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缘》2048哟

3、第三章

　　——七年前。
　　这一片还不是现在热闹的样子。
　　比起一条人气旺盛的步行街，更像是江南烟雨里古旧的小巷。
　　狭窄，破旧，从临街木头围起的窗子里，能闻见历史的气息。
　　这里曾经是一个大妖的领地，比起别的地方，更像是将山野搬进了现代社会。
　　管理局管寻常的妖鬼，管爱情结合下的半妖和有灵力的人，却管不了在这世上活了太久的老妖怪。
　　外面的条条框框影响不到这，生活在里面的大多是妖，少数是死后弥留人间的鬼。
　　也是在那时候，这间小小的花店开了起来，翻新过几次，在大妖离开后仍然驻守着人间烟火。
　　……然后逃了补办营业执照。

　　“……就是这样。我勉强算个代理店长，先前的老板是我朋友，她把店交给我说今后拜托了就一走了之……我们最后联络还是一年前。”
　　常钦揉了揉刘海，翻出微信给两人看了只有短短一页的聊天记录，对方最后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时间在一年前的7月24日，点开后是一个窈窕美好的背影，长发旗袍女子撑着红色油纸伞，站在一树海棠花下。
　　年轻的老板低头抬眼，略微仰视的姿态让他显得很是诚恳，再三保证一定及时补□□件，并请求千万不要向上报告自己这条漏网之鱼。
　　程易无奈地看了眼身旁的搭档，在人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里，公正不二地撕了张条刷刷记上一笔递给常钦，笔盖在桌子上碰了下说道：“这事我们了解了，你这笔罚款肯定是要交的，店在人在不要妄想逃缴听到没！其他就闭只眼给你过了，找时间尽快把证件办下来。”
　　常钦接过纸条乖巧点头，上面一串流畅的字迹，地址联系电话还有罚款金额。
　　这时，一阵铃声突兀响起，无伊站起身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又向程易点点头，推开门去外面接电话。
　　留下常钦面对程易，歪了歪脑袋，眼神询问对方还有什么事吗。
　　程易举拳抵在唇边咳咳两下，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常钦跟前：“认识吗？”
　　照片上，短发的女生绷着脸，眉眼精致，透过平板的纸面也依稀能看出本人浅浅的傲慢来，眼睛又细又长，像只漂亮的火狐狸。
　　是那种看过一眼就难忘的长相。
　　胡莉。
　　常钦默念了一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落在程易眼里就是一副艰难思索的模样。
　　“嗯……”
　　程易也不催促，只看着对方动了动颜色浅淡的唇，盯着照片眉头一紧一松，像是想到了什么，在犹豫如何组织语言，其实仔细一看，男人的五官虽说算不上有特色，但眼睛却是极其标志的丹凤眼，哪怕垂着睫毛，眼尾也浓重地挑起一个上翘的弧度。
　　——很锋利。
　　念头在程易脑子里转瞬即逝。
　　良久，常钦拿起单薄的一寸照，柔软的指腹触上照片中的脸，轻轻开口道：“那是大概一个礼拜前，当时是我接待的她。那时候她……扎着双马尾穿着红色的连体裙，还有一个个子稍矮的女生陪着。她买了束白百合，她朋友挑了一个迷你花篮。”
　　“当时她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付了钱。”
　　“在那之后，印象里就没来过了。”常钦最后道。
　　“你卖给她这个过吗？”

　　正说着，一只修长的手从背后伸过来，越过肩膀拿起常钦放在桌上的花环，往自己手腕上比划。
　　“女生应该很喜欢这种吧？小老板手还挺巧。”
　　常钦半侧过身子扭过头，无伊单手插兜贴得他很近，正低头把玩手里小巧精致的往生花环，眼睛直勾勾地望进常钦睫毛轻颤的眼里。
　　“……没有。”常钦回答，“我没有卖给她过。”
　　“这么多客人，小老板都能记住吗？”无伊略感惊讶地睁大眼，也不把东西还回去，就这么一屁股坐到程易边上，举着手机给他看了张照片，“那这个人呢？有印象吗。”
　　常钦敏锐地感觉到，接完电话回来的无伊身上，似乎平白多出股攻击性。
　　发生了什么意料外的事情。常钦暗暗皱眉。那一通电话里提示到的信息很可能与我有关。
　　眼看着常钦开始一点点安静下去陷入思索，两人对视一眼，程易啪地在常钦面前打了个响指。
　　“回神了，小老板。”
　　无伊：“确定没有吗？还有这个女生呢？”
　　常钦：“我确定没有。这是往生花环，产自冥河边，花期长保质期短，本身进购量就不多，大部分编进花篮里。平日也就是我闲下来才编几条，这个月算上您手里的，我一共才做了六条，亲手卖出去五条。”
　　常钦并起手指，掌心朝上冲无伊指了指，是一个很有分寸的手势：“现在店里唯一一条在您手上。记得每个买家，一是因为它本身成品数量有限，二来恰巧我记性也不错。至于这个女生……”
　　“我记得方才提到那名女生的时候跟先生您说过，那会她还有一个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
　　无伊看着面前男人不紧不慢的样子，上下审视地打量他：“这么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问吗？两个女生，还有手环。”
　　不等常钦反应，程易接道：“你应该知道昨晚在科技大学宿舍区发生的案子。”
　　常钦定了定神，上半身微微后仰，做完这个下意识躲避的动作，眉宇间露出抹不易察觉的忧色：“知道。但能说的我都交代清楚了，这样你们还怀疑我？而且那是女生寝室——”
　　“因为那两个女生都出事了，其中一个还戴着你的花环。”无伊抬起手，打断了常钦的话，“小老板，你是不是想说，一个花环和花店老板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找上你，一个信誉好、兢兢业业，周围公认的温和大好人？”
　　“因为这儿方圆五公里之内，只有你的店出售这种花环。”
　　常钦看着面前两个男人逐渐严肃下来的脸，脸上开始变出明显的愣怔，他听完本不该表现沉默，哪怕质问也好过如此木木的，偏偏他确实一瞬间想不出任何辩驳。毕竟可疑之处就这么赤裸裸摆在眼前，就像他真的有什么一样，错过了最佳的反应时机，反倒在两人凌厉的眼神下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慌乱。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于是常钦只能硬着头皮艰难开口：“那我的手环也不可能杀——”
　　“是。”无伊紧紧盯住他有些无措的眼睛，“如果说，那个手环是凭空出现的呢？”
　　常钦被冲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我们在手环上检测到了致幻的成分呢？”
　　“为什么怀疑你？”
　　眼见着面前男人一张清秀的脸渐渐僵硬了起来，无伊捏着手机，想到刚才电话另一端焦急疲惫的通知，咬牙丢出最后一句话。
　　“因为这他妈是一起双死命案！”

　　时至今日，非人类办事处的审讯房还是沿用了人类警方的套路。
　　三面实心墙，一面单向玻璃连通观察室，铁桌铁椅，一盏白到刺眼的灯，还有副锃亮的手铐。倒是听说总局那有什么真话符咒啊，清醒法术之类的问讯手段。
　　等到被关进冰冷的房间，常钦面上已经看不出无措。
　　单薄的白衬衣，小花发卡、粉色围裙，脸很年轻，两臂僵直地背于身后，修长十指微微用力。
　　负责审讯的老调查员看着满脸无辜无害的男人，心里那杆秤已经偏了八分，剩下一分是上头宁可错抓一千的命令，还有一分是忆往昔被影帝支配的恐惧。
　　思及至此，老调查员憋住一口气，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拍击桌面：“姓名！年龄！干什么的！说！”
　　温温柔柔的小老板哪受过这么吓，那巴掌擦着铁桌，余波从桌面一路震到脚底。
　　常钦睫毛扑楞楞直扇，刺眼的光照在他一张发白的脸上，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内心防线几近虚无。
　　两年前刚接任那会儿，面对蛮不讲理上门闹事的客人还能面不改色把人唬得丢脸遁走，短短一年后冤进审讯房就像进了狼窝的兔子。
　　佛着佛着，胆子都给佛没了。
　　就像现在，即使知道自己是纯然的无辜，但随着一声声审问，想到对方列出来的证据和事实，又有种自己也搞不明白的荒唐感。
　　“……没有。”
　　“不认识，只是顾客。”
　　“我一花店老板，还是个普通人，除了卖花一无所能，哪有这样天大的本事隐身跑重症监护室去。”
　　到最后被迫重复回答同一个问题，常钦嘴里又干又渴的，索性闭眼不答。屋子外面的人眼看着调查员一张老脸越拉越长，横眉怒目，对面的男人则一声不吭靠坐着。
　　隔着一扇单向玻璃，外头听闻逮到了至关重要的嫌疑人，匆匆拥来站了一圈的调查员活活看了出精彩的哑剧。
　　连通隔壁观察室的喇叭突然发出“滋滋”声，紧接着，经过电流处理后极富金属质感的男声响起。
　　“常钦。”
　　“你作案动机不足，还有不在场证明，按道理18个小时后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将你释放。但现在你是唯一的线索指向，如果不能配合工作，那协调处有权对你实行24小时的严密监视。”

　　后半天，一滴都榨不出来的常钦被放过，头重脚轻出来已经又过了十八个小时。
　　外面日头正亮。
　　他翻起手掌挡了挡眼。
　　恍若隔世。
　　宛如新生。
　　大抵牢改出来也无非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