巧巧凌空一翻，踩着稀里哗啦的玻璃渣，一脚踹进会议室。

　　“干嘛，都哑巴了？这么不欢迎我啊——”
　　话里话外委屈极了，脸上却截然相反。
　　咸鱼一样瘫在墙边的外援顶着恐惧的脸，轻轻勾了勾嘴角。
　　乌鬼蹲稳了，脊梁骨顶上窗框收回吊高的右臂。长长的深蓝风衣从屁股后面披下，几乎能垂到楼下的窗户，一摆一摆的。漆黑的外墙留下五个深不见底的洞，能看见里面铁灰色的架空柱。

　　“你，乌……乌、乌——”
　　“乌什么乌，呜呜呜呜？回家找妈哭去。”
　　“继续聊啊，看我做什么，怎么，没见过帅哥啊。”
　　会议室里净回荡着他机关枪一样的叭叭声，反倒让被震惊和惧意冲击过头的人一个个回过神来。
　　乌鬼火红的眉高高挑起一边，他眯起左眼，纨绔似的大剌剌蹲坐在窗子上伸出食指，指指这个，点点那个，视线扫过一圈前后左右，然后厚着脸皮，隔空吸走一只花环。
　　“你，那破烂符咒尽早扔了吧，当个玩具还好说。你，手机放下，想抓我这个良民？你，还有你，那么大个抖屁啊抖，你妈见了都想塞回肚子重造的，丢人。”
　　几个被点名的脸都青了。
　　乌鬼把玩几下，手指一拨，漂亮的蓝就穿过掌根，顺着线条流畅的小臂往下滑了一小截。眼角余光扫过那一身道袍安静如鸡的男子。
　　白女票了个漂亮玩意儿，乌鬼明显兴致好了，他屈指蹭蹭下巴从窗子上一跃而下，哒哒两声双脚落地站定，然后左手握拳倏地往右掌心一敲！

　　黑色的巴掌大的符咒一张张现形，一张叠一张，几十平米的会议室里不知何时，竟然被布置得密密麻麻，符咒被鲜红的细线连接着，仿佛电影里的高科技激光刀，穿过人群。
　　乌鬼那两步，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了逃无可逃的牢笼之中。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在黑暗里发酵的恐惧随着亮起的灯光淡淡融化。

　　“呼——”
　　不知道是谁突然松了口气，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吐气。
　　几个离得近的跟被火燎着尾巴的猫一样，伴着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咻地贴到直线距离男人最远的角落。
　　几把椅子原地转了转，啪嗒倒下。
　　只有无伊、程易、柯成祖，张落狸还有几个高层倒退着离开，给他周围空出一大块空地，仍是一副肌肉紧绷、严阵以待的紧张，但也确确实实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大气不敢喘。

　　乌鬼双手插兜，蓝色的花环掉到了手腕。
　　他漆黑的碎发搭配着深蓝的长风衣，身姿笔挺，优雅又轻慢地站在重重符咒下，怡然地仿佛刚从某个秀场下来的高级名模，衣摆在地上拖开半圆形的尾巴。
　　他抬眼，漂亮的金眸和外援对上，两者同时牵起一个笑来，只不过乌鬼的要更真情实意一点。

　　道袍男子摊开五指头，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然后勾着面前的一根红线，轻轻一弹——
　　乌鬼右上方的符咒骤然亮起，他唔了一声，脸色随之白了一下，有形的气压让在场多数人情不自禁变了脸色，眼见着那传闻里神秘强大、残忍狠毒的通缉犯状似受伤的掐住掌心——

　　好强！
　　他们看着男子的眼神一下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只见乌鬼猝然微晃，众目睽睽下一张脸红了一红然后瞬间白了一个色号，自脸颊到脖子两侧绷出两道用力鼓起的经络，在一张张亮起的符咒下慢慢变出几滴汗来。
　　他张了张嘴，好像要喘息，又好像要说点什么。
　　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从兜里曲出小臂，横在胸口看了眼漂亮的花环，抑扬顿挫地哦了声，手指微动。
　　一抹黑影咻地穿出红线的间隙，被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险之又险地卡在眼前半掌的距离。若是慢上一秒种，那东西细长的前端便会刺破透明的眼膜，扎穿晶状体和那些红的白的黄的东西，然后因为过分粗糙的表面引出可怜的惨叫后鲜血四溅——
　　乌龟遗憾地舔舔唇。
　　男子摊开手一看。
　　一把黄铜钥匙。

　　“真可惜——”他歪着头，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痛苦难耐的样子，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蹲下身，又是什么时候瞬移了半个房间。
　　两只手自然地从膝盖上垂落，彼此间大约相隔了两米吧，他毫不在意地暴露自己脆弱的喉结，以一种下位姿态仰视，“你我都擅长伪装，只不过我这个恶人要略胜一筹。瞧啊，谁是砧板谁是鱼肉，不到最后一刻根本无法揭晓。”

　　男子笑了笑，对他砧板鱼肉的措辞不置可否，朋友似的跟他聊天：“原来大名鼎鼎的乌鬼赞上一句擅长，这可真是小道的荣幸。”
　　嗯哼？乌鬼并起两根指头，斜向上凌空在男子颈部向下三厘米左右的位置左右虚划：“我可不是在夸你哦？是说天下老道果然都是一家吗，动辄喊打喊杀却又毫无外强中干的自知之明？真有意思。”

　　他说完就没有了继续搭理道袍男子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将脸朝向角落端着枪，挤成一圈指着自己的人。
　　眼睛一亮。
　　被包在中间低头看地的张落狸背后猛地一寒，好像青天白日下挨了一击霹雳，哆哆嗦嗦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被极为恐怖的存在盯上，他猛然抬头，刚好和满脸宠溺的俊美男人对上了眼。

　　张落狸：……
　　乌鬼：！
　　救……！
　　一只小熊猫突然飞出人群，像一颗速度极快的海星划过千难万阻，生无可恋地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揪住了命运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