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缘》2048哟

2、第二章

　　房间里黑黢黢的，只有头顶的几颗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蓝色。
　　常钦侧躺在柔软的被褥间，眼珠轻微挪移浏览着一个匿名论坛，手机屏变换的亮光打在他发间的小蓝花发夹上，反射出一抹微光。
　　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点进了一个鬼图镇楼的贴。
　　楼主是一名妖力近似于无，甚至较普通人类还要稍弱一等的半妖，她自述了曾经美好的生活，和生下女儿不再年轻美丽之后，爱人变脸事业受挫，绝望中被家暴数年报警无门的痛苦经历。
　　在帖子里一片或看热闹或出谋划策里，最后一条楼主的发言是五分钟前：
　　【我撑不下去了】
　　常钦眼神微动，点进了私信。
　　【你好】
　　【在吗】
　　过了几分钟，对面回了一个在。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您，我有个朋友在协调处工作，或许可以为你提供法律帮助？】
　　【如果不介意的话。】
　　这次对面停顿更久，但最终发来了消息。
　　常钦用不至于让对面感到冒犯的小心翼翼，双手打字飞快，得来不少信息后将整理好的文字一股脑发给了一个ID叫小兔小兔的微信号。
　　此时是凌晨两点半。
　　对面显然也没有睡觉，消息发过去之后，立刻回了一个兔兔OK的表情包。
　　软萌的兔子抱手用耳朵比了个圆，背景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OK。
　　【小兔小兔：收到！】
　　【小兔小兔：大好人还不睡呢】
　　【小兔小兔：我刚准备躺下就被你滴滴清醒了可恶，赔我一顿饭！】
　　【宁静致圆：嗯，没问题】
　　【宁静致圆：晚安】
　　【小兔小兔：晚安zZZ】
　　手机被塞到蓬松的枕头底下，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舒服地进入梦乡。

　　十五分钟无人回复的帖子里，突然刷新出了一条新消息。
　　【回复：我可以帮你，私信了。】
　　过了一会儿，整个帖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睡得迷迷瞪瞪的人揉着脑袋坐起身，遥控开窗帘，刺目的阳光一下子充盈在整个房间。
　　“嗯……”
　　房间里凉飕飕的，正面墙上挂着的钟指向九点一刻。
　　常钦抬起手背挡了挡眼睛，光溜溜的上半身凉得一抖，嗖地一下小动物似的慌慌张张缩回被里，团吧团吧露出白净柔软的脸，木呆呆地跪缩在被褥中，毫无焦点的视线投向窗台上那个蓝白胖胖翻云吐雾的加湿器。
　　外面的狗都叫七八声了，常钦这才慢吞吞把床头柜上昨晚提前叠好的衣服拽进“堡垒”里，扣上衬衫换上洗得香喷喷的咖色七分裤，把脚伸进柔软的兔子拖鞋里，这才踢哩踏拉地挪进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渐渐小了，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柔软显小的黑色短发，两鬓刚好过耳朵，前面的刘海被夹到头顶，后颈能触到凉凉的发尾。
　　五官端正耐看，勉强称得上一声清秀，此刻眼角眉梢带着点微倦的困意，洗过脸后，湿漉漉半眯的眼里蒙上点水色，又有种莫名的慵懒。
　　常钦沾了水的手扯出刘海，把发夹重新扣到右边，黑色发丝软软地盖在眉毛上。
　　收拾好卫生间，惯例给盆栽浇浇水，把窗帘卷卷好，回头叠完被子，再把所有的脏衣物丢进洗衣机里，在嗡嗡的机器启动声里，从厨房的冰箱拿出两块吐司，一个蛋，半个番茄，一点点没吃完的午餐肉罐头。
　　起火热油上锅，简单做了个三明治，倒了杯牛奶挤了点蜂蜜进去拌匀，然后安安静静地端着盘子坐到沙发上，一边吃一边打开手机。
　　确认微店后台没有单子。
　　邮箱里也没有什么预定邮件。
　　登上游戏账号打完日常后，点开了聊天软件。
　　一瞬间，满眼都是红色跳动的99+。
　　妖都科技大学城有个专门的商铺群，群里的管理在今早八点的时候艾特了一遍全体群员：
　　【今天下午两点到五点，警方那边会有专人安排过来进行调查，具体还不清楚，但请各店长尽快通知店员，在官方没有发布通告前，勿信谣不传谣，务必积极配合工作！！！】
　　连发三遍之后全体禁言。
　　常钦记下时间，又打开了另外一个一朵云图标后跟了一个炸鸡腿，后配两个字天堂的大群。
　　群里5000人爆满，正热火朝天地聊着。
　　群里几乎都是在读学生，日常分享还有作业求助之类的——而常钦是被陶桃悄咪咪拉进去的。
　　常钦随意翻了翻历史记录。
　　原来是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宿舍楼A栋有人听见吵架怒骂，紧接着传来剧烈的碰撞和尖叫，惊得亮了好几层楼。
　　紧接着半夜驶来了救护车警车，听说还惊动了协调处的调查员。
　　总结一下大致是这么件事，略过几个明显在夸夸其谈大吹特吹的人，手指滑了几下屏幕，然后整个页面就被紧随其后的无数憨批表情包卡成返厂模式。
　　常钦：……
　　出事的宿舍楼距离步行街挺近的。
　　常钦心里有了数，首先后几周怕是生意要凉。
　　继续瘫了几分钟，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舔干净杯沿，收拾好房间下楼。
　　从二楼去往一楼的楼梯口有一扇门，把私人空间和公用做店铺的一楼分隔开。
　　常钦锁上门，果不其然地上左一堆右一堆垃圾，不过比起陶桃刚来那会儿，整洁太多了。
　　可以看出是清理过的，但一晚上又掉了不少。
　　从吧台后拿出扫把畚箕和一块抹布，再抖开粉色格子围裙，绕过腰细细绑了一个蝴蝶结。
　　外面阳光灿烂，人来人往，左右两侧外墙雪白，小洋楼一样漂亮的花店里，正对着街的玻璃透明到一眼就可以望尽全部，店里温润瘦削的男人正微微弓腰，认真扫落娇嫩的花瓣和绿叶。
　　如同一幅美好的画卷。
　　不时有路过的女生指了指里面，拿起手机咔嚓咔嚓。
　　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常钦直起腰身把工具收拾好，整个店铺已然变幻如新。
　　“叮——”
　　挂在店门口风铃脆脆地撞响。
　　白色的木头门从内向外打开，一身花香的店长把门口歇业的牌子一翻，就变成了笔画圆润的“欢迎光临”。
　　末端还画了朵可爱的玫瑰苞。

　　可能是因为出了事，整个步行街的几乎没有几个眼熟的面孔，估摸着大学生应该被辅导员要求着减少外出，而来这里的多是周边的住户或者远道而来的游客。
　　马上三点了，接待完两个客人，常钦算了算，今天总共卖出去一个彩虹花篮，一把玫瑰花束和一盆猫头向日葵。
　　趁着调查人员还未上门，常钦搬来吧台后的椅子，坐在右墙那一面造型各异的手工制品下面，拿着两株枝条细长花苞紧闭的嫩植耐心编扎。
　　这是两朵往生花。
　　因为现下三界相通，这平日里生长在忘川河畔无人在意的野花也成了花店里的常客。
　　花茎又细又长，是浅浅的蓝色，而花苞则拇指大小一点，是极嫩的粉色，和合拢的玫瑰很像。
　　佩戴往生花有祈求好运的含义，离开生养地的花茎仍然自带凉意，这个月又刚好入夏，所以常钦一有空闲就会编点手环戒指，他手艺好，动作也利索，往日里尤其是周末，销量算得上不错。

　　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
　　常钦瞥眼过去，三点四十五分，是小兔小兔发来的信息。
　　他用小拇指触了下屏。
　　【小兔小兔：卿卿在吗】
　　【小兔小兔：我把你昨天发来的东西润色后跟主管说啦，他说最迟三天就会派人上门的】
　　【小兔小兔：对了悄悄跟你说哦，你的店不是刚好在科技大学附近吗，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就是有两个学生昨晚出事了……我有认识的姐妹就在出事的寝室旁，她跟我说现场很诡异……还有很恐惧的爪痕什么的反正就，艹！贼下饭那种】
　　【小兔小兔：我的宝！注意安全啊啊啊啊！！】

　　常钦打开论坛后台，将三天内调查处回来上门的情况发送给昨夜那位楼主，对方没有回复，常钦又发了几句安慰的话。
　　不过……女寝的事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内幕，爪痕。妖化吗？
　　常钦愣了愣。
　　妖族确实得天独厚，攻击力、体质，都远胜普通的人类，因此非人类法规定过，公共场合非特殊情况不得妖化，违规不仅会有档案记录，还会被当地协调处收押。
　　但浏览群消息的时候，常钦注意到有知情人提及送医的两名女生，其中一人是系里出了名的好学生，普通人类。
　　那么事发时的情况就很耐人寻味了。
　　朝夕相处的同性舍友，一个人类一个妖，之间关系如何复杂紧张不谈，和解放力量的妖冲突后双双送医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柔弱的人类女生单独抢救才是正常推论下的结果。
　　常钦眉心一点点皱起，无意识地碾动编好的手环，幽幽的蓝色在指尖一闪一闪的。
　　思索间被一阵规律的敲门声突然打断。

　　“叩叩。”
　　“打扰了，协调处调查。”

　　“来了。”
　　小小的花环落在桌上，常钦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句，站起身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指，然后礼貌地把门口的调查员迎进门，又拿纸杯子接来两杯温水。

　　两名男性调查员进门先环顾了一圈店内，然后一左一右坐下，高大健气的那位接过纸杯道了声谢，另一位满头银丝扎了个不高不低的小揪揪，一张脸是能叫人惊呼的风流帅气，二郎腿一翘闲适无比。
　　倒衬得他们对面姿势端正乖巧的常钦像个客人。

　　“你好，这是我们的证件。”
　　常钦看着推到面前的两本白色的□□小本，银发的叫无伊，寸头的大个子叫程易，两人都隶属行动组。

　　“调查的事街道应该提前通知了，别紧张，就当聊聊天。”
　　无伊收回证件，安慰了一下面前看上去有些局促的瘦弱男人，笑着夸了夸门口显眼的刻着店名的大石头，接着简单询问了几句昨天的行动轨迹，包括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
　　常钦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拖着温和的语调一一作答，程易在边上，老大一只可怜巴巴地矮下上半身记录。
　　两人一问一记，分工明确配合熟练，不到十分钟就把需要的东西问全了。
　　无伊接过本子草草一看，也不知道问题谁设计的，问了跟没问一样，和大学城事件半点搭不上关系，什么工作环境如何，近日店内是否有人闹事等，比起严肃的调查员，更像居委会按时上访的大妈。
　　其实无非走个过场，毕竟事发地距离这条远近闻名的步行街挺近，难免能问出点什么有关信息。
　　一般来说，问题问完了，任务到此也算结束。
　　常钦也是那么想的：“那我送二位到门口？”
　　说着便要站起来。
　　然后被阻止了。
　　无伊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和公职人员不太符的吊儿郎当的笑来，他摆摆手招呼常钦：“别啊，这么急着赶我们走吗。”
　　无伊和程易内部人员，知道得自然比别人多。
　　比如说……两名送医的女大学生，人类女生送来的时候面目全非，早已没了呼吸，而另一位早八点被抢救了回来，叼着口气有好转迹象，一个小时后被移出ICU转到重症监护室。
　　又比如说，那个妖族女生腕上，还圈着一个染血的花环。
　　——往生花环。
　　无伊注视着面前人干净疑惑的眸子：“我们调查了一下，这家花店注册于七年前，但直到两年前都是作为个宅。因为走的是妖族间的私下交易，当时并未留下任何买卖双方的身份信息，也没有办过许可。过往留下的图像资料显示，你似乎并非当时的买家，但两年前不知缘由的，所有者消失，而你作为唯一的住户，将这里经营成了一家花店。”
　　挑了挑眉：“知道自己在非法经营吗？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