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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帕契之泪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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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叙白出事的那天,班主任小赵老师怀孕在家待产,作为宋叙白的朋友也作为班长,林听跟着厉阿姨去警察局认尸的。
不同于早已在一旁瘫软的厉薇阿姨,林听勉强还算镇定。
她的目光一寸寸自上而下扫过手术台上泡得肿胀发白,几乎没有人形的…“东西”。
她很难将“他”与宋叙白联想在一起,“他”没有一处和宋叙白相像。
但他粘腻的微微褐色的发丝、身上黑沼中学篮球队队服、虽然已经变形但能明显看出的高挺鼻梁旁的一粒痣,他随身钱包内的学生证。
甚至那个廉价的编织钱包还是她送的。
无一不证明他就是宋叙白。
在警察的询问下,厉薇阿姨崩溃尖叫着:“他不是我儿子!他不是我儿子!”
甚至扭打工作人员的时候,林听盯着手术台上的“他”,盯着他鼻梁旁那一粒小小的痣微微出神,无声喃喃着:
“……宋叙白。”
声音太小,以致警察没听清,在宋叙白被推入进太平间时,在白布盖上他的面容时,林听看了他最后一眼。
没被白布遮盖的耳垂下方还有一粒黑痣。
厚重黑框镜片下的眼睛微微一闪。
她记得……那里没有的。
林听是宋叙白的发小,是青梅,是最好的朋友,某种程度上……可能比厉阿姨更了解她的儿子。
他们喜欢一起玩。不管是小时候在家乡的小溪边,还是长大后在林听简陋的出租屋、在她小小的浴室里……
事后她总喜欢抚摸他的耳垂,因为他浑身硬邦邦的,只有耳垂那里有一点肉肉的,是软的,是弱点,是破绽,是只有她能碰的。
她确定那里没有黑痣。
因为厉阿姨的崩溃哭闹,林听也被推搡着往外走,厚重黑框眼镜下的双眸眯了起来。
与其说黑痣不如说是一粒小孔。
是边缘带着一点…锯齿形状的小孔。
可惜她没能细看太多,病房门在她面前合上了。代替的是晃动的一张张俯视着打量着她的,质疑的轻视的脸。
“……她是哑巴吗?”
“是不是吓傻了?”
“嘛一看就是乖乖女,第一次看到这种也难怪。黑沼中学怎么叫了个学生过来真的是……”
“你是哑巴吗?说话!”
骤然的一声怒骂,林听陡得一顿,掀起眼帘,场景陡然变换,不再是冰冷阴暗的停尸间,阳光洒在身上,她站在光亮里。
而她对面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个子挺拔高挑的男生怒骂着,正拽着另一个同样瘦高男生的衣领,将他的头往墙上撞!
林听:“……等一下!”
男生的动作一顿,阴影中的三人同时转过头来,男生看到是她颇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算打了个招呼:
“呦,是学姐。”
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高一新生宋佑嘉。
黑沼中学篮球队副队长,总是和宋叙白形影不离,在学生会也是宋叙白的二把手、铁哥们,宋叙白的忠实拥趸。
女生是林听和宋叙白的同班同学,叫楚颜。黑长直,容貌姣好,身材更好,是舞蹈社社长,黑沼中学出了名的校花。
被他们围着的,被宋佑嘉抓着衣领差点往墙上撞的男生是转校生陈默。
此刻陈默也偏过头,双眼藏在刘海下,望着她的方向。
其实只有部分人知道林听和宋叙白来自同一个地方,在黑沼中学宋叙白和林听除了上课不常见面,倒是和宋佑嘉和楚颜形影不离,三人关系极好。
极其养眼、优秀又将本枯燥的校园生活玩得风生水起的三人组,自然而然形成了其他人难以融入的圈子,不少人在背后说他们是黑沼中学铁三角、三剑客。
林听算是个意外。
非常刺眼的意外。
但也是非常识趣的意外。
除了今天。
她冲动了。
林听看着面前不是很怀好意打量着她的两张青涩又得天独厚的脸,宋佑嘉脸上还带着愤怒,抓着陈默衣领的手青筋直爆。而楚颜眼眶红红的,眼皮肿了薄薄的一层。自从…宋叙白的事发生之后她也请假在家,今天才返校。
林听微微张了张唇,半晌才道:
“小赵老师……”女生紧了紧提着垃圾的手,另一只手紧张地扶了扶镜框后,伸出一指指向陈默,“找他有事。”
话落的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宋佑嘉看了身侧楚颜一眼,没有松手。
就这样谁也没有讲话,由阳光落在遮阳棚下巧妙形成的黑白交界线,将林听与其他三人分割开……沉默对峙。
最后是上课铃声救了她。
宋佑嘉松了手,恶狠狠警告陈默:“算你走运!下次别出现在我面前,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谢天谢地,林听松了口气。
“小赵老师还在等你…赶紧走吧。”
林听不敢耽搁,磕磕绊绊丢下一句一手还提着垃圾,另一手直接抓住陈默胳膊就将他拽走了。
林听一开始拽还没拽动,瞪了他一眼后,才勉强动了。
瘦高少年任由女孩拽着走,因着身高差还有她急匆匆恨不得遁逃的步子,两人走得跌跌跄跄的,从背影看就像一只兔子拽着灰狼灰溜溜跑了。
宋佑嘉居然看愣了。
一腔火气半路被人堵在嗓子眼,偏偏还是个不能发火的人。
他和这个叫“林听”的学姐没什么交情,不过因为宋叙白的原因有过几次点头之交,否则他想他这中学三年大概都不会跟这种沉默寡言的眼镜妹说话。
太闷了。
不过这是叙白学长的朋友听说还是发小,他肯定会给几分面子。
宋佑嘉有些泄气地薅了薅头发,忽然回过味来看向身侧的楚颜:
“我记得小赵老师……还在家待产,还没生呢吧?”
黑长直一看就很高冷的女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
从林听出现后,楚颜通红还未消肿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一直盯着她拽着那个转校生消失在拐角……
宋佑嘉看着这样的楚颜有些担心,踟蹰地伸手去拉她:“学姐……”
被楚颜不留情面甩开了。
她扭头就走,背对着他的双眸依旧通红,她还没从失去宋叙白的心伤中走出来。
但除了伤心,还有终于不再掩藏的、几乎破体而出的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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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拽着陈默一路走到操场一角的林荫处,直到看不到任何人才松开了他的手。
她快步走到露天的水池,将厚重的镜框摘下,将水龙头旋开,不断往脸上泼水。
她后悔了。
她是高二生了,上黑沼中学以来头一次这么后悔。
她不该头脑一热撒了谎,还是个显而易见的谎。
索性也逃了课。
得罪了篮球队副队长,也极可能马上是篮球社社长的人,得罪了舞蹈社社长,也是学生会副社长,无论男女生中都是人缘极佳的人,她无异于得罪了全校……
林听抹了把脸,盯着水流旋转着流下去,冷静了一会儿。
她完了啊。
忽而一片阴影罩下,林听一顿,掀开眼帘,是陈默。
陈默微微垂下头颅垂眼看她,因为身高差的原因,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而且……他的视线过分专注了,好像黏在了林听脸上。
林听:“……”
女孩的眉头极轻蹙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她指尖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眼镜,戴上后发现陈默还在盯着她看。
不是她的错觉,这下是真的不舒服了。
面团捏的人也会有脾气。
“你……”
“借过。”
淡淡的声音,带一点哑,听不出喜怒。
林听顿了下,看着一串鼻血从他鼻下淌下。
林听:“……”
林听侧过身,让道。
看着他冲洗自己的面庞,在陈默看不到的角度,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隐隐能看到颧骨有块淤青,鼻子也被打破了,眉骨似乎也肿了。被撕裂的衣衫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和劲瘦的腰。
没有什么流光溢彩的尾丝,只有擦伤。
好像是一场幻梦。
林听疑心自己看错了。
是啊,人身上怎么会长…那种东西?
与宋叙白身上的伤口对应或许…也是她看错了。
不过宋佑嘉下手真狠啊。
林听心里更后悔得罪了宋佑嘉,烦躁之下她强迫自己耐下心来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到“十”时,陈默脸上的血污也洗得差不多了。她直问:
“你昨天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不会出现。”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林听愣了下,难道……他早就知道她在附近?
林听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如果他知道她在就更好了。
她听到了他们的争执,准确说是宋佑嘉单方面对陈默的辱骂。陈默没有一句还口,这也是宋佑嘉骂他是哑巴的原因。
他面对厉阿姨的质问也是这样缄默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林听心想这人在她面前倒能吐几句话。她不想这么说自己。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无害”,才让这样的人敢说话。
她自动忽略掉他的问题:“所以你昨天是什么意思?”
【他死有余辜,跟我没关系。】
【他该死。】
同样的话他如果敢对厉阿姨或是宋佑嘉或是任何一个人,早就被打死了。
“他不是因为救我才死的。”
男生直起身,随意地用衣摆擦了下脸。
林听顿了下,霍然抬眸,下意识上前一步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什么意思?那是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后面的黑沼里?”
男生却又突然沉默了。
“又要开始装哑巴了吗?”林听双拳紧握着,“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
“因为我说什么都没人信。”
林听一顿,飞溅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落在她的镜片上。
男生用尚且湿漉的手抓起额前过长的刘海,露出没有遮挡的、苍白如山峦起伏极其俊秀的脸,还有双睫下浓黑的好似深潭的眸陡得逼到面前,凝着她:
“如果我说沼泽吃人你信吗?”